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起，潮落》行途将半

157、第六章 盛 宴（续13）

　　小寒，县城迎来了一波降温小高潮。来自东北的寒潮，越过了南岭，终成强弩之末，化身为一团乌云和细雨，浇灭了多日来的高温。

　　入夜，县城的南郊，一座宛如宫殿般的私人豪华会所，火树银花，灯红酒绿；数十个衣着妖娆的妙龄女子正围着站在会所大门旁的几个中年男子莺莺作声。这几个中年男子，个个衣冠楚楚，油头粉脸；他们看着围在自己身边的女子，个个面露猥亵，眼光淫邪。

　　“江辉啊，你这里看起来气派啊。这些妹仔，个个都雅，个个都雅。”一个头发稍微花白、眼戴金丝眼镜和身穿黑色行政马甲的男子搂着两个女子，对着蔡江辉兴奋地喊道。

　　“姚主席，欢迎你大驾光临；里面请，里面请。”梳着一个大背头的蔡江辉领着这个姚主任一步一步地往会所的深处走去。

　　众人来到了会所深处最大的包间——这足足有五六百平米的大小，里面除了能够唱歌之外，还有酒吧、桑拿和小舞池。这是蔡江辉接待贵宾的隐秘之地。

　　这个会所的所在地，原本属于县供销公司的福利商店。蔡江辉拿下县城南部的旧改项目后，因为这里的地理位置偏僻，他就索性在这里建了一家私人会所，不对外营业，专门用来接待蔡江辉眼里的达官贵人。

　　今晚，蔡江辉就请来了一个贵宾，姚主席。姚主任是县/政/协的副主席，也是单位一把手的心腹。蔡江辉今晚请他到此游乐，自然是别有用心——他要通过笼络姚主席，由他出面运作，将自己和大哥蔡江胜送进政/协。

　　为了今晚，蔡江辉已经蓄谋多年。这是他人生当中最接近洗白的一次机会。

　　在众人的簇拥之下，姚主席进到了会所深处最隐秘的包间。姚主席刚一坐下，几个女子就立即围了上去倒酒、敬酒；一时间，身陷桃花群中的姚主席有些手脚无措，他左顾右盼，左拥右抱；就像进了羊圈的狼，眼睛发红发亮，朝着猎物狠狠地扑咬下去。

　　“姚主席，姚主席，你还好吗？”蔡江辉一脸的坏笑，他坐在离姚主席不远的沙发上，看着眼前乌烟瘴气的场景，内心却是狂喜。

　　只要这个姚主席能被自己彻底拉下水，他的洗白之路必然大功告成。

　　“好，好，好。江辉，以后你这里我要经常来，经常来。对了，我会和老板汇报，让他有时间也来，一起来。”姚主席搂着一个体态丰腴的女子，脸上满是邪魅的笑容。

　　“好的，好的。我在这里随时恭候你们。”蔡江辉说着，就举起了手里的酒杯。

　　“姚主席，我干，你随意。”

　　“好，一起干了。”

　　“姚主席，我有事要出去一下，你自己先玩玩，等一下我再回来陪你。”蔡江辉干下了酒，就立即转移话题。

　　“去吧，去吧，快去快回。”姚主席正顾着和女子打情骂俏，自然不愿搭理蔡江辉。

　　蔡江辉站起来点点头，然后立即整理衣裳；转头就变一脸的凶恶，朝着门外走去。

　　蔡江辉走到包间外，见走廊里无人，便径直朝走廊的另一侧走去。走到离包间一半有多的地方，蔡江辉狡诈地观望四周，然后便鬼祟地迅速拉开走廊侧面一个隐蔽的暗门，最后隐入暗门中，朝里面的一个房间走去——这是一间密室，除了蔡江辉和几个心腹之外，其他人都不知道会所还有这个隐秘的洞穴。

　　密室里，现代化的装潢配合着昏暗的黄色灯光，看起来有一种异样的诡秘。一阵沉重的男性呼吸声从密室中传来。蔡江辉借着昏暗的灯光，看清了半躺在沙发上眯眼的男子，男子也是一副衣冠楚楚的模样，他有着和蔡江辉几乎一样的脸型和鼻梁，只是他的眼角纹上多了许多，脸上也布着一些老人特有的斑点。蔡江辉缓缓靠近了男子，用手轻轻地拉了拉男子的衣袖。

　　“大兄，大兄，是我。”蔡江辉的口气又沉又急。

　　“噢，你来了。”被蔡江辉唤醒的蔡江胜，依然有些迷糊不清。他从沙发上坐直起来，咽了咽口水，再整了整衣领子和袖口；然后就带着一点迷糊看着蔡江辉。

　　“姚主席已经在包间里了。他玩得很开心，我们是不是一起过去一下招呼他。”蔡江辉说着，递了一根烟给大哥醒醒提神。

　　“不急，我们先把事情给想清楚，看看还有什么漏了。慌忙地过去见他，等一下出问题就不好了。”蔡江胜接过烟，立即点着。

　　“现在到了这一步，我们都没有退路了。等着问清楚价钱，我们就商量好时间把后续的事情给办了，这样赶在他们换届前，把上面的人都打点好，我们就一定能进去。”蔡江辉笑里藏刀，他的洗白大计就要正式上演了。

　　“我之前探听过，现在县一级的行情，大概是八十万买一个席位。我们两个人，估计全部花销要两百万。这个价钱啊，有点不划算。”蔡江胜觉得，他和三弟两个人花大价钱买席位确实有点心痛。

　　“不能这么说，这个东西是一种社会地位。我们要是有了这个地位，很多事情就好办很多。比如说，我去找城管局、公安局和建设局，人家就算再怎么不喜欢见我，但看在我是委员的身份，哪一个敢拒绝，哪一个敢反对？这个身份，就是我们行走社会的招牌，以后我们就是上层人物了。”蔡江辉洗白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为了挤入上流阶层。

　　“还有，我听郑庆华说过，市里同样的位置，一个要两百万左右。而且作用还不如县里；毕竟地方越大，人事越杂，这个身份没什么大作用。”蔡江辉拿出阿华当例子，教育大哥蔡江胜，他觉得，大哥的眼光还是有点短浅。

　　“对了，这个郑庆华怎么不当这个委员，县里没找过他，市里呢？”对于阿华，蔡江胜向来觉得他非常神秘低调，总是在不显山露水之间就把大事给办成。

　　“他啊，把南海明珠大厦卖了，又把县里的几个旧改项目卖了；陈家的人一走，他就跟着走。他才不愿意高调抛头露面，这个人的想法和层次我是跟不上的，他是那种隐身生意人。他早就对县里的生意不热心了，在市里也就是搞搞房地产和商业；接到工程也不愿做，都是转出去卖给别人。他现在专门在鹏城做生意，跟着陈家的第三代，在鹏城做得风生水起。”蔡江辉这些年也曾眼红阿华在鹏城的发展，他曾经提出过和阿华继续在鹏城合作，但阿华总是以各种理由推脱了他。

　　蔡江辉内心不服，曾经想着用卑劣的手段逼阿华就范。但遭遇了几次事情之后，他十分清楚自己的根基和资源都远不如阿华；单凭着阴谋和暴力手段，他也只能在县城里当个横行霸道的大混混。一旦出了县城，谁都不认识他，谁都看不起他。

　　“人家有了高枝，也就看不上我们这种低就。”蔡江胜的总结很是恰如其分。

　　“大兄，还是说回我们两人的正经事。你这边，什么时候可以把钱拿出来，我这边准备了一百万，我估计，你那边也要准备这个数。”蔡江辉不愿去多谈论阿华，他把话题拉回到花钱买委员的事情上。

　　“钱要等一等了。你也知道，我的运输公司和批发市场这段时间的生意都不好。我承包的几条客专线路现在都等着转给别人，我抓紧谈这件事，如果事情办好了，估计能够凑足这笔钱。”蔡江胜嘴里吐着烟雾，把头扭到另一边，他似乎不愿正看蔡江辉。

　　“大概要多久？一个月？半个月？”蔡江辉跟着追问。

　　“这个我也很难说，有可能半个月，也可能谈不成。”蔡江胜不耐烦地瞥了弟弟一眼。

　　“要不要找人跟。”蔡江辉觉得软的不行，那就上硬的。

　　“你不要乱来了，对方也是社会人。我们没必要动手，要是搞出什么意外，我们当委员的事情也就曝光了。”蔡江胜用手推了推弟弟，他实在不想节外生枝。

　　“大兄，你是不是年纪大了，怕事了。以前你带我们打天下的时候不是这个样子啊。当年你在水埔镇，带着我和二兄，还有一帮兄弟，就是把对面的老林给打回去。一下子我们家就拿下了一条街的铺面，个个月坐着都有几十万的收入。还有，当年你收购客运公司和客运站的时候，也是我们一帮人把国营公司的员工给打走的；他们还说要去省里告状，你不也是不怕吗。”蔡江辉觉得大哥随着年纪增大，胆子越来越怂。

　　“江辉啊，你自己说过，我们都是要走上台面了，要懂得约束自己，要懂得规矩。不是我胆子小，而是要讲规矩；既然能够在商言商，为什么还要打打杀杀？你说我当年带人把国营公司的人给打走，这是事实没错；但是后来我买断了他们的工龄，交钱给他们补上社保，他们才不去上面告状；所以，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你啊，做事还是粗蛮，考虑不远。”蔡江胜道出当年的实情，他反对弟弟要把事情扩大化。

　　“噢，你当年还给钱补交社保？怎么这事我不知道？”蔡江辉觉得惊诧，给国企员工补交社保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这不像一个社会大哥的所作所为。

　　“我就是故意瞒着。有些道理我和你讲不清楚，你就把它当作是花钱消灾就行。”蔡江胜不愿多提往事，似乎这里面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大兄，你还有这么一大手笔，我真是佩服了。”蔡江辉见大哥不愿提及过往，也就草草结束话题作罢。

　　“江辉啊，我还有一件事当心。”蔡江胜这次转正身子，直对着蔡江辉。

　　“什么事，大兄。”蔡江辉见大哥把脸一沉，自己也有所警惕。

　　“老二。”蔡江胜用手抹了自己的额头。想必自家老二让他操碎了心。

　　“你不说我也等着机会和你说。”听到大哥说起二哥，蔡江辉也是满肚子腹诽。

　　“这两年老二真是一点也不懂收敛，幸亏有你在，他才保住一条命。现在我们要洗白，老二就是一个炸药包。”说起二弟蔡江雄，蔡江胜的脸色愈发阴沉。

　　“我前几天和他谈过，二哥这个人，现在越来越不讲道理。你知道的，他的手下，叫阿虎的，判刑被抓进去了，二哥经常叫我去里面捞人。那个阿虎，把人打伤才被抓，对方还是一个女华侨。你说，我怎么可能帮他捞人，这是省里督办的案子。还要啊，跟他说，要他在自己的地盘里做点生意，搞一个地下室放点老虎机游戏机做游乐场，吸引年轻人，这些机器一晚上一台赚几万都不是问题。他就说这不行，他认为当社会人就是要抢地盘，搞打杀，而不是为了赚钱。给他办的几个公司，收车辆管理费、物业费，这都是坐着赚钱的事情，他就交给下面的人去办，结果下面的人把赚的钱都转走了，他还不清楚；最后还是我找人去查账，才把钱找出来。我要收拾偷钱的人，他居然跟我翻脸，说我多管闲事。大兄，你说二哥这种思想，怎么就不懂得道理呢。”说起自己的二哥，蔡江辉也是满脸阴郁。

　　“这个老二，多少年头脑还是不清楚。今年我们三兄弟年前聚会，一定要他改正。江辉啊，要是老二这么没规矩不懂事，我看，我们当委员这件事，是不是要先缓缓。否则，人家知道了也要笑话我们三兄弟，笑话我们蔡家。”蔡江胜无奈地摇摇头。

　　“当委员这件事，你就不要再反对了，大兄。我把姚主席请过来，就是说明这件事已经没有退路了。姚主席之前通过中间人放出了风声，这次要买席位的老板起码有十个，但席位只有三四个；中间人说，这次上面会看谁孝心更大，谁孝顺就给谁上去；价钱大家都是一致的，但给了钱当不了，也只能退回一半。大兄，其他的条件我已经和姚主席谈的差不多，就差最后把价钱谈妥。今晚，我把你叫过来，就是要把你直接推给姓姚的；然后我们三个坐在一起，就把价钱谈下来。”蔡江辉今晚接待姚主席的目的，就是为了最后拿下他。

　　“你有几成的把握？”

　　“八成，至少八成。”

　　“为什么有八成？”

　　“这个姓姚的，贪财好色。钱呢，我已经给了不少，这色呢，我也能满足他。他也想在外面社会找个能够给他和他上面办一些不见光事情的人。这样一来，很多问题，比如拆迁征地、会所酒店生意之类的，都有人可以出面帮他们打理。”蔡江辉的把握，就在于对方和自己已经狼狈为奸，沆瀣一气。

　　“我们有没有对手？”蔡江胜最怕的，还是钱花了但打了水漂。

　　“肯定有，但是我们的优势在暗处。我知道有几个老板也找了这个姓姚的，花钱要他出面帮忙。我呢，已经约了这几个人，告诉他们不要浪费钱了。他们要是愿意浪费钱了，我就让他们再浪费多一笔。”说罢，蔡江辉的嘴里露出了奸邪的一笑。

　　“老三，你做这件事要懂得节制。这些头家也是后面有人的，你不要搞得太过火。”蔡江胜知道蔡江辉的再浪费多一笔是什么意思。

　　蔡江辉对于不服从他的人，向来只要两个办法：一个是花钱买通；另一个则是买不通的情况下，那就绑架、勒索。

　　“大兄，这种委员，一般就做个五年，大家都是风水轮流转。这次轮到我们两兄弟，下次就轮到他们。现在的势头在我们身上，我们就要用尽这个形势。”蔡江辉右手握成一个拳头往上举起，他的激动溢于言表。

　　“再给我们家族几年的时间，我们就能把那些勒索收保护费的生意给扔掉；我们大家都变成正当商人做正当生意。大兄你，继续做你的运输和仓库物流；老二就搞搞物业管理和娱乐会所酒店；我呢，就继续做工程和房地产。只要我们三兄弟同心协力，这个海明县就是我们家族的天下。现在是，将来是，这个县就是姓蔡的。”蔡江辉的野心昭然若揭。

　　听着三弟的妄语，蔡江胜的眼神里流露着不安与恐惧；他似乎看见了自己正乘坐着一辆狂奔的列车，呼啸着往末路上驶去。他和蔡江辉不同，他现在更多的是想着保护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把目前的生意经营下去，而不是用虚妄的野心来代替自己的保守和稳健。

　　“物极必反，物极必反。”蔡江胜喃喃自语。他的神情已经不是阴沉，而是畏惧。

　　“大兄，你听我的。只要按照我的安排执行，我们三兄弟一定能够风光一世人。”蔡江辉全然不顾大哥的恐惧神情，依然我行我素地宣扬自己的恣意妄为。

　　蔡江胜没有被蔡江辉的狂妄所传染，他缓缓地站了起来，抬起脚步往密室门口走去。

　　“大兄，你做呢？”蔡江辉对蔡江胜的举动感到诧异。

　　“老三，我们去见见那个姓姚的吧，时间太晚了，再晚一点人家就会怀疑了。”蔡江胜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哎，你早说，我以为你有什么想法。”一听蔡江胜要去见姚主席，蔡江辉立即显出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

　　“我没什么想法，就按照你的想法吧。”言罢，蔡江胜低下了头。

　　蔡江辉跟上了蔡江胜，他一手把在哥哥的肩膀上，一手按在哥哥的胸膛上。

　　“我的好大兄，好大兄。”一阵恶魔般令人寒蝉的笑声在走廊里回响。

　　走廊的窗台上，夜色鬼魅。外面的灯光在寒风的摇曳下，犹如点点de1孤野鬼火，正在人间肆意地游走、流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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