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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9、第六章 盛 宴(续15) ...


  •   第六节

      腊月,一股阴冷的弱冷空气开始在县城的上空肆虐。寒风夹杂着细雨,糟糕的天气让正准备过年的家家户户倍感不适。

      不过,即便天气如此恶劣,也没有浇灭郑如松翻新祖屋的热情。

      翻新祖屋的大工程,已经进行了一个月有余;这是郑如松中秋后才做出的决定。中秋后,妻子阿茹又前去省城照看孙子梓桓;见着婆婆一年内数次奔波劳累,儿媳妇魏芸做了一个颇为折中的决定:她决定让阿茹提前单独带着梓桓回老家,她和阿文则留在省城陪着自己的父母亲过年。

      对于儿媳妇的这个决定,阿茹也颇有微言,但学梓等人还是提醒了她——魏芸的做法未尝没有苦衷;父亲郑如松并不待见她,回去也是被冷眼相待,她何必自讨苦吃。况且,魏芸愿意让作为婆婆的阿茹带着不满两岁的儿子回老家,就说明了她是充分信任阿茹的,也说明她是懂得老人家的心思——郑如松虽不待见阿文两夫妇,但对于孙子梓桓肯定视为掌上明珠;毕竟,这是郑家的第四代香火,说一千道一万,郑如松也没有不爱惜的理由。

      被孩子们这么一提醒,阿茹才恍然大悟,便觉得儿媳妇魏芸越发可爱、可疼。待到腊月初三,阿文便按计划开车载着阿茹和儿子梓桓回到老家,把母亲和孩子安顿在祖屋之后,阿文便匆匆回到了省城。

      郑如松见孙子回来,整个人便是喜出望外。他一天的作息,除了监督工人继续翻新祖屋之外,便是带着孙子四处游玩会客。每逢熟人相见,郑如松总是把梓桓大为夸奖一番,眉飞色舞之间,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今天,腊月初九,郑如松和前些日子般坐在家里,监督工人把房间里的空调装上,又请了师傅把给铝合金窗贴上茶色的薄膜——这都是郑如松专门给孙子准备的:乡下天冷,所以给孙子的房间装上少有的进口冷暖两用空调;又因为害怕日晒照着孙子不舒服,就得给窗户贴上隔热薄膜。

      郑如松的这一番细心,自然成了家人们时下热议的话题。家人都说,他对梓桓的疼爱已经到了溺爱的地步;对此,郑如松毋庸置疑,他也乐意见到大家对他的评价。在郑如松眼里,孙辈都是拿来疼爱的。只要孙辈们过得舒服开心,他郑如松就觉得余生圆满知足。至于教育责任之类的沉重或严肃的事情,那都是孩子的父母亲们才该操心的;他是爷爷辈,只懂含饴弄孙,乐享天伦。

      一个辈分,就应该只做一个辈分该做的事。

      “梓桓,过来,过来阿公这里。这里有朥饼,你快来吃。”眼见工人们已经把空调装好调试完毕,郑如松心里彻底地放松下来。他招呼着正在天井玩耍的孙子来客厅,这里有他一大早出门买来的新鲜朥饼,他知道孙子爱吃这个甜腻腻的点心。

      见阿公招呼自己,梓桓便放下手中的玩具,兴冲冲地跑到郑如松的身边开始讨要阿公手里的朥饼。

      “你这个奴仔,玩完了也不洗手就拿东西吃。不行,自己快去洗手。”一旁的阿茹见梓桓那脏兮兮的小手,气就不打一处来。她最在意的,就是孙子的卫生。

      听到阿嫲的呵斥,梓桓只好哭丧着脸,气冲冲地跑去屋子另一头的厕所去。

      “你这么凶做呢,一个奴仔懂什么卫生不卫生。我小时候到田里玩土,回来照样拿东西吃,不也活得这么长。”见妻子呵斥孙子,郑如松便心生不悦。

      “你是你,我孙仔是我孙仔。你那个年代不讲究很正常。但是现在生活好了,我就要讲究起来。梓桓是我孙仔,我来管。 ”阿茹丝毫不让,这一年来在省城待久了,她也懂得了如何在生活上追求品质;对于老家的一些陋习,她愈发看不习惯。

      “哼,到省城做了几日的省城人,就不习惯农村了。”郑如松对妻子这段时间的变化也颇有怨言。他说着,便拿起朥饼,朝着厕所方向走去。

      “我不习惯的是你那些老规矩,一点卫生都不讲究。”阿茹白了丈夫一眼。

      懒得反驳妻子的郑如松,走到厕所门前;他低头一边逗着孙子说笑,一边把朥饼掰碎了亲手喂到孙子的嘴边。

      “老头,你放在柜上的书本,那是要还是不要的?不要的话,等一下叫工人把这些书给带走算了。”阿茹从早上开始,就一直忙着收拾家里的杂物。

      “你别动啊,那都是我以前在农场学习的书本,还有一些是村里的材料,我要留起来的。你不要乱动我的东西,不要乱动。”一听阿茹的话,郑如松立即火冒三丈。

      “不动,我不动。你啊,这些东西都放在衣柜里几十年了,到现在都留着吸灰尘,随你便吧。还有,天井你搞了一堆鱼鸟花草,那个凉棚为什么不找人搭起来。现在下小雨还不是问题,等过几天要是下大雨,我看看你的花草鱼鸟怎么办。”阿茹同样气不打一处来。

      这次祖屋翻新,郑如松特意把天井重新做了一番装修。他把原来的猪圈扩宽,改造成一处景观。在这个地方,郑如松花了大价钱从外面买来了陶瓷艺术杠和人造石制成的山水造景,又托人从外地找来几颗小松树,养上了金鱼和小鸟,把原本臭气轰天的猪圈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园林造景,顿时提升了整个屋子的观感和气质。

      “你不晓就不要说话。我不搞凉棚,过年后找人做个铁架,上面盖上玻璃,那才叫好看。”对于妻子的唠叨和牢骚,郑如松正面回击。

      “梓桓,快过来阿嫲这里,过来喝水。你看看你,吃了一嘴油腻的朥饼,也不懂自己找水喝。”听见奶奶阿茹在催促自己,小梓桓很懂事地小步快跑到阿茹身边,他撇着小嘴昂着头,等着阿茹把杯子送到嘴边。

      郑如松没有好气地瞥了妻子一眼,然后便气冲冲地独自往房间里奔去。他要去试试新安装的空调暖气效果,顺便把工钱算好,给工人结清。

      郑如松钻进房间里过了一阵子,外面就传来了一阵不轻不重地敲门声。

      “阿茹姐,如松兄,在家无?”站在门外拍门的,是张姑子。

      “来了,来了。”阿茹一听是张姑子的声音,立即三步并两步地跑向大门。

      “阿茹姐,最近好吗?”阿茹把门打开,便见到一脸喜笑的张姑子。年过五十的张姑子脸色红润,双眼有神;身穿亮蓝色风衣和土色呢绒长裤,气色颇佳。

      “我很好啊,很好啊。姑子啊,你看起来很年轻很精神啊,这身衣服裤子,看起来很时髦噢。”阿茹被张姑子的一身打扮给震住了;毕竟在这传统守旧的乡下,一般上了年纪的妇女可不敢这么穿着打扮。

      对于过于亮眼的女人,村里人总会内生出一种又酸又臭的看法。

      “好看吗?这是我在人家服装厂里挑出来的,都是出口的外贸货,我是随手选了几件。你要不介意,我给你也拿几件出来;阿茹姐,你年轻时就那么雅,现在打扮打扮,还是会很好看啊。”见阿茹夸了自己,张姑子也很慷慨;她乐意和阿茹分享这种年轻和美丽。

      张姑子的名声在村里是出了名的狼狈,很多同龄的女人都会有意识地回避和她交往;只有阿茹和个别心善的女人,愿意和她来往;尤其是阿茹,处于对阿勇家境的怜悯,对张姑子也特别的关心和尊重。对阿茹的真心,张姑子向来是感激涕零,她对阿茹也一直以真心待之,尊重有加。

      “哎呀,我都这么大年纪了,不了,不了;要不然,家里的老政府要对我有意见了。你是不知道,自从我在省城回来以后,他是左右看我不顺眼。”阿茹笑着笑着,突然眼睛有些泛红。张姑子一见形势不对,一只手立即伸手拉住阿茹的胳膊,然后一把把头往阿茹的脸上凑去,努力安抚着阿茹的情绪。

      “阿茹姐,你都做阿嫲了,就看开点吧。阿文他们这么行孝,小孙子又这么可爱可疼,这生活是越来越好,你就不要和如松兄计较太多了。老男人,都是顽固讲不通道理的。”张姑子放慢了语速和压低了声音,她怕郑如松隔墙有耳。

      “哎,我早就看开了,只不过有时候,总是想起来就伤心。”阿茹用手抹了眼睛。

      张姑子拉着阿茹慢慢穿过天井,来到客厅。她把一大袋子的东西放在木沙发的边上,然后就挨着阿茹坐下来。

      “ 你来就是了,还带什么东西啊,不要乱花钱了,姑子。”阿茹见张姑子放在地上那个鼓囊囊的大袋子,就知道张姑子肯定又要破费一番。

      “什么乱花钱,那都是买给梓桓和你的。我给梓桓挑了一身新衣服,是外贸货;还给他买了一罐香港进口的饼干,我怕我们这里的零食他不喜欢,省城的孩子矜贵,都是要吃好的。我之前听阿勇说过,他认识我们村的那个郑庆华,他家的孩子就只吃香港来的糖果零食,国内的都不给吃,说是不安全。还有给你买了一双休闲皮鞋,你总去省城带小孩,就不能穿得太老土,要时髦一些。我就给你挑了一双,你的脚和我的一样大,我试着合适,就买了送过来。”张姑子满脸兴奋,为了挑选这番礼物,她可谓是煞费苦心。

      但更为处心积虑的是,张姑子提前在鞋盒子里藏了两个大红包:一个是给郑如松的老母亲,一个是给阿茹的小孙子。

      “皮鞋,进口饼干,这都是不少钱啊。姑子啊,你有钱也要省一些花,阿勇他们将来结婚,你还要花钱呢。你以后当阿嫲,不也得自己存钱带奴仔。”阿茹一听张姑子的话,便立即皱起了眉头。虽然阿茹知道张姑子手头富裕,但总觉得她过于浪费铺张。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我这三个奴仔,还没到要钱的时候。”张姑子摆了摆手。

      “对了,阿勇最近做呢样?阿胜和细妹呢?”一听张姑子提到自家孩子,阿茹便好奇他们的近况。

      “阿勇没什么变化,就是忙。阿胜呢,去年考到了省里的工业学院;细妹还有一年就从医专毕业了。对了,到时候细妹毕业了,还要麻烦你家姑爷给介绍一下工作呢。”张姑子对三个孩子的教育还算成功。阿勇当了公安民警,阿胜去了大学,小女儿则在读医专;这在村里也算是独有的一份。

      三个孩子都有出路,这是张姑子的福分,也是苦尽甘来的最后一口甜。

      “阿勇还没对象啊,这都多少岁了,你还不紧张?阿文和阿勇差不多大,奴仔再过一年就要上幼儿园了;你这个做妈的,要主动给他安排啊。”阿茹觉得阿勇到现在都孜然一身,张姑子应该负有很大的责任。

      “阿茹姐,阿勇他要是听我话就好了。每次给他介绍对象,他都是冷冷地对待。上次是我舅家的介绍了一个姿娘仔,是在汕城农业局上班的,外貌和家庭条件各方面都很不错,我自己都挺欢喜的。这个阿勇,才见了一次面就说不合适;他说他不喜欢这种太娇气的女孩子。他这个人,家里是农村的觉得跟不上他的思想,家在城市里的又觉得太难伺候;反正我现在也不管了,他想怎么解决就自己去解决吧。他将来结婚的钱是我准备好了,但是这个钱怎么花出去,那就看他本事了。”说到阿勇的婚事,张姑子可是一肚子的怨气。

      “他在单位,就没有单位给介绍吗?”阿茹觉得,想阿勇这种在公安局工作的,一般会有组织给介绍对象。这也算一种另类的福利。

      “有啊,从他进单位开始就有介绍啊,还有什么联谊会啊,他都去了,去了几次了,次次都是没有合适的。我是不懂了,怎么让他找个姿娘结婚就这么难。不就是结婚生奴仔过日子,他还想要什么,不明白。阿茹姐,我算是看开了,所以我对阿胜和细妹也是这么说的,将来都是让他们自己去找对象,结婚钱我给他们就是了。我们老一辈眼光挑的人,他们是不喜欢的。”张姑子话里话外,都是怨气十足。

      阿茹没有搭话,她联想到了自家的情形。自家的孩子,除了学梓找的丈夫让她和郑如松觉得满意之外;阿文找了魏芸结婚,她嘴上虽说很喜欢,但内心也满是十足的失落感。毕竟魏芸再怎么出色,再怎么优秀;终归不是老家那种传统过日子的女人。

      老家传统会过日子的女人,就应该像自己一样:懂得照顾家人,懂得帮补家用,懂得夫唱妇随。魏芸没有一点可以做得到,更不奢谈做得好。

      “阿茹姐,你想什么呢?”见阿茹很久没有回应,张姑子轻轻地推了她胳膊一把。

      “没有,没想东西呢。我就是觉得,阿勇的婚事还是要抓紧,要不然,我让老郑出马,让他和阿勇谈谈。老郑可看好阿勇了,还有之前老族长,也觉得阿勇是大人才。”阿茹口是心非,她的表情自然有些为难和慌张。

      “那好啊,这件事就交给你了,阿茹姐。要是如松兄说服了阿勇,我可要给你们包一个大红包,你们一个,给小梓桓也一个,哈哈。”张姑子故意忽略了阿茹那不自然地表情。

      家家的经都不好念。这个道理,张姑子自是懂得。

      “什么红包,有我的份头没有。”一阵朗爽的男声从里面的房间里传了出来。

      郑如松早就隔墙有耳在听着两个妇人谈说闲话;这说赶到到自己头上,还说到了阿勇,他觉得,自己是找到时机可以出现了。

      “如松兄,你好,你好。”见郑如松从里屋走了出来,张姑子立即拍了拍衣服,然后一个打挺就站起来。

      “姑子妹,好久不见了。还好吧?坐下,坐下,我来冲茶。”郑如松对张姑子的感观一般,倒不是因为张姑子的传闻轶事,而是因为年轻的张姑子行事作风泼辣凶猛,让原本作为村主任的郑如松感到十分头痛。

      虽然这个让人棘手的女人,现在油滑和温和了许多;但是以前的老印象早早就刻印在郑如松的脑里,挥之不去,无法抹除。

      “不用了,不用了,我就是找阿茹姐坐坐聊聊,我一下就走了。”见郑如松对自己如此客客气气,张姑子倒是紧张起来。

      “哎,坐下,坐下。我很久没见你,也想和你说说话。刚才你们还不是说要我出山给阿勇上课;怎么,你红包不想给了,这么小气?”郑如松的话倒是幽默。

      “哪有这种事,我红包准备好了,就等如松兄和阿茹姐你们俩人出马。你们出马,一定马到成功。”张姑子这些年也在社会上摔打了不少,吃了不少嘴巴上的亏,懂得了做人一定要在嘴上擦油抹糖的交往规则。

      “马成不成功不清楚,但是茶你是一定要喝的。我不像人家,客人来了这么久,连一杯茶也不懂冲。”郑如松揶揄起妻子阿茹,看来刚刚两人的对战让他还心存抱怨。

      阿茹立即回给郑如松一个白眼;张姑子见了,也只能陪着欢笑。她知道,她现在走不出郑家的大门;她只能老实地坐在这里,静观其变。

      “来,喝茶。”郑如松的冲茶功夫就像变魔术,没三分钟,一杯热茶已经备好上台。

      “你也喝一杯,消消火。”郑如松亲自给阿茹递上一杯茶。阿茹却不理睬他,她斜着身子对着郑如松,手指头纹丝不动。

      “阿茹姐,你看看如松兄对你很不错了,你就接这杯茶吧。”张姑子连忙在一旁打哈。

      被张姑子推了一下,阿茹才勉为其难地接下郑如松手上的茶杯,一饮而尽。

      “这就对了,喝了茶,火气就消完了。来,姑子妹,我们再来一杯。”郑如松见阿茹喝下了茶,觉得自己先赢了一局。

      “如松兄说得好,喝茶,就是消火。”张姑子对着阿茹使了一个眼色,要她尽量放松一些;毕竟,郑如松也算是给阿茹一个台阶下。

      “消火容易,上火也容易。姑子啊,我们这些做女人的,做老婆,做媳妇,做母亲,做阿嫲,这么多角色,上火很容易的。一件事做不好,就是你不懂做老婆,做媳妇,做母亲,做阿嫲;有的人什么都不做,天天在家里就是吃睡玩,当然不容易上火。”阿茹才不愿接郑如松的台阶,她也觉得自己刚刚输了一局。

      “哈哈,看你们俩人这样话来话去,真好。”张姑子故意说给郑如松夫妇两人听,明面上说好,其实是觉得有些笑话。

      “好什么,都是斗气。不说了,姑子妹,你今天来就是为了带东西给我们?那没必要啦,我们都没准备给你带东西回去。”郑如松知道该适时而止,有些话就不能再多说下去。他转而把话题转回到张姑子的身上。

      “是带东西给你们,也顺便和你们说一件事。”张姑子除了送东西,当然也有要紧事要知会郑如松夫妇一声。

      “如松兄、阿茹姐,我明天就搬到汕城,和阿勇住在一起。阿胜和细妹放假时已经搬到他们阿兄家了。村里的房子我过年后就租给别人了,以后,以后,大家来往的机会就不多了;所以,我这次算是给你们提前拜个早年。希望你们不要介意了。”张姑子说着,眼角带着湿润,脸色也渐渐红了起来。

      “好事,好事,姑子妹,这是好事;你要开开心心地去汕城,不要伤心。”郑如松内心突然茫然起来,多年来对张姑子的不良感观似乎已经被张姑子刚刚的话语给轻轻带走了。

      “是啊,姑子,一家人在汕城团聚那是大好事。你要是不嫌弃,我将来有什么难,就去汕城投奔你了。”阿茹一边劝慰张姑子,一边还跟丈夫赌气。

      “阿茹姐,你这是什么话,你来我肯定开心啊。我自己有一个房间,你来我那里,就住我房间,我们姐妹两人,爱怎么说话就怎么说话。”张姑子说完,用袖口抹了一把脸,然后得意地看着郑如松夫妇两人。

      被郑如松夫妇这么劝慰,张姑子也彻底地放松下来。

      “不过,姑子妹,你这走了,你的生意不做了?”郑如松突然想到,张姑子现在的家既是她的住所,也是她工作的地方。

      张姑子这些年转做服装加工,就是把自己家当成服装加工的经营场地。张姑子和周边不少服装厂都有业务往来,每逢服装厂有大单,都需要外部加工来协作;技术上乘、价格低廉的张姑子,就成了这些厂家的转包对象。

      随着业务增大,张姑子一个人忙不过来,于是便发动村里或外村的妇女过来相帮;张姑子从订单里赚加工费,妇女们则在张姑子的带领下能赚点工钱帮补家用,这也算极其微小地活跃了经济,增加了农妇们的收入。

      张姑子的加工业务,规模最大的时候能够有二十多人,一天能够加工上千套服装;这样一来,张姑子靠着每年加工服装赚的二十来万,不仅可以供孩子们读书上学,还能够在汕城买上房子。

      “做,不过我过完年就到人家工厂里当师傅了。”张姑子还是满脸得意地看着郑如松。

      “到工厂当师傅?”阿茹吃惊得下巴都快掉到地上。

      阿茹知道张姑子的缝纫技术了得,但没想到这么了得。

      “是啊,本来年底就应该去的,但是这边我还有一些业务要做完,几个工人的工钱也要结清,就拖到过年以后了。如松兄,现在的行情不太好,很多外资小工厂都撤走了;能够在我们这里做下去的,都是大工厂了。之前有几个小厂给了订单,货都清完了,工钱还没给够一半;这样的订单就是再多,我也做不起啊;工人都是要现结甚至日结,这都是要自己垫钱,我也是想了很久才下决心结束生意。”说到自家的生意,张姑子满脸愁容。

      人前风光满面,人后愁眉苦脸;这才是生意人的常态。

      “这样也好,到大厂赚工资,比做生意稳定。姑子妹,还是你聪明能干啊,以前刚改革开放,你就开始做服装加工;现在生意难做,就到厂里打工赚安稳钱。你这个眼光、决心和意志,连很多男同志都难比得上。”郑如松深知,按照目前的形势,类似服装加工这种小打小闹的生意,确实越来越难做。

      这几年,村集体的经济也被各种微观不景气拖累,土地租金已成历史,村里的工厂基本已经倒闭或撤资;要不是村里还有一些农副产业收入和部分富裕起来的村民捐资赞助,村委连日常的运作经费都捉襟见肘。

      郑如松曾经感慨道,从富翁到乞丐,村里只用了十年的时间。

      “姑子,你去工厂打工,阿勇他们知道吗?”阿茹还是很揪心,她总觉得这么大年纪还去打工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

      “知道,这个厂还是阿勇介绍的。厂长是阿勇之前的战友,听说我会一点缝纫,就说要找一个年纪大一点有责任心的技术顾问,这样我才去的。这个厂在汕城的开发区那里,是韩国人开的,离家里骑摩托也就半点钟就到了。待遇还可以,一个星期上六天班,每天九小时,工作包三餐,每个月也有四千块钱。我想想,这样也好,虽然不赚钱,但也算有保障,比以前自己要承担风险压力小多了。我这个年纪,有这样的后路;阿茹姐,说真的实话,我很知足了。”张姑子并不觉得自己去打工是一件臭事,内心反而充满幸福。

      “你就别听阿茹说,她一世人都没打过工,怎么知道打工好不好。我觉得你的决定是正确的,毕竟阿勇快成家了,阿胜和细妹也快毕业了,家里有房,吃用都有,你没必要去冒风险做下去。现在这个打工,我看,比以前你自己做加工生意要清闲,而且收入稳定,算是半退休半工作。我觉得这就真好。”郑如松对于张姑子的决定表示一百个赞同。

      “如松兄说的,都是我想说的。反正我这世人,吃穿已经够用,就只剩下三个奴仔的婚事。将来他们成家了,我的任务就算完成,就算对得起阿勇爸了。”说到自家死去的丈夫,张姑子的眼里就冒出一股热乎乎的泪水。

      张姑子和丈夫虽然没有爱情,但夫妻的情分尚在;她能够把自家支撑到今天,除了自己的个性刚烈之外,就因为心里有对郑家的这份恩情。

      “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说了。你们家老郑在天知道,也会保号你和奴仔的。好不容易有好日子过,过去的事情就不要提了,不要提了。”郑如松担心,一旦张姑子的情绪奔溃,说不准她嘴里就会爆出一些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人逾花甲,最喜耳根清净;耳根清净,则万事大吉。秘密这种事,能带进棺材里,就带进棺材里,免得贻害后人。

      “对了,如松兄,还有一件事我要说。”擦干眼泪的张姑子,还有要紧的事汇报。

      “什么事,紧要吗?”郑如松一听,以为张姑子又有什么大事要事发生。

      “我来之前,去了村委找少容书记。这不是村里要翻修祠堂和广场,我和阿勇商量了,决定以阿勇爸的名义捐钱,也不多,就一万块。少容书记刚好在,我就把钱给他了,他也开了一张收据给我;他还说,捐这么多钱将来可以上功德碑。我啊,欢喜啊,算是吐了一口扬眉气。”得意自满的神情又重现在张姑子的脸上。

      张姑子其实清楚,要上功德碑,门槛只需一千的捐赠;但她生性要强,索性一次性给出整整一万大元,给自己和阿勇家赚足一次脸面。

      “一万?姑子妹,大手笔啊。”郑如松哭笑不得。

      这次翻修工程,村里的预算目标是三十万。张姑子一家就捐了五千,按照本地人那种生性好脸面的性格,肯定有不服气的要层层加码;郑如松之前获知,有几家富户,已经认了一万的捐赠,就等着过年时回村里大肆风光宣扬。

      现在张姑子跟风涨价,怕是后面工程也要通货膨胀了。

      “刚说完你花钱太多,原来你已经捐了一万。姑子,你可别再干这种花大钱的事了,以后少容他们要是没钱,肯定找你化缘。”阿茹甚是埋怨张姑子的大手大脚。

      “阿茹姐,我想了想,这翻修祠堂也是十几年才来一次的大事。我都不知道,我还能不能见到下一次呢。就这样吧,一次性让我们家也风光一回。算是了结我的心事,也算是给阿勇爸一个交代。”张姑子说着,又把话题转回死去的丈夫身上。

      “是啊,是啊;你这个心情我理解。我支持你,你就不要多想了,这事情你做的对,将来祠堂修好了,你和阿勇一定要回来参加开幕仪式,一定要来。”郑如松怕张姑子再一次情绪化泛滥,便立即好言好语安抚她。

      “嗯,好啊,如松兄。我和阿勇一定来。”张姑子又抹了一把脸。

      “到时候,我也好找机会在祖宗前教育教育阿勇。男人要干大事,也要顾及家庭;成家立业,先成家后立业;到时候我找上村里的长辈,一起好好给阿勇上课。姑子妹,你刚才答应的红包,我是要定了,哈哈。”郑如松为自己的机智感到骄傲。

      “你好意思拿姑子的红包?阿勇的事情是你的责任。”阿茹又给了郑如松一个将军。

      “哎呀,阿茹姐,这个红包是我心甘情愿给如松兄。你就不要多说了,好不好。”张姑子脸上又一次充满了笑意。

      “就是,我要的是讨个意头。姑子妹,中午到了,你就别回去煮饭了,中午就在我家随便应付一下。我去下厨,你陪阿茹继续说说话;我看看,煮饭能不能快点上火,好让我知道怎么下火。”郑如松再一次揶揄起阿茹;话毕,他就起身准备奔向厨房。

      “哎,如松兄,这多不好意思啊。”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姑子,我们继续喝茶、说话,让有的人去上火。”

      “就是,给我一个机会去上上火。”

      郑如松走到天井,下意识地朝天上望去。只见那黑压压的乌云中,有几缕勇猛的阳光穿过了乌云的阻拦,刺向了大地,给人间带来了一丝久违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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