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情》碗里没肉

6、第 6 章

　　姚毅伤得太重，医生来看过后就又睡下了。中午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病房，在病床上划出一道光线，又落在地板上，最后消失在阴影里。听着病床上的人越来越轻的呼吸声，宋愿方才脸上的笑慢慢落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痛苦。
　　昨天他亲手将他的毅哥送进抢救室，又亲耳听到医生说他的毅哥骨癌晚期，急需住院治疗，可谓是一颗揪着的心还未落地就又被推上高崖。
　　这都他妈的是什么糟心事啊！明明看着那么健康的一个人，怎么会突然身患绝症？明明对所有人都那么好的人，怎么就突然要走到生命尽头了？他不愿相信，可骨扫描结果就在眼前摆着，他能怎么办？
　　宋愿拼命稳住自己，可尽管如此双手还是不住地颤抖，他靠在抢救室一旁的墙壁上，抬起头看了眼厚重的门，艰难地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想要给他那王八蛋哥哥打个电话，他想大声痛骂他，想告诉他你媳妇儿就快没命了，想不顾一切后果找到他然后揍他一顿，可他残存的最后一丝理智告诉他不能这么做。
　　对，他哥和那小助理是毅哥舍命护下来的，他不能冲动。眼下最重要的是毅哥，绝对不能让他知道这件事，至于他哥，还是过后再说吧。
　　在抢救室门口的那几个小时真的难熬，宋愿生平第一次紧张得全身汗毛立起，他多怕下一秒那扇门后被推出来的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从前看到电视剧里那些人演的他还觉得夸张，如今自己切身体会后才知道那是真的坐立难安。他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祈愿，他从不信佛，但如果说向神明祈祷可以让他的毅哥平安，那么他愿意去信一信。
　　还好，他的毅哥命大。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古人说的话不无道理。
　　姚毅上半身裹满纱布被送进了VIP特护病房，宋愿缴完费后便一直坐在他身边，从夕阳西下坐到夜深人静，期间还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他说话。
　　“毅哥，你快点儿醒过来好不好？我带你去旅游，吃各种大餐，我们离开这里，再也不见我哥了，走之前我还要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他，然后带你走的远远的，让他找不到，急死他。”他说着，被自己逗得咯咯直笑。
　　“毅哥，你说你怎么就看上我哥这么个王八蛋呢？他真是个混蛋，要是没有他，你就不会这么多年一直处于不温不火的状态，不会难过成这样，也不会受这皮肉之苦。可你非但不恨他，反而还护着他，你说说你，这样做值得吗？”
　　值得？亦或是不值得？
　　宋愿低下头轻笑一声，眼角悄无声息滑过一滴泪，他不是姚毅，当然不会理解他的想法。
　　但是他就是替他的毅哥感到不值！
　　不知不觉中夜已深，突然一阵狂风顺着窗子吹进来，宋愿起身走过去关上窗，借着月光看了病床上的人一眼，是单薄的，孱弱的，却又是惊人的，不可估量的，就如同深埋地底的竹笋，蕴藏着骇人的力量。

　　宋愿昨晚整夜没睡，所以姚毅醒来时他才会满脸沧桑，连嗓子都哑了，现在见着人醒了又重新睡下，他才默默松了口气，听医生的话去陪护床上睡觉。
　　这一觉两人都睡的天昏地暗，以至于连病房里多了个人都没人知道。
　　迷迷糊糊睁开眼时宋愿下意识就往旁边床上看，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只见病床旁的凳子上不知何时多了个人，那人着一身黑衣，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姚毅。宋愿那个方向只能看见一颗毛茸茸的头，他起身下床对着那人就是一声大喊：“你是谁？”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不仅把那人吓了一跳，也同样吓醒了姚毅，他皱着眉头缓缓睁开眼睛，一张带着歉意的脸在眼前越来越清晰。
　　来人正是沈烬。
　　见他醒了，沈烬脸上多出了欣喜之情，也不管身后站着一个宋愿，他激动地双手捧起姚毅垂放在身侧的手，用一种特别真诚的眼神看向床上之人，语气中带着浓浓歉意：“小毅，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你，但整件事都是我爸策划的，你也知道，盛宏和沈氏向来不和，他那天找我就是为了商量这事，我是十分反对他这么做的，他就把我软禁起来，今天才肯放我出来。”
　　话落，还没等姚毅有什么表示，宋愿就一把上前拍掉他的手，拎着后衣领迫使他站起来面向自己。这人虽然看着面生，声音也不熟，但就凭他刚才那一番话傻子都该猜出来他是谁了。
　　“我说你怎么还敢来？你看看毅哥这满身伤痕都是拜谁所赐？识相的话就赶紧离开，这里不欢迎你，看在毅哥的面子上我不动你，但你别真以为我脾气好。”宋愿对这姓沈的没什么印象，但他似乎记得他哥结婚时这人是毅哥那边来的为数不多的朋友，所以出于尊敬他才没有立刻动手，不然他肯定出手打得这人鼻青脸肿哭爹喊娘。
　　沈烬作为沈氏集团公子哥，也不是吃素的，当即就反驳了回去：“你脾气好不好跟我有个屁的关系，我是来找小毅道歉的，又不是来找你挑事儿的，我一没招你二没惹你，你想怎么着啊？”
　　他这话听着没毛病，可就是让人不舒服，宋愿心里那朵小火苗猛地窜起。自从知道绑架案的缘由后，他早就想找机会去找沈氏的人报仇了，眼下这个沈氏的小公子又正好在他跟前瞎蹦哒，他要再能忍下去就不是人！
　　“我去你妈的！”
　　宋愿一拳打上沈烬的肚子，疼的沈烬弯腰缓了好一阵子，嘴角当即溢出些血液，他不尽兴，刚想再上去抡他一拳就听到玻璃制品碎掉的声音。
　　他慌忙奔向床边，顺着伸在半空中没来得及收回去的胳膊往上看，对上了姚毅焦急的目光。
　　“毅哥你没事儿吧？”
　　病床上的人支起身子摇了摇头，用口型对他说“手机”，他没看明白，发出一声疑惑，姚毅再重复了一遍，他这才明白过来，急忙从兜里掏出自己的手机解锁递了过去。
　　姚毅接过手机快速浏览，迅速找到并打开了备忘录，用最快的速度打下自己想说的话，然后拿给宋愿看。
　　【阿愿，这件事和他无关，放他走吧，这里是医院，听话，别乱来。】
　　宋愿逐字逐句认真看完，抬头看了一眼姚毅那坚定的眼神，极其不愿地撇了撇嘴，随后转身朝着沈烬走去，活像一个犯了错被家长训完的小孩子，语气中夹杂着委屈：“你走吧，毅哥不让我在这儿打架。”
　　沈烬明白姚毅这是在赶他，他也不好再过多停留。
　　“小毅，对不起，我先走了，等你出院我一定亲自向你赔罪。”
　　跟在身后的宋愿微微蹙眉，伸出手毫不客气地将他一把推出门外，随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关上门，无辜的门被摔得发出一声惨叫，像是觉得不够解气，他又冲着门外大喊：“姓沈的，你他妈别再让我看到你，否则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慢走不送，拜拜了您嘞！”
　　他撒完气，转身就看见姚毅脸上正挂着笑看着他，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模样傻乎乎的很可爱。自从姚毅认识他以来，他一直就是这般纯天然无公害的样子，偶尔会炸毛，跟人打架也是从来不吃亏，别人打他一拳，他能还回去十拳，外加一套骂祖骂宗大法。在他宋愿的世界观里，恐怕就没有“吃亏”这俩字。
　　“毅哥，你别这么看我，怪不好意思的。”他走过去坐下来，别开头逃避着床上那人的目光。
　　姚毅仍旧是笑着低下头，修长的手指染上了些许病态白，在手机上奋力敲打着，看得人心里发痛，不过这一点儿也不影响他的打字速度。
　　很快，出现在宋愿眼前的手机屏幕上多出一段话：
　　【阿愿，以我现在的身体状况明天可以出院吗？还有，你刚才的样子很可爱哦！】
　　这个问题……算是问到点子上了，宋愿一惊，心中默默盘算着如何不露痕迹地劝姚毅住院。
　　在得知病人骨癌晚期后，院方跟宋愿交流过，医生强烈建议住院保守治疗，他也赞成，但他目前还没想好怎样一套说辞才不会让他的毅哥起疑，于是顶着一道略带疑惑的目光支支吾吾了好半天，搞得姚毅也是一头雾水。
　　怎么了？是情况不太乐观吗？还是说阿愿知道了自己癌症晚期的事情？
　　姚毅看着眼前急得前言不搭后语的人，如果他真的知道自己患病活不长了，那这一切就都说得过去了。
　　也是，他早该想到的，人在医院，肯定难逃各种检查仪器的火眼金睛。
　　这样想着，他手上的手机仿佛有千斤重，每敲打一个字都无比艰难。
　　【阿愿，你是不是知道我生病了？】
　　宋愿瞳孔放大，满脸震惊之余又是溢于言表的难过：“毅哥，你知道自己癌症晚期？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怎么都不说出来呢？这么好的毅哥，怎么就得了这种病呢？”他说着，语气逐渐哽咽，眼泪不受控制般喷涌而出，而后环抱住床上那人纤瘦的腰身，把脸埋进被子里失声痛哭。
　　看着自己怀里哭成泪人儿的宋愿，姚毅心痛却又无可奈何，只能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企图能安慰到他。
　　“毅哥，医生说你必须要住院治疗，这样会有所好转的，毅哥，我们就听医生的话住院好不好？”宋愿哭得稀里哗啦，说起话来也是断断续续，他抬起头用挂满泪花的眼睛盯着姚毅看，就好像这样能用眼神逼迫他同意一般。
　　姚毅低头看着宋愿陷入沉思，他不是没想过住院，但后来又觉得没必要，反正最终都是要离开的，只是时间问题，所以还不如多去看看这世间美丽的风景，去瞧瞧这让人流连忘返的人间。
　　他对着宋愿摇了摇头，拿起手机就是一顿输出，见宋愿情绪差不多稳定下来，他才把自己刚才的长篇大论拿给他看。
　　【阿愿，你听我说，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情，是你我都无法改变的自然规律，与其怨声载道，不如试着珍惜这最后一点儿时光。】
　　【我从小就不喜欢医院，也无法接受自己在病床上郁郁而终的样子。你知道的，这些年来我一直忙着工作，都没时间出去玩儿，现在机会不就来了吗？我想趁着现在，去京城附近玩玩儿，这样就算是将来我走了也没有遗憾了。】
　　【阿愿，你虽然脾气不太好，但却十分明事理，所以请你不要强求我住院，我不想做的事就不会被人左右，让我明天出院，最后再放纵地去玩一把，好吗？】
　　宋愿强忍着眼泪认真看完，握着手机的那只手不断收紧，手上因用力而青筋暴起。
　　姚毅说得对，他是个明事理的人，所以不会打着为了谁好的名堂去强迫别人做不愿意做的事儿。
　　“好，既然你心里有自己的想法，那我也不好过多干预，但是有一点，你要去哪儿我都陪你一起。”
　　姚毅知道推脱不掉，于是点头应下。
　　宋愿这才好受一点，“明天一早我就去给你办理出院，然后我们就离开这里，对了毅哥，你有没有想好要去哪儿？”
　　姚毅迅速在手机上打出几个地名，分别是：秦皇岛北戴河，灵光寺和蓝天福利院。
　　宋愿一看都在京城附近，心道看来毅哥真的很爱很爱这片土地。
　　但或许是更爱这片土地上的某个人吧。
　　“好，这三个地方我们一天去一个，现在快睡觉吧，保证你明天睡醒就能立马出院。”
　　他扶姚毅躺下，帮他盖好被子掖好被角，随后关上灯，自己也躺去旁边的陪护床，小声说着什么。
　　他以为自己那蚊子般的音量不会有人听到，但姚毅听清了，并且悄悄扭头看了他一眼，又迅速扭回去闭上眼睛，嘴角不自觉上扬。
　　他清楚地听见一句:“毅哥，晚安，做个好梦。”

　　确实如宋愿所说，第二天姚毅刚睡醒就看见坐在一旁的宋愿。
　　“毅哥你醒啦！出院手续我都办理好了，你收拾收拾我们就能走啦！怎么样，我没骗你吧！”宋愿笑得灿烂，一脸的得意模样。
　　“嗯，阿愿真棒。”姚毅脱口而出一句夸奖。
　　这句话说出口，两人皆是一惊，不过宋愿很快反应过来，“毅哥，你能说话了！”
　　姚毅还有些不敢相信，尽管他的声音还有些沙哑，但确实是能说话了。
　　“是啊，拉我一把，等我洗漱完我们就走。”
　　“好嘞！”
　　宋愿伸手拉起他，并一路将他护送去卫生间，他有些哭笑不得，对一旁小心翼翼的宋愿说：“阿愿，我没事儿，都是些外伤，躺了两天已经都好的差不多了，没必要这样。”
　　“那怎么行，我就是要保护毅哥，万一你一个不小心摔倒了怎么办？”宋愿说的认真，好像他真的在履行什么神圣的使命似的。
　　“好好好，准你护驾。”
　　“得令！”
　　宋侍卫就这样一路护送，从病床到卫生间，再从卫生间回到病床，来回途中两人有说有笑，好不快活。
　　“行啦，你出去吧，我换身衣服。”
　　“是，属下领命。”
　　宋愿故意双手作揖对着姚毅行礼退下，结果还没走出去就憋不住大笑起来，姚毅也是笑着看向他。
　　等他出去后，姚毅很快换好衣服，迅速将东西收拾好，出门就看见宋愿正坐在长椅上玩消消乐，“阿愿，我们走吧。”
　　“哎，来啦！”听到他的声音，宋愿迅速关上手机，看着他手上的大包小包，宋愿随意地把手机滑进口袋，然后伸手将那这个包一并接过，“这重活儿就交给我吧。”
　　说完大步流星朝前走去。
　　姚毅看着空空的两手，又抬头看了看远去的背影，无奈笑着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