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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收官之夜 ...

  •   覃昀瑛的声量不大,可在场很多人却都听到了她的话,现在轮到这些听到这话的人搞不清楚状况了。他们听到了杏花楼的名字,忽然想到了新杏花楼里一张擅琴的新面孔。他们这才注意到眼前人的样貌看起来和那新面孔确是相似。

      这新面孔望向远。

      远处,动地声又来。

      百骑疾行带来的声势远大于易见安刚刚。军马长嘶,尘土翻滚。为首指挥官轻甲在身,扬手握拳发出指令,百名军士令行禁止,随他动作齐齐勒马。

      指挥官下马,宴州兵马督监邓未。邓未身后,虬髯白发的武将也下马,惠州宣抚使李威。两人一并行至覃昀瑛处,向覃昀瑛抱拳行礼。

      “末将,参见长公主!”

      “微臣,见过长公主!”

      易见安对着这两个官场熟面孔的举动看傻了眼。

      一个人走到了邓未和李威旁边。

      易见安认得这个人,这个人是曾经重建杏花楼时招来的主事,周怀忠。

      “中贵人。”邓未李威一齐朝周怀忠拱手,周怀忠欠欠身,微笑点头。

      “易大人重新认认人吧,”覃昀瑛四指平齐举向邓未、李威和周怀忠,又抬手远指正牵马回来的“小厮”道:“静水司勾押官,彦东。”

      周怀忠朝易见安道:“承蒙易大人关照,让真天雄会带我和彦东直接去到了他们的老巢,不然殿下交代给我的,要我把天雄会留在老巢的人一网打尽的任务可就完不成了。”

      “此事怀忠你与彦东完成得漂亮,可还是没快过顾勋,顾勋他已经把赵元竹和他埋在四周的暗桩全翻出来了,”覃昀瑛说给易见安听,“易大人,你不认识吾不要紧,宣抚使李威,京中委任派调至惠州,同一路治下,与你平起平坐督查惠州军事;兵马督监邓未,六曹之首,主掌宴州兵马事务。你觉得,他们会无聊得和你一样,没事干对着一个杏花楼的清倌演戏吗?”

      覃昀瑛对着易见安笑,易见安要昏。他的脑子现在又乱,他什么都理不清,可却已意识到自己要完了。

      “下……下,不微臣,微臣只是,”易见安用仅存的清醒意识挣扎,“微臣只是依循法度捉拿逃狱要犯,并无……并无他意。”

      “并无他意?”

      众人回头,狼狈的少年被勾押官彦东半扶半架地向前走,走得却比彦东还要急切。

      “为祸一方,作乱大褚还叫作‘并无他意’?”澹台傲抬手,咬着牙支撑,也咬着牙对易见安,“有人证,证实易见安,易家,皆是南凉细作!”

      四下皆惊。

      澹台傲看向洞口。

      易思思的尸体在那里。

      众人循着澹台傲的目光看去。

      “死人能证明什么!”易见安忽然来了劲,对着澹台傲的方向咆哮,“你入狱出狱肆意妄为无视大褚律法罪不容诛!”

      覃昀瑛长长吸一口气,叹出来,“易大人还真是执着。”

      现在,知道易见安要完的不只他自己了,周怀忠也明白了这一点。他看到了覃昀瑛的反应。每当覃昀瑛怒极时,就是这个反应。

      “你既讲大褚律法,那吾便同你讲大褚律法,”覃昀瑛厉声道:“你说澹台少侠与凌公子昨夜入狱又出狱,可他们此举全是受吾之托。”

      易见安的嘴张了又闭,他支支吾吾,覃昀瑛便道:“你是想说,吾此举是将人治…凌驾于法理之上?”

      “微臣不敢,”易见安跪着,仍两股战战,“只是微臣愚钝不懂变通,只知这官府刑狱之地,能进出者若非案犯便是差吏,澹台傲凌风雪非我宴州官差吏胥,无论受何人之托,也不可随意进出大褚刑狱重地,视大褚法度为无物。”

      覃昀瑛笑,并非善意,也并非气极,她在嘲讽。“易大人直言敢谏,真乃……诤臣。”覃昀瑛讽道:“你既以大褚律法对抗,吾便告诉你什么是大褚律法。”

      覃昀瑛看向周怀忠,周怀忠上前,听覃昀瑛问:“怀忠,大褚律法,除地方官员差吏,何职无需报备便可入地方刑狱?”

      周怀忠答:“朝中武官,凡四十阶以上,持天家敕令者,皆有探查各地兵马刑狱之权。”

      覃昀瑛点点头,周怀忠退至她身后,见她看向了李威。

      李威上前,倾耳,听覃昀瑛秘语。然后,他转身面向凌风雪澹台傲,拱手行礼,“武翼郎!”

      “凌风雪、澹台傲,乃朝中武翼郎,”覃昀瑛向众人宣告,“武翼郎奉命行分内之事,秘查宴州刑狱,不是什么重犯要犯,乃我朝中功臣。”

      李威转身拱手,“见过武翼郎,凌大人、澹台大人。”

      邓未见状亦行礼,“卑职,参见凌大人,参见澹台大人。”

      众军行礼,“参见武翼郎,凌大人,澹台大人。”

      一时间,列队兵士向二人拱手山呼。易见安彻底瘫倒。

      “如易大人所言,吾的确是秘密先抵宴州,不过不是因为恐惧,”覃昀瑛起身,袖手转身之际袖袂高扬,张扬地展示皇族衣衫的溢彩流光。

      光彩随袖袂落下,露出覃昀瑛肃穆郑重的神色,她朝向山间所有兵卒吏胥说道:“正如易大人所讲,吾的确未发诏令先抵宴州。可也不如易大人所讲,吾来此是因恐惧。吾不恐惧看不到宴州治下的真实模样,因为吾所看本就不是州县吏胥的文书治绩,而是芸芸众生的民声民意;吾不恐惧州县吏胥惫懒无为,因为宴州数月吾虽见有人贪墨渎职勾连谋私,却更见有人奉国奉公立心立命。皇皇上天,照临后土。我大褚,万万生民,国疆千里,岂会惧怕这庙堂之上一个两个的蠹虫,生民之中三只两只的伥鬼。大褚治下,有的是不负军民的臣子,赤胆忠肝的侠士。”

      覃昀瑛挥左袖,“如你。”她对左边的兵卒道。

      “如你。”她又对右边的吏胥道。

      “也如他们。”

      她望向远处凌风雪几人,负手正色,“吾此来,便如大褚所来。吾与大褚天下共担兴衰,疖廯之患,蠹虫之祸,都不足为惧。”

      她现在又对向易见安,对这大褚的疖廯,梁木的蠹虫道:“至于你说,我恐宴州再出一个‘通判萧含’?”

      覃昀瑛狠狠道:“吾还没问你那私钱场与宴山别业之罪,你竟还敢先与吾提萧含?你现下既提了,那吾便问问你,这思思酒家相连的山洞为何会通往宴州城郊的宴山别业,这偌大的宴山别业又为何属于你易见安,你身为知府每年俸禄究竟几多?吾还想问问你,为何几年前宴州相邻各地皆出私钱唯你宴州独善其身,那个受你所托在京中上书朝廷力主问罪萧含的人,是不是也和你一样,都这般巧言伪善,下虐生民上害忠良?!”

      易见安哽住。

      “‘惫懒无能,盖有此耳’,”覃昀瑛竟复述出了曾经向太后参萧含无能力主重罪的秘折中的话,她苦笑,“萧大人一心查案,竟只换来一句‘惫懒无能,盖有此耳’,到头来身陷囹圄竟更是连个像样的指控都没有。”

      “一州通判入狱,竟只因为一句‘盖有此耳’?”覃昀瑛狠厉,“易见安,你可知罪!”

      “殿下明鉴!”易见安高呼叩首,当着众军,颤巍巍声嘶力竭,“殿下明鉴,微臣不过宴州知府,梓州之事臣实在不知啊,臣今夜,不过要缉拿宴州案犯…何罪之有……”

      “别的尚且不论,单你现下巧言令色便是罪状!”覃昀瑛斥道:“你刚刚假以诤臣之貌巧言令色,不就是想为自己今夜之罪开脱,说自己按律行事缉拿案犯何罪之有吗?”

      “湘云楼案、杏花楼案、私钱场案、万延坊鬼案、宴山别业侵地案…哪一件不是与你有关?私钱场中工匠之死,梓州通判萧含含冤而亡,还有我朝中两位武翼郎今夜重伤,这些事里哪一件你又脱得了干系?你勾结外族,妄着这绿袍多年,盘踞宴州,贪墨收受勾连谋私,横征暴敛草菅人命,时至今日竟还试图挑战我大褚国威行谋刺天家之大逆,试问易大人,‘何错之有’这四个字,你说得难道就不觉于心有愧?”

      逝者已去,冤恨难消,过往惨案桩桩件件再被宣之于口,山间,凄厉寒风陡然而起,风声时而高如嚎啕悲鸣,时而转低如呜咽鬼哭。

      “易大人你的棋下了这么久,如今想收官,那便收吧。”

      覃昀瑛顿了顿,周怀忠会意,转向邓未略一欠身,“邓督监,您为宴州兵马曹,有监察之责,亦有缉拿之权。”

      周怀忠言罢,邓未已传令身后军士上前等候。

      “收此逆贼入监!”覃昀瑛下令。

      兵阵合围,凄厉山风风势刹那拔高。凛风带着经年众生的积怨冤屈而来,吹得易见安早被冷汗湿透的背脊阵阵觳觫。

      冤魂不散,嚎啕呜咽交替,聚在覃昀瑛身边。

      易见安抽搐,他翻起眼睛,浑浊的双目中映出九天罗刹垂眸而立。覃昀瑛面目无悲无喜,声音无波无澜,朝易见安撂下两个字——收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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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收官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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