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茶中故旧

3、第 3 章

　　原来遇到故人是这样的，姜厢思在抬头之前，脑子里闪过许多纷杂的念头，最后竟然只剩下这么一句。

　　没什么惊心动魄的场面，只不过是家乡小城的一个寻常午后，他推开门，笑着问她卖不卖门口的木槿花。

　　或许是因为，这所谓的“故人”只是她单方面的吧。

　　她调整好表情，藏在柜台下的手却下意识紧攥着，好在她不留指甲，只是捏到指尖和掌心都泛白而已。

　　“欢迎光临。”她说。

　　她看向他，忽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他比出国那年变得更高大成熟了，穿着很普通的白T恤和牛仔裤，刘海下是带笑的一双眼，嘴角的酒窝依旧，好像变了好像又没变。

　　似是看出了她的愣神，他走过来，站在柜台前，朝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开个玩笑，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喻乔生。我高三毕业在这里做过兼职，而且我们是同一所高中和大学的。”

　　这话有些似曾相识，好像每次再遇到他的时候，他们之间的对话都是这样。

　　姜厢思连忙点了点头，“记得，记得。”说完，又连忙问道：“你要买什么？”

　　“我今天刚搬到幸福小区602，下午跟林奶奶聊天的时候聊到你，才知道原来你也回杏城了。我刚入职一中，当数学老师，来买几本教辅书。”

　　姜厢思给他指了地方让他自己去选，自己站在原地有些坐立难安，她很想挑起话头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只是有些贪婪地望着他的背影，想把这个身影刻进脑子里。

　　下午的时候天气不太好，外头果然乌云密布了，姜厢思被外头嘈杂的声音吸引，发现外面竟然下起了雨。

　　她没带伞，只能等雨停。她又转头看向还在认真挑书的喻乔生，好像他也没带伞……

　　喻乔生终于挑好了几本书，过来付钱。她接过书，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指尖，手里的书险些没拿住。

　　扫码，装袋，这些她平日里做惯了的事，今天却有些磕磕碰碰的。

　　“是因为我不小心弄坏了的吗？”

　　“什么？”姜厢思有些茫然地抬起头。

　　喻乔生指了指一旁乱糟糟的宣纸，又问了一遍：“是我不小心推门进来吓到你了吗？”

　　姜厢思连忙摆手，急急解释：“不是！是我不小心的！”

　　喻乔生点点头，看了眼外头的倾盆大雨，转头问她：“我可以在这里避雨吗？我没带伞。”

　　“可以！没事，你随意！”她有些手忙脚乱地从柜台下面递了一把小板凳给他，不好意思地说：“只有这个，你将就坐。”

　　喻乔生接过那个小板凳，惊讶道：“这凳子竟然还在，我在这里做兼职的时候就有这把凳子了。”

　　“是我爸亲手做的。”姜厢思说起父亲，有些忍不住多说了些：“我喜欢绿色，这把凳子就是爸爸为我做的，涂的绿漆。”

　　说完，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下意识反思一下自己的话，怕有哪里说的不对。

　　喻乔生显然比刘老师细心许多，将凳子放在书店门口坐着，没有问多余的事。

　　只是他一双长腿有些无处安放，蜷在小板凳上有些可怜兮兮。

　　这个时候学校还没放学，姜厢思便取出一只没人用过的瓷杯给喻乔生泡了杯茶。

　　“谢谢。”他接过茶杯，闻了一下，又说：“很香。”

　　“你喜欢就好。”姜厢思也捧着杯子，热气浮上她的眼镜，她将茶杯放下，掏出一片酒精棉擦了擦镜片，又戴上。

　　她发现喻乔生在看杯子上的香菇，顿时有些紧张，也不再端起自己的杯子。

　　“这猫很可爱，看起来跟你那个杯子上面的一模一样。”喻乔生说。

　　姜厢思显然没想到他观察得这么仔细，有些脸红，却强装镇定地给他解释：“这是我养的猫，叫香菇，两岁了。”

　　喻乔生又举起杯子看了看香菇的胖脸，由衷赞叹了一句：“真的很可爱！我养了只萨摩耶，今年三岁了，叫香菜。这几天暂时住在宠物店，明天我就把它接回来。既然都是‘香’字辈，到时候让它给香菇当坐骑。”

　　姜厢思被他逗笑，觉得也不是那么紧张了。

　　大雨一直没停，街上也没有了行人，门口的那棵大银杏树被吹掉了许多叶子，姜厢思有些心疼。

　　喻乔循着姜厢思的目光望过去，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连忙放下茶杯推开门出去，姜厢思没来得及拦他，只见他将门口的三盆木槿花都搬了进来。

　　就出去了一小会儿，他的头发和衣裳就被雨打湿了。喻乔生将花挪成一排放在门口，还对她笑：“幸好想起来了，不然花都被打蔫儿了。”

　　姜厢思没想到他还会想起门口的木槿花，明明自己都忘了。她连忙取下自己椅背上的一条小毯子递给他，“这是我平时用的，不嫌弃的话擦擦吧。谢谢你。”

　　喻乔生接过毯子，“没事儿，顺手就拿进来。”

　　喻乔生擦完身上的雨水，外面的雨还没停，姜厢思怕他感冒，有些着急地向外张望。

　　喻乔生安慰她：“没事，你看，我披着毯子就行。”

　　他披着姜厢思草绿色的小猫毯子，有些滑稽。

　　姜厢思心里暖暖的，想起抽屉里还有预防感冒的冲剂，连忙取出来给他冲了一袋。

　　喻乔生端着药，跟她时不时聊着天。这个时候小学还没放学，屋里的气氛宁静而舒心。

　　他问起隔壁小学的校服是不是还跟从前一样，问起这里原来有一家很好吃的冒菜怎么搬走了，问起她的书法和她的猫，却半分也没跟她提起从前。

　　明明他们之间拥有的回忆，远远比眼前的书店更多。

　　这是一种很礼貌的做法，姜厢思却有些怅然。

　　实验小学的放学铃声响起时，雨渐渐停了，喻乔生把花盆挪了出去，霎时涌进一大批小学生，姜厢思又忙忙碌碌起来，她抽空看了眼喻乔生，发现这人正在帮几个家长学生取书，还跟他们讲解两句。

　　喻乔生一下帮她减轻了很多负担。

　　忙完放学的高峰期，两个人总算可以坐下来歇歇了，姜厢思给他到了杯茶，用的还是香菇胖脸的那个杯子。

　　书店里还有个小男孩没走，正捧着书看得津津有味。

　　姜厢思走到他身边，小声说了声谢谢。

　　喻乔生冲她举了举手里冒着热气的茶，表示不用谢。

　　天色渐晚，下过雨的阴天天黑得早，小男孩被妈妈接走，姜厢思开始收拾店铺。

　　洁白的地板上满是乱七八糟的脚印，姜厢思取了拖把来，却被喻乔生接过过去，他示意她先去整理书架，“我不会整理，你去，我帮你拖地，这样我们都能快点回家。”

　　姜厢思咬了咬唇，答应了，她用很快的速度将书架整理好，喻乔生也拖好了地。

　　关店锁门，姜厢思站在门口又一次向他道谢：“今天麻烦你了，耽误你了很多时间吧。”

　　没等喻乔生说话，她用尽力气，心跳如擂鼓，飞快地说：“今天我请你吃饭吧。”

　　喻乔生爽快应下：“好啊！吃什么？我好久没回来了，杏城现在有什么好吃的我可不知道。”

　　姜厢思在心里想了想，小心提议：“不如我们去吃火锅吧？就在幸福小区对面。”说完，她又补充道：“如果你不想吃我们也可以吃别的。”

　　“那就火锅吧！我回国还没吃过呢，这么长时间没吃，我还真的有些馋了。”

　　喻乔生说：“走吧，我开了车，就在这里不远的地方。”

　　姜厢思跟他走到停车的地方，发现就是银杏路口处的停车场。

　　坐进车里的时候她还有些迟钝地想，如果喻乔生出来买一把伞，走进停车的地方也不是很远，那为什么还要留在店里呢？

　　她绞尽脑汁，最后想了一个还过得去的理由，他肯定不想弄湿衣服……啊！衣服！

　　姜厢思下意识抓紧了身前的安全带，对喻乔生说道：“你的衣服！今天……我改天再请你吧！你别误会，我就是想说……”

　　“我知道，你不用这么急。你看，衣服已经干了，没事的。”喻乔生指了指身上T恤，发动了车子。

　　今天的事情还是有些不妥，姜厢思在心里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怎么一遇到他就做蠢事！

　　“我们自己在家做饭！”姜厢思说，她想了几秒，果断把写了好几天的“红烧排骨”抛之脑后，“自己涮火锅！”

　　“我可以去你家？”喻乔生趁着等红灯的间隙看了她一眼，问道。

　　姜厢思恨不得再敲自己的脑袋几下！她已经想钻进车座下面去了，她红着脸，但还是强撑着说：“去！我就是想好好谢谢你。”

　　一路上姜厢思都在想改弄什么锅底和菜，她家冰箱里常年囤着火锅菜品和火锅底料，因为她自己特别喜欢吃。

　　到了小区，姜厢思跟在喻乔生身后上楼，到六楼时，姜厢思正要问问他有什么忌口，却听到他说：“回家吧，自己煮些好吃的。我今天就先不去了，改天你再请我。”

　　说完，他看着姜厢思迷茫的眼神，又说道：“如果想谢我，就把今天我喝茶的那个杯子送给我吧！”

　　“啊？”姜厢思下意识答应：“好。”

　　“那我先进去了，再见。”

　　602的大门在她眼前合上，姜厢思才回了自己家，香菇又缠着她要饭吃。

　　给香菇开了罐头，姜厢思点了个外卖，红烧排骨还是没学会。

　　她洗完澡出来，外卖也送到了，是她常吃的一家意面，嘴里的番茄酱汁鲜美开胃，姜厢思却真的有些想念火锅辛辣的滋味了。

　　晚上关了灯躺在床上，香菇躺在她枕边睡着了，呼吸声均匀可爱。她打开微信翻了遍联系人，发现竟然没有可以让她倾诉心事的人。

　　她翻到联系人的最后，打开“张小猪”的对话框，望着一片空白的页面发呆，她下意识打了几个字，又删掉。

　　手机在姜厢思发愣的时间里自动黑屏，她索性关了手机翻了个身，摸了把香菇的软毛。

　　所以，他为什么不来我家吃火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