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辞》玖怀

86、澹台傲

　　白银赌坊这两日又出了一位新秀。

　　这位新秀啊，拿赌坊小伙计的话来说就是，青出于蓝。

　　这四个字不是说他在赌桌上的技艺，也不是比他赢的白银到底有多少。单看他上赌桌以后的气势，那已经是青出于蓝。

　　“看嘛，我早说这小子能赢了他。”

　　赌桌边围着的人里，有人吹着鼻下两撇小胡子说完话，瞅了瞅刚才自己话里那个，被现在的赌坊新秀“这小子”赢了的“他”——元小二。

　　元小二对面，少年华采昱耀，如玉如珩。他信手摇着骰盅发出哗然响动，骰子碰撞之音载着少年意气风发，高高凌于白银赌坊众人之上，澹台傲。

　　人群里愕叹一片，稍自持些的抱着臂膀，说一句“后浪推前浪，青出于蓝而胜之。”

　　开盅。

　　澹台傲看也没看手下摇定的骰子点数，便已把桌中央的筹码白银系数拨到自己这边来。这局，他还是赢了，赢过了这里的上一个新秀，元小二。

　　“看吧，打从上次这小子来挑战他打成平手，我就知道这赌坊里新秀换人是迟早的事。”留着两撇小胡子的人凑近自己的同伴说。

　　“马后炮……”同伴回他。

　　“马后炮？我可不是看到他今日赢了才这么说的，你看他这气势气度，怎么着也得是个大家公子，”小胡子看澹台傲，眼珠又溜溜转到元小二身上道：“你再瞅瞅这个小个子，你别看他好像是天生一张显小的喜相脸，那进门到现在的举动，一看就是做伙计做惯了的，就他那点儿不上台面的功夫还不知是跟着哪位他伺候过的大爷偷学来的呢！”

　　“什么眼神儿……”同伴不买账。

　　“嘿怎么我说得不对啊？”

　　“上次你还说那大家公子在和这个一看就是做伙计的小个子对赌时出老千呢，”友人道：“你不也是酒楼里做伙计的吗？明月楼里达官显贵人来人往，你怎么就没学两招？”

　　“您朋友他没说错，我也看这少年公子才更应该是赌坊新秀。”

　　小胡子和友人正拌嘴，前面站着的抱臂的人转头喃喃道：“贪得无厌难有长远，这少年懂得见好就收。”

　　“见好就收”这四个字落到地的时候，澹台傲已经揽过了桌台上全部的筹码白银远远遁去了。他在掌柜那里换出飞钱，在伙计的逢迎声和“下次敬请公子往楼上贵客间试手”的说辞下出了门。

　　白银赌坊的后门连着条窄巷，平素不常会有人拐进这里，澹台傲现下揣着飞钱站在巷子里，等人来。

　　巷口，一个欢脱的身影蹦跳着离近，澹台傲掏出怀里的飞钱，朝这身影递了上去。

　　“你的钱，元老板。”澹台傲道。

　　元小二接过飞钱，两根手指捏出一张后又把剩余的装进袖袋。

　　“这工钱还没给，就先叫上老板啦？”

　　澹台傲朝元小二一挑眉，从他指间抽过那张飞钱，道：“拿来吧你。”

　　手里一空，元小二搓搓两指，背过手转身向外迈步子。

　　“这钱你自己就能赢，干嘛找我来和你演戏啊？”澹台傲的声音响起在元小二身后，元小二没转身，喉间扬起大言不惭的声音来。

　　“我赌术太高超，名声又传得太远，已经没有人愿意和我赌钱了。”他道。

　　澹台傲对着他大剌剌背着手踱步的背影摊摊手。

　　“赌场蹦出个新秀是一件值得凑热闹的事，短短几天蹦出两个来，那就是一件值得好奇的事了，”元小二道：“何况，赌场新秀，是赌技出类拔萃的，等这新秀不新了，还想被人记住，就得让世人知道，这份出类拔萃是他们所不能超越的，甚至不能仰望的。当出类拔萃变成了高山仰止，新秀就会被奉上神龛，所有人都会记住他的名字，然后把这个名字捧上云端，虔诚地臣服。新秀的名字只会被人记一时，可神龛上的名字不同，他一世都会被人记得。更何况……”

　　“还有‘更何况’？”

　　“怎么？不行啊？”

　　“行是行，”澹台傲道：“可你做这些真正想要得到的不是白银。”

　　元小二想了想，“的确，”他道：“长风阁回答我的问题，要的不是白银，是黄金。”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澹台傲道：“你找我对赌做戏，想要的东西不是钱，是名。”

　　他身前清俊而瘦小的背影动了动，元小二耸了耸肩算是默认。

　　“你还是没有回答我最开始的问题，无论是钱还是名，凭你一个人都可以赚得到，为什么还要找我？”

　　“不是要找你，是要雇你，”元小二把手抬起摆两摆，道：“现在我雇了你，我是你的老板。”

　　“那老板可不可以让我这个伙计被雇个明白。”

　　“好啊，”元小二转身，指指澹台傲一撇嘴，“让你刚刚打断我的‘更何况’。”

　　“新秀被奉上神龛，所有人都会记住他的名字，然后把这个名字捧上云端，虔诚地臣服。新秀的名字只会被人记一时，可神龛上的名字不同，他一世都会被人记得，更何况，”元小二垂了垂眼，若有所思，“更何况世人更加喜闻乐见的，不是发现了新神，而是看到旧神堕云，继而被另一个人，拉下神龛。”

　　澹台傲抱着臂垂下头，他想了想道：“白银赌坊作神龛，小了点儿吧？”

　　“赌坊小，可他背后的人来头不小？”

　　“你不是刚到京城吗？”

　　“你在妒忌我猜得准吗？”

　　“你到底是谁呀？”

　　“金沙镇客店的伙计啊。”

　　“你觉得我信吗？”

　　“不信我…那我雇你你干嘛答应啊？”

　　“我……”澹台傲放下手抬起头，“我要赚钱，要在很短的时间赚很多的钱。”

　　“赚钱干嘛？”

　　“买宅子。”澹台傲笑了笑，眉梢唇角带上些得意，“大褚地广，无不容盛。如今又隐隐有当年万方来朝之势，这天下大好的男儿，有哪个不愿来大褚的王都闯荡一番。我啊，要给自己在京城找个落脚的地方。”

　　“澹台公子不愧是名门之后啊，”元小二闻言一哂，“别人落脚，是落在人货堆杂的邸店，好点儿的住客栈，住酒楼，你倒好，上来就要给自己置办宅子，当真是会享受。”

　　澹台傲不争辩，眯起眼睛笑一笑，无声地朝元小二表示——是你不懂。

　　“得，不管怎样，你我约定已经达成，我帮你赚银子，你帮我探消息。长风阁那棵树太大，就算为了消息要在一棵树上吊死，也不能指望吊上他那一棵。”元小二说着一踮脚，拍上澹台傲的肩膀道：“你说是吧…树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