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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城西之人 ...

  •   多情少年的轮廓被长夜的阴翳遮盖住,沈兰闭上了眼睛,她眼底的少年也一同离去了。

      时光轮转,少年离去,少年又归来。归来的少年秉烛照夜,身旁的公子提灯映雪。澹台傲和凌风雪的出现,让很多人看到了希望。这两人,一如朗月,一如艳阳。清霜问月踏过风雪,并肩而行,无束无拘恰如傲雪凌霜。他们因为一件与自己并不相关的事情而相遇相识,又因一桩与自己本不相干的旧案而相行相伴。

      江水苍苍,长夜央央,这两人,走进了宴州,提灯秉烛而来,长夜里挣扎摩挲的人再不用借月寻光。

      月色清朗。

      “天地不仁,万物刍狗。为官不仁,万物众生却竟都成草芥!”

      城西,长公主府。

      易见安面前,跪在空明庭下的人大喊着近乎嚎啕。

      萧孟渝。

      “陈文清!赵元竹!是!眼前这些人都是帮凶,他们只是帮凶!陈文清!赵元竹!他们才是始作俑者!”

      萧孟渝手指身侧同样跪着的人,对着面前绿袍官帽的易见安声嘶力竭。她此刻嘶哑的声音里更多的是积攒了太久无人可诉的悲恸情绪,并不全是冤屈。易见安正在替她冤屈昭雪,她身边是杨建为首的捕快,捕快的刀在长夜里出了鞘,刀刃对着的是与萧孟渝一同跪地,却已链镣缠身被制服的案犯。

      严充、王协、赵柯,还有刘春良。

      杨建已与凌风雪一同发现了赵柯的异常,他不会任由这个人再在城中肆意妄为。因此,赵柯去王协严充那里找证据会扑了空,杨建的人已先他一步。因此,刘春良仓皇从自己府上逃命出来时,撞到了已经在外面等他的捕快。也因此,当捕快们跟踪了赵柯一路,发现了他与杏花楼的勾连时,他们便出手了。

      长夜未过,刘春良、赵柯、王谢、严充的天,一个接一个地塌了下来。杨建一边执刀控制着沦为阶下囚的这些,曾经他碰都碰不到的显贵,一边也在心底喟叹道,他们这下也终于感城南百姓之所感,理解了一切轰然倒塌下的绝望了。

      这一切的变化来得太快,连杨建都没有想到。他认为现在的知府一定会秉公办事,却没有想到他会在听了自己的禀报和渝娘的证词后如此迅速地控制这些人。这些人里毕竟还有严充这样的军中势力。秉公可以,但不可以无所顾忌。能坐上一州知府之位的人想要清廉且还要和光同尘与时舒卷,怎么可能能够无所顾忌。

      除非这不是无所顾忌,而是他早就想这样做了,或者是,已有人给了他更为充分的案件证据。

      “陈文清!赵元竹!”

      萧孟渝的声音还在长夜里嘶哑着,她请求易见安惩治赵元竹,查办陈文清,她要易见安清楚,赵元竹即使再有本事把自己置身事外他也还是罪魁祸首,她要易见安拿出胆量去对抗那个退了位置还不消停的前知州。

      易见安原本负手而立,现在垂下手,走下台阶。他弯下腰,扶起萧孟渝,对萧孟渝道:“任何人只要触犯大褚律法,只要伤及宴州百姓,无论他是何势力有何背景,老夫都绝不会放过。湘云楼案老夫一定会翻,陈文清老夫也一定会抓,只是……”

      “只是什么?”渝娘已起身,她在易见安的安抚下逐渐平静下来。

      “只是时机未到,”易见安道:“抓陈文清,老夫一人不够。姑娘你看,现下天家派下督办长公主府修葺的监事,还没到。”

      ***

      “奸钱当道?”

      宴州官府牢狱。

      澹台傲已与凌风雪说完了杏花楼的事。现在他们又有了两个新的疑问,一个是长风阁的消息里只字未提那个为杏花楼所用的隐藏高手;另一个,是赵元竹这样一个心机深重出手狠辣的人怎么会因为自家墙上“魂兮归来”几个大字就被吓出了病。

      这是他们接下来要去解决的问题。他们此刻还不知道另一边的城西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大事,所以现下,澹台傲还在为凌风雪讲述着另一些更大的事。

      “奸钱当道?”凌风雪边重复边思忖,“这话是在说长公主?”

      澹台傲称是,他重复了杜门赌坊里阎十二的话,那话里有长公主“奸钱当道”的恶名,还有用来佐证这恶名的,长公主对凌家做的事。

      那里有凌幼清的下落。澹台傲把所有的内容都说给了凌风雪,凌风雪却好像对“凌逆伏诛”四个字毫不在意。

      澹台傲转头望着凌风雪,凌风雪问他为什么长公主会遭受这些非议。他望着凌风雪,看他对自己笑着,神情却平静更甚往常。有些笑,越灿烂,越伤感。有些人,越平静,越痛心。有些事,越无视,越在意。

      凌风雪只问长公主为何会遭受“奸钱当道”的非议。他所问的长公主,是无视凌家所有救驾之功和救命之恩的人,对于这个人的非议,凌风雪竟用了“遭受”两个字。

      他竟根本不信这些非议。

      澹台傲的神色已然动容,这望向凌风雪的目光赤诚、怜悯、感同身受,这让一身冰雪作铠甲的凌风雪接受不了,别过了头去。

      “你信吗?”凌风雪只是问。

      “不信。”澹台傲道:“我对长风阁也是这么说的,所以他们就又告诉了我另外一些,属于‘奸钱当道’这四个字的佐证。”

      长风阁口中的“佐证”其实只有几件事,但却要从九年前大褚的巨变说起。

      九年前,是嘉祐年号在世间存在的最后一年。这一年的年末,在阿伊苏质子乌伯齐获准归乡,与宁亲王覃昀琰一同离开大褚后没有多久,京郊,就传来了皇帝驾崩的消息。这消息让庙堂之中的很多人不知所措,他们之中很多居高位者也是知道内情的,可他们却此时才意识到更早前高闻广在宫中暴毙这件事到底意味着什么。高闻广,前太子教授,他的暴毙与太子被废的事在同阶段发生,那个时间里,朝中少了一位正值盛年的太子。而接下来的时间里,其弟高闻远又以此为由起势,京郊叛乱一夜后,大褚又少了另一位能担起监国理政之事的皇子。

      再往后的时间里,遵照皇帝驾崩前所留遗命,这大褚皇位,由尚不满十岁的小皇子覃昀珩继承,嫡公主覃昀瑛封“柔嘉”号,暂代幼帝,摄政。按道理说,先帝遗命在上,庙堂之中,无论何人都该遵从。

      可道理在有的时候就只能是道理,特别是在权力更迭的关键时候。

      新帝登基,改年号元丰。新年号的到来让庙堂之上的人迅速分成了三派。

      这其中一派,是支持小皇子的人。为首者自然是小皇子的生母,如今的太后。太后派系下的拥趸多是老臣。这些人不满覃昀瑛摄政,更不满其遵遗命拿下摄政大权后就染指官员任免,在朝中大兴法度变革。

      与这些老臣分庭抗礼的是另外一派,也就是老臣口中的少壮派。少壮派里面有不少人是柔嘉长公主摄政后启用的。他们在这之前或被贬黜,或不得志,得长公主重用后想建功立业必得有所作为,这就使得他们更加拥护长公主和她的新法变革。这其中,最被长公主重用的人,叫魏敬山。

      在长公主的变革新法中,有一项土地新法是最先施行却最难完成的。这土地新法,说白了就是彻查朝中亲贵在地方上的“恩田”、“赐田”、“私宅”、“封宅”。朝中上下不少人都是横跨了一整个嘉祐年的旧臣老臣,嘉祐末时土地田产有多乱谁都知道,偏远点儿的地方天听不达,军垦地都能在巧立名目之下被硬造成勋贵私田。不论是谁,动了这些老臣旧臣的土地家当他们都不会不跟他对着干,更何况这人是他们这派本就反对的长公主。

      魏敬山在这样的局面下接下了推行土地新法,厘清田产名目的差事。这差事还是在金沙镇。金沙镇,废太子怀阳王的地界。那时的金沙镇上,怀阳王府进了刺客,长公主借着这事提拔了魏敬山为戍远将军,让他带兵驻守金沙镇。魏敬山一到,先是守王府,入军营,然后厘田畴,斩佞臣,再之后庇流民,开荒地,年轻的大将军英姿勃发大刀阔斧。怀阳王去信长公主,赞魏敬山敢做亦敢闯,国之栋梁。

      魏敬山在金沙镇大半年,做了什么事不只金沙镇上的人看着。朝中,大臣的奏本、进奏院从地方呈递的劄子一本接一本送上来,没几个说魏敬山好话的。参魏敬山的劄子各个文采华实,词笔铿锵,把魏敬山形容成了天下头号的恶兵宵小。

      魏敬山厘清的是金沙镇的土地,更是各路勋贵的财路根基,金沙镇的动作,太大了。参魏敬山,开始是说魏敬山刻薄寡恩大行杀伐之事,后来怀阳王亲自上了一封折子,证实参魏敬山劄子里的事要么是断章取义要么是颠倒黑白,怀阳王上折子后没多久,金沙镇当年的治绩,土地开垦的增收和军费开支的节余一并报上去,大刀阔斧下明晃晃的政通人和呈现出来,旧臣老臣们参魏敬山的说法又变了。

      他们不再说魏敬山是恶兵头子奸佞宵小,他们说魏敬山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在很多人眼里,魏敬山确是忘恩负义,只不过魏敬山个人的恩义与当时动荡的朝局相比实在太小了,那时根本没人记得提。

      于魏敬山有恩的是白家。白家,京中累世公卿,两朝开济下满门肱骨,是真正的名门望族。这样的持重老族,自然不属于当时的长公主一派。当时为老一派与少壮派的争斗里,其实长公主并不占优势,她手上只有一封硬要扣颁布制式上毛病的话,甚至都不能算作遗诏的书信,而另一派的背后,是名正言顺的皇帝,当朝的太后还有一户户根基深厚的嘉祐旧势力。

      能让长公主势弱的局面转圜的关键,就是白家。

      元丰初年,一夜,有人夜击大理寺门鼓,称城中白府遭贼人入室。

      大理寺连夜赶去,见到的景象惨绝人寰。那一夜,白家府门大开,映入大理寺来人的,是满院横陈的尸体。

      贼人入府,白家满门无一生还。而大理寺在入白府办案后见到的唯一一个活人,是长公主。

      后来的大理寺,没人胆敢再回忆当晚的场景。

      那一晚,一个小小年纪的女子端坐在淋漓血泊和未凉的尸体间,平心静气地摇晃着一盏酒。

      她身披黑裳,黑色覆盖了她那皇族专有的缂丝泊彩衣,摇晃酒的间隙,那衣料点点华美光线露出,无限刺目。

      那时的长公主对不明真相赶来白家的大理寺丞说了两句话。

      一句是——连年征战,国库不盈。外局已定,内乱难平。南凉当年因何国灭,众卿还需要吾来提醒吗?如今,宁亲王为了外族安定已只身远赴阿伊苏。外事甫定,诸位就又想要起内乱吗?诸卿是想要大褚,成为当年的南凉吗?

      另一句是——治陈疴,需下猛药。此药已下,万望药到病除。今夜此景,呈于诸公。今日此话,劳烦诸公说与如今朝堂之上的累世公卿们。

      白家一夜灭门后,太后再不对长公主主动出手。至此,大褚内耗之疴,药到病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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