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起，潮落》行途将半

53、第三章 浦 东（续8）

　　又到年关，老天爷终于赏了人间一回脸。天空终于放晴，干爽而温暖的冬天开始上岗。人们的心情也随着天气的友善变得抒怀起来，大家开始开开心心地为迎接新春做着最后的准备。

　　郑如松今天早早给自己放假下班，他兜到隔壁村的卤鹅店买了些卤鹅，然后又去买了些海鲜，就急忙往家里赶去。

　　年关，正是郑如松的包装厂最为忙碌的季节，为了迎接春节港澳市场的旺季，外商工厂纷纷找郑如松的包装厂追加订单。还好，郑如松的脑袋灵活，他一边不停的接单，一边又将做不完的订单转给其他厂家；他想了想，不赚加工费，光赚点茶水费也是好的，唯一需要担心的是，大家的产能还有多少，能不能顶得住这波旺季出货高峰。

　　“标准牛皮纸包装箱，加工费一块钱一个，茶水费二角一个。隆盛的单子，六万三千个，自己可以加工一半，一半分给下村的老刘……”郑如松边骑着摩托，边自言自语。在没回到家之前，他满脑子都是生意上的事情。他的脑子就是一个活算盘。

　　随着摩托的一路奔跑，郑如松终于看到家门口了。眼尖的他，看见自家门口已经停了一台红色的本田摩托。嗯，这是阿梓家的；郑如松心想。

　　今天，郑学梓带着自己的丈夫回家，算是在年前回来探亲。这也是郑如松一早就下班买菜回家的原因，他要给自己的大女儿和女婿接风招待。

　　“阿爸，你回来啦。”阿梓正在天井陪阿妈择菜，见着自己的父亲大袋小袋地提在手上走进屋里，立即迎了过去。

　　“今天早点下班，买一点卤鹅，还有海虾和海瓜子，晚上白灼吃。”郑如松这是一番款待自家女儿和女婿。

　　“哎呀，一家人搞怎么客气。”阿梓倒是客气起来。

　　“你无所谓，但我姑爷回来，那不要吃顿好的。”郑如松笑着说。

　　“阿爸，你回来啦，辛苦啦。”郑如松的女婿，阿梓的丈夫，何金雄，不知什么时候就站在郑如松面前。

　　“你还不快点帮手拿东西，快。”阿梓嘟着嘴，招呼自己的丈夫帮岳父拿东西。

　　何金雄反应一般，但老婆的话可不敢不听，他扶了扶鼻梁上的金边眼镜，立即向前一步接过郑如松手里的袋子。

　　“没事、没事，我自己来也行。”郑如松对女婿一向颇为看重，在他眼里，女婿小何可是正儿八经的一表人才。

　　何金雄是郑学梓的同事，比郑学梓大五岁。郑学梓在汕城特区的一个医院当护士，何金雄是这个医院的内科医生；两人因为工作而相识，因相识而相爱，因相爱而结婚。

　　这一切，都是顺其自然。没有风花雪月，没有跌宕起伏，都是普通人的恋爱结婚。

　　何金雄算是医院内小有名气的内科大夫，他出身农村，家里祖辈是老实本分的庄稼人；何金雄相当努力，外加一些天赋，高考考上了省城的中医药学院；这等于是鲤鱼跳龙门，翻身做主人。何金雄毕业后被分配回汕城的医院，成为一名内科医生。郑学梓嫁给何金雄的时候，何金雄刚升为科室的业务副主任，是医院着重培养的年轻人之一。

　　何金雄接过岳父手里的东西，转身就进了厨房，放下东西后又回到厢房，和家人一起喝起茶聊起天。

　　“阿雄今天这么早下班？”郑如松很关心女儿女婿的工作。

　　“阿爸，我和阿梓今天是放假的，前几天我们加班抢救病人，今天就刚好调休。我想了想，好久没回来看看，所以上午就出去买点东西，下午就过来了。”何金雄说话有着理工科的逻辑与条理。

　　“阿雄你们来就回来，不用带这么多东西，现在家里、村里什么都有，你们带东西这么客气做呢？”岳母阿茹笑着回应，女婿这回家，便是带了一堆吃穿用，连香港进口的饼干都带回来了。

　　“阿雄说，前段时间太忙都没回来看看，所以就多带点东西回来。”阿梓连忙应着自己的母亲。

　　“阿雄，你家里爸妈还好吧？听说你弟弟回家了？你妹妹去上学没有？”郑如松是家长，不关心礼物这种事，关心的自然是亲家那边的大事。

　　“阿爸，我二弟复员回家了，现在去了镇里的派出所当民警；我妹妹去了医专读护理，和她嫂子一个专业，将来毕业也是到医院里工作了。我爸妈都好，家里最近盖好了五层房，都出租给外地打工的，最近大家都挺好的；我爸说了，过年有空了他和我妈就到家里，看看阿嫲，和你一起喝酒。”何金雄的回答那是滴水不漏。

　　“好，好，好。你过年一定要带他们来，一起喝酒吃饭，上一回和你爸吃饭喝酒，已经是大半年以前的事了。”郑如松连说了三个好字，心里极其畅快。

　　“对了，你们刚刚说抢救，抢救什么？”郑如松突然回想起女儿的话，觉得是不是有什么重大事情发生。

　　阿梓看了何金雄一眼，示意这事还是由他给老岳丈禀报较为妥当。

　　“是这样，我们那里，有工人到财政局去闹事，说是要拿钱回家过年了。财政局看门的，自然要赶他们走，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然后两帮人就打起来，打着、打着，就把几个人给打成重伤。财政局的人慌了，只好通知我们去救人，我们是距离最近的医院。没办法，我们只好去了，接了十几个人回来，五六个重伤，其余轻伤；我们内科去支援，加上阿梓她们护士，拢共二三十人，忙到大半夜，才算抢救完毕。没出人命，已经老爷保号了。”何金雄把事情经过说得一清二楚。

　　“哼，又是欠钱不还。镇里前几天也是，一堆人去镇政府那里堵门，说什么修了一年的水利，都没见到工钱，后来还是镇长出来发话，给了部分钱，要不然又要出事。我们村的那个郑树生，也是欠了钱，现在快过年了，还躲在外面不敢回家，说是家里总有债主上门讨钱。郑树生说，都是政府欠他的，他也没钱还给下面的人，哎。”郑如松一说到这个就上头，如今的世道，欠钱的大爷太多了。

　　“阿爸，你这算小事了。他们连我们医院的医药费都欠着呢。这十几个人的医药费，我们院长可头痛了，五六万呢，人家一口咬死就是没钱给，要钱没有要命拿去。我听说，现在上面发话，要院长自己原地解决问题，院长能怎么办呢？还不是医院自己买单。”阿梓在一边添油加醋，这女人一结婚，舌头就开始第二次生长。

　　“你怎么知道？”倒是做丈夫的何金雄，却被蒙在鼓里。

　　“刘姐说的。前天我们午休，刘姐说她碰到财务科的，人家和她说的，说是今年的奖金也大可能发出不了，区里没钱，市里也没钱。院长年头承诺的三个月奖金，没了。”阿梓说的有声有色，彷佛亲临其境的是她，而不是那个刘姐。

　　“这么说，你们也没钱了？”郑如松一听这女儿女婿的收入都保不住，心里自然嘀咕起来，他看了他们买的那一堆东西，自然有点生气。

　　“不是没钱。只是现在医院，确实资金紧张。前几个月我给上面打报告，说给科室配置一套设备，院里说没钱，要我们自己想办法。结果，我们主任倒想出办法，让设备商直接把设备拉到医院，然后租给我们；每个月按照使用设备收费的三成分给人家，人家还负责维护，就这样，还被财务科和院办给表扬了，还通报全院。结果，我们科都成了院里的笑话了。”何金雄说起这事，直接摇头。

　　“哎，你别乱说。你们是开了好头，现在产科、肾科都开始学习你们的先进经验，准备按你们的办法去增加设备，院办可是一路绿灯。副院长发话了，这种办法，既解决了资金不足的问题，也满足了群众看病的需要，一举两得。”婚后女人的另一个特点，是喜欢和丈夫唱反调，阿梓也不例外。

　　“说到医院啊，你阿嫲前段时间不舒服，被我和你阿爸带去医院检查，又要验血，又要拍照，排队几个小时，检查五分钟，医生连话都不多说一句。最后的检查结果是一切正常，然后花了两千多。我都不敢给你阿嫲说实话，只说花了两三百；就这样，她就说了几天，说我败家，哼。”阿梓的妈妈阿茹接过了话，这媳妇也难做，伺候老人得是左右逢源。

　　“哈哈，你阿嫲生气好几天，就因为你妈说花了几百块。你阿嫲说，下次不去了，去隔壁村的那个中医那里看看，拿点药就行。还说你小时候不舒服，她就去那里搞点草药回来，你不也长这么大，不也成家。”郑如松说起自己的亲娘，真是哭笑不得。

　　“不过，以前到医院看病，那是不用钱；现在倒好，居然花钱越来越多。那天我们去医院，很多人一听要花几百上千的看病，就直接回家了。你们说说，都是普通老百姓，谁有那么多钱来看病啊。医院也下得了手，干什么都要钱，医院也要开门做生意？”郑如松开始对看病贵的难题发出牢骚。

　　“阿爸，这话可不能这么说吧。我们医生、护士也是人，也要吃饭，现在政府给的钱不多，甚至不给，那我们能怎么办？总不能我们都当雷锋吧，就算是雷锋，人家也是部队养着的。就说阿雄吧，前几年医院和阿雄一样年轻的医生有五六个呢。现在呢，除了阿雄，其他都跑了，自己回乡开诊所，一年比在医院多赚几倍甚至十倍的钱，而且还不会拖欠。阿雄，你说说，我们这个月的工资，是不是要过年后才能发？”阿梓觉得医院很冤枉，社会和舆论对他们的要求就是把他们不当人看。

　　阿雄不说话，他看了一眼自己的老婆，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岳丈，他知道现在他说什么都只会是火上浇油。

　　“行啦，一家人说那么重做呢。现在总比以前好，起码，吃饭多吃块肉不会被扣帽子啦，对不对？”阿茹作为母亲，又作为妻子，开始居中圆场。

　　“还不是我爸太古板了，都什么年代了，还要求别人白白奉献。”阿梓又开始嘟哝着。

　　“要不，阿爸，过完年让阿嫲到我们医院去检查吧，我和阿梓都在那里，会方便很多，至少不用排队。现在看病难、看病贵的问题，还是要时间来解决的。大家就相信政府，相信医院吧。”何金雄倒是挺懂人情世故的，他画了一个大饼让大家都有台阶下。阿雄边说边用手拍拍阿梓的肩膀，示意自己的老婆不要再啰嗦下去。

　　郑如松和老婆自然也是点头表示同意，眼见自己的女婿如此有见地、有格局，内心自有一番安慰。

　　“对了，老太太呢？”郑如松猛然发现，亲娘不在客厅。

　　“在里面睡着呢，打呼噜了。”阿茹接上他的话。

　　“那好，我去厨房准备晚饭，你们继续聊。阿雄，你来冲茶，让你妈和阿梓去忙其他的。”郑如松说完，便是起身往厨房走去。

　　“等着，我阿爸准备露一手给你看。”阿梓调皮地对着阿雄说。

　　“阿梓，快，过来把这菜洗干净。”阿妈在招呼着阿梓过去帮忙。

　　门外，夕阳降临，那一抹的余晖正恰当好处地衬托起家家户户冒出的炊烟，从远处望去，宛如一幅太平祥和的油墨画，那么浓重，那么热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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