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把河神像带回家》三涂鱼

13、第 13 章

　　一人一马冲到他身前来，马上那人一身黑衣，身材劲瘦颀长，长发束在身后，他看到徐盛霖，忙在他身前停下马，急切喊道：“小林子！快跟我回家！”

　　这人正是他的邻居，小时候的玩伴，江威。

　　徐盛霖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甚至没有注意到江威又喊他叫小林子了。徐盛霖忙问道：“为何来寻我？可是我家中出了什么事？”

　　“你阿爷病危，人快不行了！临终前就想再见你一面！”江威急忙说道。

　　“什么？！”徐盛霖倒退两步，一时难以相信，徐孟棠年纪大了，虽有心疾，但一直十分注重保养，他自己就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大夫，又每日习练五禽戏以强身健体，怎么会突然就病倒了呢？甚至于病危的境地？

　　这消息犹如晴天霹雳，直震得徐盛霖脑袋发麻，他再顾不得其他，拉着江威的手就上了马。江威调转马头，带着他往家的方向飞奔而去。

　　“到底怎么回事？我离家的时候阿爷还好好的！”

　　江威气愤的说道：“你家医馆昨日被抄了！县衙的官差去你家医馆，说有人状告你阿爷卖假药，又砸又抢的，还二话不说就封了医馆，你阿爷气的口吐鲜血，卧床不起，没想到今日病势越来越重，你阿奶要你快些回家……要不然，怕是见不上最后一面了……”

　　徐盛霖闻言，如当头挨了一棒，“轰”的一阵脑袋发晕，心中发堵，一股怒气腾地燃起，烧向四肢百骸。“这是污蔑！是谁要害我家！我阿爷这辈子都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他气得心肺欲炸，口中泛出一丝腥甜，指甲狠狠的掐进了手心的肉里。

　　虽说是半路做了祖孙，但在徐盛霖心里，阿爷和阿奶就是他唯一的亲人，他想起小时候刚在村子里落了脚，家里穷的吃不上好饭菜，阿爷都是把最好的那份给他吃，说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要多吃一些，而两位老人却时常饿着肚子。他又想起阿爷夜里将他搂在怀里，教他辨识草药，给他讲解医书上的方子。虽说总是逼着他考取功名，也是因为在经历过大灾的阿爷眼中，平头百姓命如草芥，唯有做官才是出头之路。

　　徐盛霖心中愈发难受，待他回到家，远远的便看见医馆被抄的乱七八糟，药草几乎被抢夺一空，桌子柜台也被砸得破烂不堪，唯有那根黑扁担，摔在门前无人问津。

　　徐盛霖心口一痛，赶忙走进家门，还没进内室，就听到他阿奶在屋里抽泣，一声又一声的“老头子”叫唤个不停，他跑进屋一看，只见阿爷面色憔悴，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白色纱帐垂在他的脸侧，却比不上他的面色苍白。阿奶坐在床边，手中端着的碗里盛了大半碗痰血，阿奶紧张地看着他的脸，眼里噙着泪水。

　　徐盛霖眼睛酸涩，他扑向床边，握住了徐孟棠的手，紧紧的攥着。“阿爷！”他再也忍耐不住，泪水顺着脸颊流淌下来，徐盛霖心中难过至极，他何曾见过阿爷这般模样！

　　徐孟棠终于等到了他的孙儿归来，油尽灯枯的脸上又泛起一丝病态的红，他反手抓住徐盛霖的手，挣扎着嘶哑说道：“盛霖……你阿爷想明白了……我死后……你要继承我家祖业……一定要……做……无愧于心……的……人……”

　　徐盛霖含泪点头答应，他对徐孟棠发誓道：“阿爷放心！我、我誓要重开医馆！查清真相替你报仇！”

　　“咳…咳…”徐孟棠剧烈咳嗽，又吐出一口鲜血来，他目光涣散，只紧紧抓住徐盛霖，声音越来越小，“不要……去……报仇，阿爷只希望……你能……一生顺遂……”

　　“好、好……我答应阿爷，我不去……不去报仇……”徐盛霖哽咽，他将头埋在徐孟棠的胸前，眼泪打湿了他的衣衫，“阿爷……你不要死！你还要看孙儿做个好大夫！阿爷！！”

　　徐孟棠已没了呼吸，只嘴角上扬，含笑而去。

　　“阿爷！！”

　　“老头子！！”徐杨氏手中的药碗摔在了地上，她扑上前来，趴在徐孟棠的身上放声嚎哭。

　　徐盛霖心中悲痛万分，他抱住阿奶，让她伏在自己肩头，任由她的鼻涕眼泪打湿自己的衣襟，只觉内心一片凄惶，他的阿爷，竟就这样离去了。他还没听到阿爷骂他放弃了科举，他还没来得及为他尽孝，他还没让阿爷看到自己继承衣钵，做一个像他一样的好大夫！

　　当天夜里，徐盛霖为阿爷守灵。

　　他跪倒在粗糙的麻席上，两手僵硬的往身前的火盆里添着纸钱，点点火光映得满屋缟素愈发凄冷。

　　他抬头看了看停放着徐孟棠尸身的薄棺，自嘲地想道：阿爷，你在世时为了接济穷人，把自己弄的这般穷困，连棺椁都买不起太好的，如今给你多多烧些纸钱，你在下面也过上两天好日子吧。

　　他一点一点往火盆里添着纸钱，看着燎起的火星在空中飞舞，有些出神。他想不明白，为何在生命走到尽头之际，阿爷会突然松口，让他习医。

　　这么多年了，每当徐盛霖提起想要从医做大夫，徐孟棠都是严厉制止，从耐心说教到棍棒加身，他就像一个老顽固那般，定要让自己的孙子科举出仕。如今，为何会改变念头呢？

　　“啪！”他突地抬起手来，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他感到一股恨意自心底升起，他恨官府不加核实，就查抄了医馆，他恨背后诬告之人，竟将他的阿爷生生气死，让他差一点连最后一面都见不上！

　　“你做什么！”徐杨氏嗓音嘶哑，扶着门框，在他身后说道。

　　“阿奶！我恨！我恨这些人！”徐盛霖再也忍不住，他将头深深抵在地上，骨节分明的手指用力抓着地面，一滴滴眼泪滴落下来，他不敢抬头看阿爷，他明明答应了他不去报仇，可他现在却要反悔了！

　　“你可知道，你阿爷为何最后让你去从医？”徐杨氏声音平静，她缓缓走了进来，跪坐在徐盛霖身旁。

　　“我想不明白，我不知道……”徐盛霖仍不肯将头抬起。

　　“因为他死了，若无人继承这徐家医馆，找上门来看病的那些人该怎么办呢？”徐杨氏苦笑一声，摇头叹道，“老家伙冥顽不灵了一辈子，临终之际却因着放不下那些穷苦的病患，才想明白了。他知道你是一心想着要从医的，那就不要辜负他的嘱托，好好活着治病救人吧！”

　　徐盛霖无声落泪，肩膀耸动不止。徐杨氏拍了拍他的背，语重心长道：“你的日子还长，不要光想着报仇，常言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若是一辈子活在仇恨之中，绝不是你阿爷想要看到的。”

　　徐盛霖恨恨地捶地，将手碰出血印来，咬牙说道：“诬告之人何其歹毒！阿爷一辈子积德行善，把脉开药素来谨慎，生怕误了他人病情！竟污蔑他卖假药害人！他是生生被气死的啊！”

　　徐杨氏摇头道，“他早在那年发大水逃难的时候就伤了根基，我一只劝告他要用药好生养着，可他怕费钱……”

　　徐盛霖默然，阿爷身上有病根，此次事件恰是个引子，将他的旧疾勾了出来，徐孟棠自己就是个好大夫，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又岂会不知情，只不过是一生清贫惯了，有点钱也都施舍给来看病的穷人了，他舍不得在自己身上花费太多。

　　“盛霖，你是个好孩子，如今你阿爷没了，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会再管你，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科举做官也好，做大夫也好，都随你自己的想法，阿奶不会责怪你的。”徐杨氏双目红肿，温声对他说道。

　　“我要从医！”徐盛霖抬起头来，含着泪的目光坚定的看着徐杨氏，“我一定要重开徐家医馆，让阿爷后继有人！”

　　“好、好……”徐杨氏疼惜的握住他的手，哽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