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起，潮落》行途将半

45、第三章 浦 东

　　第三章 浦 东

　　第一节

　　小暑，省城的天气早已开启了蒸腾模式，整个城市宛如一个大蒸笼，闷热的蒸汽让所有人都感到窒息。

　　一大早，阿文就独自骑着单车出了学校，一路奔跑到离学校将近数十公里外的一处工地上。和工地门口的保安打了个招呼，阿文就进去了，然后直奔工地的项目部办公室。

　　“何总，早上好。”阿文专门到主管办公室里给主管何文辉打了个招呼。

　　“来了，快，快到制图室去，你今天的工作很多。”何文辉是正宗的本地人，普通话说得很别扭。

　　阿文没有多话，他抖了抖身上的灰——现在省城满是工地，到处都是尘土飞扬，人走在外面，自然成了灰尘收集器；便一头扎进制图室里。

　　他坐在熟悉的制图桌上，开始了今天的工作。他的工作，是给这个市政道路工程的步行道绘制初步施工设计图。这个工作，是学校的专业老师介绍的，本意是让像阿文这样的学生能够尽快地融入行业中，再过一年，他们就应该毕业了。

　　阿文很乐意来到这里当暑期工，这远比学校的书本有趣多了。书上的东西往往不及现实的实践那么有趣，而且在这里干满一天，不仅包吃，还有三块钱的补助可以拿。阿文所负责的图纸，其实不算项目的核心设计工作内容，只是主体工程设计的边角料部分。阿文很快就上手，他聪明的发现，这些图纸的制作其实都是有迹可循的：图框做好，然后把所需要的设计内容像复印一样拷贝上去就行；唯一要注意的，是图线的绘制要小心点，不要有漏笔或者手抖导致弯曲。

　　阿文的效率不错，一个上午不到，就把整天的工作量完成大半以上。

　　“文仔，你效率可以啊。”何文辉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阿文的身后。

　　何文辉的话把正专心画线的阿文给吓了一跳，幸好的是，他没有手抖，否则的话，前功尽废。

　　“何总，有什么事吗？”阿文问道。

　　“没事，我就是进来看看。你这张纸画完了，出去休息一下，长命功夫长命做啦。”何文辉的普通话满是一股白话味，但他是好心的，也欣赏阿文这样用功的年轻人。

　　阿文笑着点头，他自然想歇一会，从早上到现在，他忙到连一口水都没喝上呢。

　　约莫十分钟后，阿文的工作终于可以告一段落。他走出制图室，准备到户外喘口气，虽然现在外面暑气巨大。走到门外，他伸了一个懒腰，打着哈欠，正准备从兜里掏出根烟解解乏时，后面又传来了声音。

　　“文仔，进来坐坐。”又是何文辉的声音。

　　阿文没辙，只好垂着头走进何文辉的办公室，他觉得何文辉今天有点奇怪，自己总被他盯上，好像一举一动都掌握在他眼皮底下。

　　“文仔啊，今年几岁啦？”何文辉坐在茶几旁的沙发上，边泡茶边问阿文。

　　“何总，我今年虚岁二十二了。”阿文被耽误了两年，读书时年纪比同龄人大一些。

　　“年轻真好啊，我在你这个年纪，还在南番种田，每天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吃饱饭啦。”何文辉有一种让人好感的亲切。

　　阿文没有接茬，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在他的印象里，这个何总的存在感其实不怎么高，他每天干最多的事情估计就是到工地各处转悠；并且每到关键环节，比如钢筋进场、路基夯实，他都亲自把控，丝毫没有一丝懈怠。

　　何总是个实干的老板，这是阿文唯一能够给出的评价。

　　“阿文，听你老师说，你们这届学生还有一年就毕业啦？”何文辉和阿文的学校关系不错，所以多少知道他们学校的部分动态。

　　“是的，何总。”对于有把握的回话，阿文总是立马反应。

　　“你毕业以后有什么打算？”何文辉掏出一包万宝路，抛给阿文一根。

　　“学校包分配呢，我想，到时候应该去一个设计单位。”阿文其实对于毕业还没什么想法；或者说，也不需要想法，老师们总是提醒他们，只要成绩良好，工作不成问题，外面大把单位等着抢人。

　　阿文的成绩属于上等，但还未达到优秀的地步。他总把更多的时间和精神花费在图书馆里看课外书上，涉猎广泛，从历史到经济，从文学到科学，有时候甚至为了看书而直接翘课。同时，他的生活也很简单，每天基本就是宿舍、教室、图书馆三点一线，周末甚少出去；家里每个月给的生活费都有富余，他都攒起来寄给了在老家读师范学校的张宜彤，毕竟相对而言，她家的经济条件确实困难些。

　　“设计院现在也是承包了，不是阿爷给饭吃了。”何文辉少不了和设计院打交道，知道现在这些单位，早就给人承包，员工也不是铁饭碗。

　　“何总，什么是承包？”阿文有点明知故问。

　　“承包嘛，就是私人老板，比如我们何老板，出钱把整个设计院包下来，每年给他们领导单位交一笔管理费，不多不少够他们花。然后承包人自己找业务，赚了钱就归私人自己了。我们这个工程，设计单位就是承包的，老板和我们何老板是熟人，这个设计就交给他们啦。哪知道他们的设计这么烂，到现在施工都快搞完，他们的图纸还在一半，所以才找你们这帮学生帮忙啦。到时候，还要给他们算这笔帐，扣他们钱。”何文辉举例说明，道尽承包经营的实质。

　　阿文没说话，这种现象已经很普遍，哪怕在老家，像阿华这样的大包工头也是这么操作的。他们招揽到的工程业务，基本上都是找个单位挂靠，交一笔保证金，然后就将项目拿下；拿下后，就把工程拆分成几个小包，由各个同样是承包了施工单位的老板来分包。这一转一卖，阿华的利润就出来了；当然，部分利润高而且核心的工程，阿华还是会亲力亲为，自己找人干活，自己把施工费给吃下。

　　“何总，要不我毕业后就找你，给你打工。”阿文这话半真半假。真的是，他觉得何文辉这人不赖，跟着他也许能赚更多；假的是，他也不知道毕业时的情况，现在只是逢场作戏而已。

　　“真的？”何文辉倒是认真起来。

　　“嗯，你给多少工资一个月？”阿文笑着问。

　　“你不知道你们之前十几个师兄到我们公司，现在一个月多少钱？”何文辉倒很奇怪，难道阿文不知道他们学校也有应届生到何文辉的公司去打工。

　　“十几个？”阿文有点惊愕，这情况之前没听说过。

　　“是啊，我们南番总部，有你们的十几个师兄。一个月的工资一千多呢，年底还有奖金和其他奖励，加加埋埋，一年总共有七八万可以拿。”何文辉说的是实话，他们公司实力雄厚，资金充裕，给得起这个价钱。

　　七八万？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啊！阿文内心暗暗吃了一惊。他只知道，自己学校的老师，工资每月才两千不到。七八万，那岂不是每个月赚六七千？一毕业的工资就是老师们的三倍？

　　那，老师们为什么不出来干这份活？难道教书育人只靠精神文明就能吃饱？阿文进一步思索，或许事情没那么简单。

　　“何总，我之前没听别人说过啊，七八万可不是小数啊，要是真的……”阿文的话，是在敲边鼓。他总觉得这收入太惊悚，不那么真实。

　　“要是真的话，为什么你们不知道是吗？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是你来这里制图，不是别人呢？”何文辉提醒阿文，这里面的蹊跷，都可以在自己身上找到答案。

　　阿文不说话了，他开始快速地转动大脑，检索何文辉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他表面上不动神色，内心实则翻江倒海。他端坐着，喝着茶，不说话。

　　“何总，那是因为老师推荐我嘛。”阿文想了半天，只有这么一个理由。

　　“是啊，这是一方面。”何文辉给了部分答案。

　　“还有另一方面？”阿文紧跟着问。

　　“有啊。”何文辉答道。

　　“不知道。”阿文这回干脆，他不想绕弯子。

　　“等再过一年，你就知道了。”何文辉笑起来带着狡黠。

　　“何总，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阿文变得胆大起来。

　　“你说，只要不关钱事，知无不答。”何文辉一样不绕弯子。

　　“何总，你们公司做什么生意啊，给那么高工资？”话刚一出，阿文就有点后悔，毕竟对方说了，钱的问题一概不答。

　　“生意？我们做的可多呢，文仔。市政路桥是一部分，还有其他的。我刚才说了，我们总部在南番，我们的主业是搞房地产。我们是南番市最大的房地产公司，你知道吗？”何文辉没有回避问题。

　　“房地产？盖房子？”在阿文当下的眼里，房地产就是盖房子。

　　“文仔，看来你还是不明白。”何文辉卖了一个关子。

　　阿文不说话了，不就是盖房子嘛，省城到处都是。他觉得没必要再讨论下去，或许，这钱，其实不好赚。

　　“快开饭啦，走吧，再晚就要和其他人抢位置啦。”何文辉看了一眼时间，便提醒文仔，是时候结束谈话吃饭去。

　　阿文点了点头，跟在何文辉后面出了门。

　　眼下，时值正午，热辣无比的太阳正高挂天空，热浪侵袭着脚下的每一寸土地。阿文冒着刺眼的光线抬头向外望去，成片的土地上，尽是尘土飞扬的建筑与道路，尽是浮躁不安的人心与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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