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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3、两情尽 ...

  •   这个世间有两情相悦吗?

      这个世间有至死不渝吗?

      两情相悦很难,至死不渝更难,很多人因为两情相悦在一起,就以为自己遇到的爱会至死不渝。
      不是的,时间没到罢了。

      世间情爱,说到底是两个人的事,任一个人再怎么想都只是徒然。

      两个人,有两情相悦,也有至死不渝。但只是,凤毛麟角。

      更多的,其实是跟随着时间与心意走过缘来缘散,爱了便聚,倦了便分,只此而已。

      夜风在冬夜里拍遍千家万户的窗,回旋到人耳边,有人听它是张狂呼啸,就也有人听它是轻歌燕语。

      张狂呼啸的风,一下下,一下下,在长公主府的门上,在长公主寝居的窗上留下痕迹。寝居里的人,刚刚想通了“至死不渝和缘来缘去”,听不懂夜风的提醒。

      夜风敲她那府邸厚重的门,夜风拍她这寝居削薄的窗。夜风最后溜进来。

      呜幽幽…呜幽幽……有人正攫夺你的权力呢!

      呜幽幽…呜幽幽……有人正当我这旋响声,是轻歌燕语呢……

      也是三年前,宣和二年,大褚年轻的新帝,广施仁政,大宴天下的那一年。

      那一年的功臣宴开在夏日,宴开前,长公主进宫去了一趟慈明殿。

      待她出来,太后便患了疯症,久治难愈。

      覃昀瑛不认为太后是这个时候疯的,她心里的太后本来就是个疯子,而且是个恶毒的疯子。这个恶毒的疯子在祝君宁伏诛,自己所有的阴谋都已败露了以后还不忘咬着牙反扑。覃昀瑛身边,暗卫顾勋拿着青衫薄和春水遥首先发现了祝君宁在宫里的踪迹,他因此成了太后要反扑陷害的对象。

      太后是皇帝生母,没有人敢真的拿她怎么样。她的身份给了她在那时仍可构陷顾勋的可能。这可能被谏院写成劄子,条陈清楚,语义详实。无中生有。

      劄子被长公主看到了,所以她去了慈明殿,索性…把当年白家的事,全部说了出来。

      当年震惊朝野的白家灭门案案发的那夜,有人冒充白阁老,以入府密谈之名引了她入白府。

      当朝阁老只因不愿为长公主所用便被举家灭门,暗夜转为天明之时,长公主恶名昭著。白家,累世公卿一夜之间满门尽遭长公主屠戮。

      这众人以为的版本,不是事情的真相。长公主知道。

      白家人没有尽数都死于恶人手中,当她推开白家府门时,在府里的满地横尸间,捕捉到了一□□气。

      白家的长孙,府里大公子的长子还活着。长公主把他救了下来,藏在自己身边,给他改了新的名字,顾勋。

      她救了顾勋,着人教他读书识字,教他武学剑道。她让他成了自己身边的暗卫,拿着长公主的令牌,出入皇城内外,人人见之躬身揖手,无人敢拦更无人敢看他不起,说他半个“不”字。长公主说,对仇人横刀相向,杀了人,自己也会陷入泥潭。比起这样,握紧了权力成为人上人,让仇人见了你亦不敢轻视半分,让仇人发现你并没有被仇恨裹挟毁了自己,这才是最好的报复。

      当时长公主这样劝顾勋,安慰顾勋,把顾勋拉出了恨意扭曲成的污血泥沼。当然她也承诺顾勋,会帮他揪出始作俑者,让真凶还尽白家的债。

      顾勋在长公主身边读书、学武,一点点长大,一步步成为了长公主最信任的暗卫,成为了果敢、坚韧、明朗的少年,也成为了长公主身边情同一脉的至亲。

      到了宣和宴前夕,春日里,夜夺丹书铁券之事发生,寒秋十九刃重现世间。那时,长公主在交待顾勋追查的同时,自己也让许弈调出了当年白家灭门的案卷。

      当年白家灭门案,仵作验尸,白家人尽数死于一种特殊的,先前案卷中皆无记载的剑器损伤。杀白家一门的剑法,在当年案卷封卷时没被人记起名字,时隔九年后再看,正正与寒秋十九刃对得上。
      旧年惊天大案的真相,随着寒秋十九刃的现世露出端倪,可是要翻案,就得有证据,很多的证据。徐徐图之,万事皆备,才能一招制胜。寒秋十九刃不过让大案的始作俑者露出了些许的马脚,报仇、翻案,那时还不是时机。所以在决定调出白府案卷重查那晚,覃昀瑛没有急着把自己得知的事告诉顾勋。

      她其实猜测过在有能力避开她所有暗桩在京城肆意杀戮的人背后,至少是太后那样的大势力。她甚至已然猜测到,太后,就是当年白家灭门案的始作俑者。

      当年的她,入府即见白家满门惨状。陷害她的人那夜知会了大理寺,本意大抵是想营造,大理寺接到密报往白家缉恶,不想所缉之恶却是当朝长公主这样的声势。

      把她与草菅人命联系起来,和后来将她与奸钱当道联系起来,去引发市众非议,让她民心失尽,这两样针对她的计策太像了。可令想出这计策的人没想到的是,覃昀瑛在毫无防备入白府后,竟能极镇定极有魄力地将所见之相“依礼全收”。

      覃昀瑛这样做的代价,是把自己彻底变为了恶人。

      不只是恶,更是大恶。

      决定这做法的那夜,覃昀瑛心里其实也没有底气,她早就明白窃钩者诛,窃国者侯的意思,她赌在她这里,小恶,臣民会反抗,大恶,所有人只会畏惧。她迄今为止一次赌坊都没机会去过,在宫里也没有让宫人陪她对赌打发过时间,可她已和自己赌过无数次。

      这一次,她还是赌赢了。

      可她赢了之后很难过。

      那一夜大恶的戏本唱罢,鬼域修罗在白家府上哭了整晚。

      曲终人散,那时大恶之人,只得周怀忠一人陪在她身畔。

      她把矫诬“依礼全收”,把大褚最动荡最颓败之时本就无人在意的法度彻底碾碎成一盘沙,一抔土。

      她顶着作奸犯科杀人无数的恶名,在与太后一派的明争暗斗下把持了朝政整整九年。九年里,朝堂上疾风骇浪周怀忠陪她渡过,江湖上百鬼夜行周怀忠陪她除过,他陪在她身后走过大褚的时局不济岁月多艰。可九年后,待宴州归来,新法推行再无阻碍,大褚法度被重新推上正道之际;待宣和宴开,功臣受赏天下清朗,寒秋十九刃现世,一门惨案始作俑者终于有迹可循之时,他却与她,缘来缘去一场,两相分散了。

      祝君宁伏诛后覃昀瑛去慈明殿,直截了当告诉了太后,顾勋姓白。太后被她吓疯了,翌日起就神头鬼面地在宫中逢人便大喊顾勋是白家的余孽,杀了顾勋。

      她对着慈明殿的宫人解释,对着入殿为她诊治的辛崇文咆哮,对着前来封闭殿门的侍卫声嘶力竭。曾经凤台高座的万方仪态被凤台上的人自己丢在地下践踏,慈明殿里外的人看着窜动着狰狞嘶吼的女人心生惊异,继而担忧,最后,开始看笑话。

      所有人都在看笑话,无人信她所说的,顾勋来自白家。

      顾勋是白家的人?笑话,顾勋他忘了是谁杀了他白家全家吗?太后你忘了顾勋是覃昀瑛的亲随暗卫了吗?你构陷别人不择手段,现在连脑子也不愿意过了吗?

      上下私语,笑声淬出不屑,阴毒地响起。

      太后构陷顾勋在笑声中成为不争的事实,谏院参顾勋的劄子在太后无端又可笑的“指认”下彻底成为废纸。

      覃昀瑛处理好顾勋的事,从慈明殿出来,去了严慕清那里,还和周怀忠一起,站在了彼时荷风正举的御苑池畔。

      她想过,那会是她最后一次单独和周怀忠相处,她知道有人能为对付自己去构陷顾勋,就也有人会同样出手去为难周怀忠。她和他,外人眼里,宫墙之隔,主奴之分,在此之下的半点逾矩都是违天理,悖伦常,大逆不道的。

      她放下,对被自己接连按下的悖逆人伦的攻讦付之一笑。她对周怀忠说,你我殊途,心性志向,从未同道。她说,如今我既出宫城,你我之间便就是有缘无分。有缘无分,有因无果,这缘,斩断便罢。

      可当这缘分的一端真正断掉,情缘从两情相悦变成了一方多情之时,覃昀瑛并没能像她自己预计的那样看开。

      寒风拍门,又拍窗,冷意在冬夜噬骨髓餤血肉,覃昀瑛却在寝居里,溪柴不生,温汤不进,枯坐了一日一晚。

      她要计算的事太多。很少有像现下这样思绪凝滞的时候。

      她现下的思绪只够她去想一件事,那便是一个人为何会在一夏一秋短短几个月后,就真得放下了九年的情感,转而去默默守护另外一个人。

      严慕清在宫中失势,羊车再不可望,周怀忠却意外地得了机会被皇帝垂以青眼,也许也是覃昀瑛自己的关系,总之玉兰殿门庭冷清鸟雀不落之时,周怀忠反被抽调出玉兰殿,到皇帝身边当差去了。

      皇帝的身边,有一个婕妤,叫万初初。

      万初初是殿前司统领万封之妹,她性情与严慕清覃昀瑛都不同。不似覃昀瑛的狠绝要强,也不似严慕清的攀附趋炎。她生于武将之门,有和萧孟渝异曲同工的纯真率性。

      或许,见惯了人心鬼蜮,最终都会迷上那一点珍贵不易得的纯真吧。覃昀瑛想。

      她想着周怀忠,想到万初初,想到这段时间以来周怀忠对这个心性纯善对谁都不防着的女子的默然守护,思绪便滞涩起来。滞涩的思绪堵在她心头,让她饱尝两情尽时抽丝般难去的,拂掉又还来的悲苦。

      她的思绪在苦海中麻木,她甚至连今晨顾勋来找她时那明晃晃的异样也未能察觉。

      皇权大势,朝夕可变。一时不察,万劫不复。

      她在嘉祐年尚小的时候就谨记了这来自她父皇的警醒,但最终,这一夜,她还是让这句话应了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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