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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质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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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漆大门紧闭着,被乌伯齐一下下砸响。
夜风幽幽,凌匿脱下外袍盖在凌引身上。
覃昀瑛定定站着,被寒凉裹挟,眼圈发红。
乌伯齐终于失去耐心,一脚踹开木门。
木门吱呀作响,形同虚设,像这一夜皇家的颜面,谁都可以顾及,谁也都可以不顾及。
“我随你去阿伊苏。”
吱呀声停。
乌伯齐愣了愣,转身,“你说什么?”
“你今夜所做种种,难道不是为了以大褚皇族为质,归返阿伊苏?”覃昀瑛平静,“我说我跟你去阿伊苏。你在阿伊苏为王子,我为质子。”
“我要的不是你,”乌伯齐转身踏过门槛,“公主难道想去和亲吗?”
吱呀声又起。
乌伯齐脚步随之停下,他望着前方开门走出来的人,不自觉勾了勾唇,“我要的人来了。”
拦在老皇帝之前的最后一道门是院里内殿大门,可这门却不是最后一道防线。
“最后一道防线”出现时,没有负剑,也没有藏什么匕首暗器,他走向乌伯齐时甚至连一点防御也没有。
乌伯齐看覃昀琰,这人手上拿了一杯茶。
夜风里有茶香氤氲。
“香。”乌伯齐凑近覃昀琰,嗅了嗅。
“好茶。”他又道。
“毒茶。”覃昀琰道。
“给我的?”乌伯齐展齿一笑。
“给我的。”覃昀琰淡然。
“宁亲王看起来和我一般大吧?”
“你想说什么?”
覃昀琰面无表情,乌伯齐唇角笑意更深,“我想说这大好的年华,干嘛这么想不开。”
覃昀琰不响。
“宁亲王你看看,看看今夜的局势,高闻远叛乱防不胜防,可危局再大,这不还是有人来解了吗?”乌伯齐上前,“有时候,看不清的局别着急说它是死局,也有时候,不该认的命,别着急去认。”
覃昀琰看看手里的茶,反问:“我认什么命?”
“认危局无解,要饮毒殉道的命。”
“危局解了吗?”
“我不是来了吗?”
“可你今夜来此,不是解危局,而是分猎物。”覃昀琰平静,“饮毒殉道,殉的是先帝功业,是大褚社稷,是天道天理,而不是高闻远,不是乌伯力,更不是你乌伯齐。”
“有意思。”乌伯齐抱臂打量眼前人。站得笔直的贵公子清清冷冷,夜色加上寒风把他的身影衬得更加单薄。
覃昀瑛在外不知跟凌匿说了些什么,再进来时正好看见乌伯齐解了自己的黑绒貂领大氅披在了覃昀琰身上。
“凌匿你还活着吗!”乌伯齐看见覃昀瑛,冲门外大吼,然后听见凌匿应声。
“没死就把公主看好!”乌伯齐朝凌匿喊话。
“抬头。”乌伯齐给覃昀琰披大氅,拽着貂领两旁的黑绒带子开始挽结儿,覃昀琰自始至终没反抗。他这会儿想避开乌伯齐在自己身前的手,不得已仰仰脖子,却正赶上乌伯齐说抬头,乌伯齐笑笑,看眼前人白皙颈间喉结一动。
“你们大褚的男子都这么兴哭吗?”乌伯齐嘲一句,拍了拍自己挽好的双环十字结。
“好了。”乌伯齐放手,覃昀琰头仍仰着。
“乌伯齐。”
“啊?”乌伯齐笑笑。
夜风冷冽,覃昀琰深深一吸,舒口气。
“别伤害我皇妹,别进去见父皇,别…”
“可你父皇想要见我。”乌伯齐又逼近,咫尺距离,覃昀琰气息间的轻颤直戳人心。
“乌伯齐!”
“昀琰!”
苍老的声音从寝殿里传出,孱弱、无力、却仍绝对威严。
老皇帝说,他想见一见阿伊苏的质子。
“阿伊苏质子……乌伯齐,在!”
乌伯齐朝殿内一揖,绕开覃昀琰进屋时碰了碰对方的肩,是挑衅还是别的什么意思,他自己也说不清。
***
寝殿里很静,点着一炉火。
火光映和着窗外的明明灭灭,又跳动着,沸腾了砂壶里的药。满室药香,隔绝外界所有杀欲与野心,贪婪地独享一隅安宁。
侍女汐言在里面,守着煎药惊在乌伯齐进门的身影里。
这两日老皇帝病气起得更大,躺在榻上,起来都困难。“瞧见没,平乱除危的人来了。朕都说了,乱能平,危能解,他们不信,就剩你。”老皇帝躺在榻上轻轻一挥手,“药别煎了,去看看公主。”
汐言奔向外去看覃昀瑛。
内殿门关闭,“砰”的一声,在一片寂静里响得惊天动地。
覃昀琰放下了手里的茶。
乌伯齐回头,“现在不想死了?”
覃昀琰道:“改主意了。”
乌伯齐哦一声,目光追着覃昀琰,看他拿起佩剑,走近塌边,挡在老皇帝之前。
“昀琰……”,老皇帝梗了梗脖子偏头叫覃昀琰,孱弱的声音威严不减,让覃昀琰后退一点。
覃昀琰挡在他前面,他看不到乌伯齐,他想看看给了高闻远猝不及防一击的到底是个什么角色。
覃昀琰退后,老皇帝叫乌伯齐,乌伯齐毕恭毕敬行个礼,一点儿要反的意思都没有。他站在老皇帝病塌前回话,院外的情形,只要是乌伯齐知道的,老皇帝问一句,他答一句。
“质子累了,回去休息吧。”老皇帝形容枯槁,躺在塌上说话,说两句便要停一停。
乌伯齐闻言没动作,依旧耐心等着。他垂眸看病塌上的人,极具消瘦之下两颧突出眼窝却凹陷,眼窝里,那双眼睛却目光炯炯,依旧执着审视一切。
老皇帝长长喘息。
“今夜平乱,质子有功便是阿伊苏有功,朕……不日便会传召礼部黎侍郎协同鸿胪寺,商定前往阿伊苏部封犒之人选,”老皇帝鼓着全身力气用力一吸,吐出一口浊气来,“质子若思念故土,便随行……一同返回阿伊苏吧。”
乌伯齐几不可察的一笑,没着急回话。他佩服皇帝心思老辣,更佩服何子含的深谋远虑。
三个月前,质子府外,一个姓海的人自称“巫咸徒”,两手空空就要拜访他,那人说他拜访是带了礼的,而且还是大礼。只是这礼,要自己三个月后到皇家别院去取。
乌伯齐那时便想起了前些年他作为质子被送来这里之前的事。
为质前,阿伊苏内乱,无力再往边地出兵。他的亲哥哥乌伯力乱中起势,随即所做第一件事,就是把他当作取和的筹码送来这里。自阿伊苏出发前,不止乌伯力部下,全族人送行都觉得这对王族兄弟情义甚笃。
他记得临行之际他在马上弓身,顺从地让乌伯力抚着他的头宽慰,他记得这个做兄长的人满腔慈爱开口,装腔作势地说送他离开,是想护着他远离部族纷争。
要是这个远在北地为了一面王旗和自己亲爹打得你死我活的乌伯力看得到几年后,他这个弟弟在为质的敌方毁掉了一场他联合褚将作乱的布局,会不会觉得自己当初的话可笑。
送他离开,是想护着他远离部族纷争。
可笑,乌伯齐想,自己又不是没打过仗,还怕一个乱字?
内乱起落之间,给了多少人伸手够一够阿伊苏部那面王旗的机会,乌伯齐一定要回去。不回去,他就连看见王旗的机会都没有。
乌伯齐问那姓海的“巫咸徒”,他的礼物是什么?
“巫咸徒”说,这礼物最起码能帮他回到阿伊苏去争王旗。
***
病塌上的老皇帝,现在恐怕也想让他这个大麻烦赶紧回去。乌伯齐思绪翻涌,敛了笑意。他明白这位机关算尽的帝王刚刚给了他一个台阶,想让他别再多此一举,安分地从殿里走出去,走出京城,走出大褚,走回阿伊苏。
然后去给阿伊苏未熄的内乱里添一捧热油。
殿里的药香味儿变了,变得苦涩。药汤从砂壶里扑出一点儿来落到壶底的火光里,火却越烧越旺。仿佛火越大,越能药到病除。
“父皇乏了,”覃昀琰道:“二王子该退下了。”
乌伯齐耳中,清朗的男声响起,一扫室内的沉郁。他终于有机会好好听听眼前人的声音。眼前声貌相合,那温润清朗的声嗓极配衬他样貌的斯文隽秀。
在院外,乌伯齐也观察过凌引,这会儿再看覃昀琰更顺眼。凌引也俊秀,但总归被剑气侵染得锋利,覃昀琰不同,他眉目更雅,最重要的是,更好控制。
“不带宫妃,只令公主伴驾,还诏来了已在外开府的宁亲王,”乌伯齐看看覃昀琰,“陛下如此,拖着病体还远赴京郊别院,真实目的恐怕不是养病吧。”
覃昀琰心上一凛。
“你们是不是有种说法叫作宫车晚出?”乌伯齐说得很自然,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话惊为天人。
宫车晚出,即……帝崩。
“陛下来此……”乌伯齐幽幽,“是为立遗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