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起，潮落》行途将半

13、第一章 野 火（续12）

　　本地的秋天往往和夏天只有一字之差，比如现在---在深秋的时分，温度居然直升到令人感到不适的三十摄氏度，空气中也弥漫着一种令人苦闷的湿气。

　　阿文却对此似乎毫无知觉，他依然穿上那件带着一股浓重汗酸味秋装校服，肩上挎着一个黑色的布书包，大摇大摆地走出校门---今天是周末，不想回家的阿文有属于自己的时间和空间。

　　现在的周末阿文也不去港华商店那里打零工了。以往周末到店里打一次零工，照例阿华这个当大哥大的都会塞给阿文十来块的零花钱，顺便带着一帮小兄弟们搓一顿大餐。但最近一段时间，阿文已经鲜有在周末的商店里见到阿华了，更别说和小兄弟们一起聚餐。取而代之的，却是那个叫莹姐的蔡经理，她总是对阿文或者其他小兄弟们使唤来使唤去的，脸色也不见一丝亲切，彷佛这些小人们都是来店里沾光似的。

　　小兄弟们当然也很有意见，但碍于自身地位与阿华威严之间的严重不对等，大家伙都是敢怒不敢言的。倒是阿文看出了其中的端倪，他知道以阿华的精明强悍，断不可能找一个平庸老实的人来镇住店里。阿文暗中观察了几次，她发现蔡经理也是精明能干之人，而在那个年代那个地方，像蔡经理这样年轻又能干的女人可谓是极其罕见。能代表阿华坐镇港华商店，那也就意味着蔡经理拿到了阿华赐予的“尚方宝剑”！更可能甚，这个女的态度，是阿华故意放出来的，意味着阿华隐晦地告诉大家，那个有福同享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的阿华哥，已经脱离了街边小老板的阶层。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阿文深知，自己想要的富裕，回头来还是得靠自己的聪明和努力，光想着靠别人的恩惠或施舍，始终是走不远的。有时候，一不小心，还会给别人做了嫁衣。比如说前些年摆菜摊的事儿，第一个想到要在县家属大院门口摆摊的是他阿文，而不是阿华，但结果呢？不想也罢了。

　　或许已经尝到人生的第一次教训，所以现在的阿文，不但努力刻苦的学习课本上的内容，而且对外面世界的求知欲越来越强烈。有点悟出道道的阿文，现在每个周末都不会家了，他选择泡在县城唯一的图书馆---这是个学习的圣地，安静、严肃，一旦来到这里，阿文便会迅速的进入学习的状态，写作业、读课外书，感觉上会更有效率。

　　阿文大步跨进了图书馆，上了二楼。这里是图书馆的阅读室，但凡借了书的人都可以在这里免费坐上满满一天。今天阿文借了两本书，一本是《战国策》，一本是《十万个为什么》。阿文原本喜欢读历史小说，但自从在课堂上听历史老师说，要看正史才能读懂历史之后，他索性放下《三国演义》之类的小说演义，转而看起了正经的历史书。同时，他觉得老师们都在鼓励学生讲科学用科学，那么像《十万个为什么》也是有益的科学科普书，多读多看也有益处，虽然一个高中生看这书有那么点幼稚，但在那个年代的那个地方，适合学生阅读的科学书刊本来就极其稀少，甚至可以说凤毛麟角。在那个提倡“造原子弹不如卖茶叶蛋”的大环境下，能够静心读书，也就变成一件奢侈品。

　　阿文找到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了下来，他把手上的两本书放在台面，便把书包里的作业也拿了出来。书包里除了作业之外，还有一壶开水以及两个面包；按照阿文的计划，除了回校的路上去吃个晚餐，他是准备在这里呆上一整天的。

　　“喂，你是二班的郑学文吗？”一阵清脆的女声，打断了阅读室的清净，也打断了阿文正在专心读书的思绪。

　　“嗯。”阿文缓缓地抬了抬头，看着眼前这个有几分眼熟的女生，又怯生生地回了一句。这个女的是谁，怎么会认识我，是我们学校的？阿文不免多了几分紧张。

　　“我能坐在这里吗？那边有人在听录音机，有点吵。我想坐到这里，靠窗空气也好一些。”女生倒显得利落大方，她把乌黑油亮的马尾辫往后一甩，抽开椅子便要坐下来，彷佛阿文已经点头同意似的。

　　阿文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他看着女生那风风火火地样子，也不便说什么，不就是坐在自己的对面么，台子够宽，足够隔开他俩人。他一边装作认真看书的样子，一边偷偷瞄了瞄对面的这个女生。女生个子中等，皮肤白皙，穿着浅色纺纱连衣裙，一看就是县城里出身的。她五官算不上漂亮，却也足够精致耐看，鼻梁上的那副细长黑边眼镜，给她增添了一股淡淡的书卷气。这就是城市里的女孩吧，阿文心里想了想。和自己的姐姐楚伶对比，这个女生倒也没那么冰冷的感觉。

　　两人就这么一直沉默着，看书的看书，写作业的写作业。清净的阅读室里能够清晰地听清窗外风吹树叶的婆娑声。

　　不声不响的，就到了中午。阿文的肚子已经开始抗议，他便从书包里拿出早上买好的包子，就着热水啃起来。

　　“呀，郑学文，你中午就吃这个啊。”对面的女孩看见阿文啃包子啃得有味，觉得有点诧异，便打开了话闸。

　　阿文并没有说话，对于这个带点脸熟的陌生人，他不知道该怎么应付才是。他只能再点了点头，表示同意，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喂，我和你说话呢。你怎么不理睬？“这个带着傲娇的女孩见着阿文没任何反应，变得些许的急躁。

　　“啊。我……就是吃这个啊。“阿文知道不开口不行，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这么吃没营养吧。你怎么不回家吃饭？“见阿文开了口，女孩来了兴致，发起了连珠炮。

　　“我家在东边的镇下面，星期日我不回家。“被问起了家，阿文略带自卑和羞涩，毕竟这是一个客观的、不可逾越的城乡差别。

　　“哦，这样啊。我看你来图书馆好几次了，还以为你住附近呢。“女孩没看出阿文的窘迫，只顾着说着自己的想法。

　　阿文再一次回避，开始沉默。他还没想好怎么去接这个话，索性装听不见。他低下头，开始翻开书本，装作心无旁骛地读起来。

　　“我是一班的，我叫张宜彤。“女孩见阿文不理睬她，居然自报家门，张着眼盯着阿文那低下的脸庞，想看看这个内向且怪异的男孩心里在想什么。

　　“哦，我说你有点眼熟。你是一班的，就隔壁。“过了一小会，阿文才接上这个话。他还是不知道如何与同龄异性沟通，只能见一步走一步。

　　“听说你是二班成绩最厉害的那个之一，以前在年级大会上看到你被老师表扬，你笑都不笑呀。“张宜彤看来注意阿文不是一时半会了。

　　“只是理科好一点。哎，这成绩就算再好，也就够读个大专。“阿文听到别人夸他成绩，却没了精神气，毕竟这只是矮个里拔高个。阿文和女孩所在的高中是县城华侨中学，不过是一座普通中学，和楚伶所在的县城一中相比，那就是云泥之别。哪怕是像阿文这样的年级尖子生，到了县城一中，也就中下等的水平。

　　“那也没办法，谁叫我们初中不努力。你还好，我可是惨了，这两次年级排名，都到前二十了，再这样下去，我估计只能去职校了。“女孩表面抱怨，实则是暗示阿文，她的成绩也在年级前列，你阿文怎么就不认得我呢？

　　“那不会，老师不是说了，年级前三十，上大专没问，前十名就能够得着本科。你努努力，可以上前十。“阿文不知道是糊涂还是认真，居然帮女孩分析起成绩。

　　“老师是这么说的，除了语文和英语，我的理科不行啊，都到了班级的中下等。“女孩边说着边用手指轻轻搓着怀里的书。

　　“我和你相反哦，我的数学物理过关，就是语文和英语，惨不忍睹啊。“阿文也来了对话的兴致，他在学校里其实都不怎么说话的，属于闷闷的那种。即便是对着同宿舍的男生，阿文和他们也鲜有话题。这所普通中学男生们喜欢的游戏机、打台球、喝汽水甚至抽香烟，阿文一个都不会；至于什么读书啊、志向啊之类的高端话题，男生们也接不上阿文给的茬。在大部分男学生眼里，读完高中就应该毕业出来找工作或做生意，挣钱然后娶妻生子，至于那些太长远、太高端的理想和志向，他们都是默认不存在的。

　　“要不这样，我们俩互相帮助，你帮我数学物理，我帮你语文英语，共同进步，争取上一个本科？“看来这个叫张宜彤的女生是有备而来的，她看上了阿文的理科成绩。

　　“这样啊，我想想。“阿文被对方的热情所打动，但又有些顾虑。

　　“怎么了？难道你不想语文英语成绩上去吗？我们和本科线的距离，就差那么一点点了。“张宜彤趁热打铁，她看出了阿文内心的动摇，想往前推一把。

　　“好吧，没问题。那什么时候开始，在哪里？“阿文思索不到半秒，就开口答应了。

　　“平时呢，我有问题就去你班上找你，你有问题也可以来我班上找我。星期日我们就到这里来，一起做作业，找问题。“张宜彤安排的井井有条。

　　“你到我班上，我去你班上，好吗？“听了张宜彤的计划，阿文显得紧张，这那里是讨论学习，这分明是往早恋的路上走去嘛，别人怎么看，老师怎么看？

　　“这有啥，我们就是学习啊。再说了，就算他们以为我们早恋又怎样，这学校的早恋一大把，也不见老师校长有多着急，他们平时还不是睁只眼闭只眼。何况我们都算是成绩好的，只要保证成绩不掉队，他们才不会管呢，万一管了我们成绩掉下来，找谁算账呢？你说呢？“张宜彤一板一眼，说的头头是道，阿文只好跟着使劲点头。成绩就是硬道理，成绩上去了，老师们就会默认一切，哪怕你是个混混，老师也会装聋作哑。

　　“好，张宜彤同学，一言为定。就从今天开始吧。“阿文斩钉截铁的答应了，难得显示了一回男子汉的气概。

　　“好，郑学文，男子汉一言，驷马难追。你别走，我下午还来这里，座位给我占着，我带作业来。”张宜彤说罢就转身走起，快到门口时回了回头，给阿文一个眨巴眼。

　　阿文眼见张宜彤的背影越来越模糊，突然感到一股莫名的躁动在体内翻滚。他抬头看了看窗外的世界，只觉得现在不像是深秋的模样，倒有点人间四月春的身影。

　　奇怪？不奇怪！阿文抿了嘴笑了笑，他觉得这个周末有种难以言喻的幸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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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阿文&张宜彤CP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