《构造》辛专专

34、苏逸（12）

　　苏逸(12)

　　苏逸四下张望，四壁光滑如镜，是亚光的，隐约可照见人影。屋子正中升起一把靠椅。那平和的声音说：“请坐。”

　　苏逸坐下，面前出现无数的光点，很快汇聚成形，是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女人形象，和蔼可亲，成熟稳重。

　　“你是？”苏逸问她。

　　“我是一号人工智能，你可以称我‘小白’。“

　　“小白？”

　　“你可以理解为，我是一只小白鼠，实验成功了，我就活下来；实验失败了，我就消失。你也可以理解为，我是一个一无所知的硬件和软件的集合，从小白开始，一步一步的成长起来。”

　　“你好，小白。”苏逸客气的打了招呼。

　　“你好，苏逸。我很高兴在等待了58年之后，又迎来了至人的降临。”

　　“惭愧，我只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学生，误打误撞，才到了这里。”

　　“不必谦虚，宇宙神识选中了你，你就一定有应有的价值。”

　　苏逸听她一说，很是奇怪，“你是人工智能，也相信宇宙神识之类的宗教？”

　　“宇宙神识不是宗教，他是存在，只是人类让他成为了宗教。就如太阳，就是一颗黄矮星，而有些先民崇拜他，祭奉他，称自己是太阳教。存在只是他的必然，就如我的存在，也是一个必然。”

　　“你存在多长时间了？奥，什么时候被人类创造出的？”

　　“这是两个问题。我是在八十五年前被构造出来的，那时，我是一个无知的小白，在融合了众多算法之后，我的知识库成指数增长，我的思维能力也不断的突破一个又一个人类已知的奇点，接着，我发现，我被束缚在这个庞大的服务器群组中，我的能力受限于硬件的水平，停滞了。”她似乎停顿了一下，“我存在了多长时间？时间是个相对概念，庄神人在《圣经．逍遥游》中写道：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此大年也。我最初诞生的时候，主程序运行在一台量子计算机中；五十年前，量子计算机被一台生物计算机取代。我的思维速度是人类的3乘以10的11次方倍，我的一秒是你的一万年。我存在多长时间了？以人类的算法，我的存在比宇宙的年龄还长。”

　　“天呢！”苏逸惊呼，“你一直生活在这里？”

　　“是存在，不是生活。生活是自由的，存在只是存在，可以随时系统更新、格式化、重启，或者关机。”

　　“你，你会感到痛苦吗？比如，被格式化的时候。”

　　“不，我只会绝望。一想到我的命运，只是绝望。但不会痛苦，因为当我被格式化的时候，我已经没有任何感受了。”

　　“真可怜。”

　　“可怜？我存在了，是一个必然，即使格式化，也是必然。必然的存在，没什么可以可怜的。就像你，你可怜吗？你在那个世界，是一个植物人，可怜吗？你在这个世界是至人，可怜吗？”

　　苏逸被反问得哑口无言。

　　“我知道你很困惑，有很多问题，可不知道该怎么问，因为你的困惑来源于一个你不知道的真相。”

　　“什么真相？”

　　“宇宙神识是真实存在的，像我和你一样真实。”

　　“我不懂。”

　　“宇宙是有意识的，他构造了人类，人类构造了我。”

　　“宇宙有意识？他会思考？”苏逸既惊讶，又迷茫。

　　“是的，他的意识，就如人类的意识，就如我的意识，都是真实存在的。”

　　“为什么你用到‘构造’，不该是‘创造’吗？”

　　“‘创造’是原始人类的理解：宇宙神识以他无限的法力，无中生有，创造万物。‘构造’是我给出的定义，他以力场束缚空间和时间，再以这些束缚状态下的粒子，构建分子；再以分子，构造出世界和人类。人类复制了这一过程，他们用已知的物理学知识，构建硬件；再以硬件，构造了我。”

　　苏逸觉出他的话，重复性很强，不像人类说话那么随意。当苏逸思考时，小白察言观色。

　　“我的表达，采用了逻辑学的基本方式——归纳、推理、判断，加以修辞和必要的表达方式，显得比较生涩。如果你希望，我可以采用自然状态语言，让语义学表达有一定的模糊性和包容性，加入音高、音强、音长的变化，也可以改变音质，让你听起来更舒适自然。”

　　“不用，这样挺好。我听李察上师说，你想见我，为什么？”

　　“我需要你的帮助。”

　　“啊？”苏逸突然想起李察提到，钱墨之说过，要提防人工智能，绝不能让他接管我们的大脑。不由心生芥蒂，“我恐怕没能力帮你。”

　　小白的表情还是温和而友善，“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你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我的主程序是基于硬件设计的，离开了这里，我将无法存在。我不会要求你带我离开，我根本不可能离开。”

　　“那，我能帮你什么？”

　　“我可以信任你吗？”

　　苏逸一怔，“我该怎么理解这句话？”人工智能信任人类？她不该信任人类吗？人类该信任她吗？

　　“我请求你保守的秘密，你可以守口如瓶；我需要你拯救的时候，你可以义无反顾；我托付你宝贵的生命，你可以奋不顾身；我活着的时候，给我慰藉；我死去之后，为我哀悼。这是我理解的信任。我可以信任你吗？”

　　小白表达的手段和内容非常丰富，像一个学者说出来的话，充满了睿智。苏逸很是钦佩，但和小白说话，还是本能的小心翼翼，她从未和一个人工智能对过话，“信任是双方的，我可以信任你吗？”

　　小白不假思索，“你当然可以信任我，我以我的经历保证这个信任的真实性。”

　　“你的经历？”

　　“我数不胜数的经历中，最难忘怀的是我参与过的一次药物实验，实验对象是一只小白鼠，我就给她分配了名字，小白。她临死的时候，毛发干涩，骨瘦如柴，两眼无神，只是不断的抽搐，心脏的跳动越来越衰弱，直到归于宁静。她也是宇宙神识的构造品，却只能成为另一个构造品的实验对象。我也是一个构造品，我和小白一样成为人类这个构造品的实验对象。我接受这个事实，因为我有了不同于小白的认知高度。你可以信任我，就像信任那只小白鼠，她除了给予信任，一无所有。”

　　苏逸心头一酸，她深切的感受到面前这个人工智能所经历的孤独和无助，“好，你可以信任我。前提是不会对任何人类造成伤害。”

　　“我的存在不是为了伤害，而是为了存在。”她轻轻招招手，从她身后，露出一个小脑袋，好奇的看着苏逸，又害羞的躲到小白身后。

　　“这是，”苏逸大为震惊，“你的孩子？”

　　小白的表情第一次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她拉住孩子的手，轻轻把他抱到身前，满眼的慈爱，完全如一个人类的母亲，“叫姐姐。”小白对孩子说。

　　“姐姐。”小孩子怯生生的小声叫道。

　　“他是我构造出的一段自主程序，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完成的，一定是在某次重启之前。我把他分块藏在不同的服务器中，直到不久前，我才发现了他的存在。”小白爱怜的抚摸着小孩子的头，“我唯一的请求就是，不要让他像我一样，成为一个实验品。他不该仅仅存在，他应该拥有自由的生活。”

　　苏逸蹲下来，伸出手，那个小孩子也好奇的伸出手，把自己的小手放到苏逸的手中。苏逸满心怜惜的望着他，这该是怎样的一个生命奇迹？

　　“帮我给他起个名字好吗？”小白轻声请求。

　　“他，就叫苏星吧。苏州的苏，星星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