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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所谓轻薄 ...

  •   一场暴雨过后,帝都的燥气被洗刷的干干净净,接连几天都是清爽天气。

      景和殿外的太监们垂手侍立,默默的算着时辰。再有一会儿,内殿议事的大臣们便该鱼贯而出。景和殿外偌大的空地之上,早已被清扫的一尘不染,生怕溅到那些大人们脚上一点水迹。

      不过今日,似乎有些迟。

      工部主事奏报过大朝会会馆修缮事宜。大殿内一片寂静。心照不宣的只等着散朝了。

      “陛下,臣有本奏!”

      队伍末端,一道声音格外洪亮。

      “臣要奏报麒麟卫主桑榆查事不明,尸位素餐,隐瞒不报之罪!

      大殿之上,群臣侧目。

      雕龙拱卫的巨大龙椅之上。昭帝不紧不慢的拨弄着手里的碧色朝珠。帝王流苏冠冕之下,看不清表情。

      这位姓孙姓新晋御史官,目光如炬的看向他要状告的始作俑者。

      高居前殿,一袭紫衣冠冕,金丝绣线为辅,白玉束带环于腰间。这样华贵繁复的衣饰,寻常人穿了大都会被颜色和纹饰压住,桑榆清瘦高挑,却并不显得孱弱。反而让他气质更加出尘。他的身姿挺拔如松,乌墨色的长发垂于腰间温润的白玉环扣之下。腰上的麒麟纹佩是陛下亲自授予。任谁看了都要忍不住赞叹:

      好一个端方君子!

      桑榆垂着眼一言不发。连眼神都懒得奉欠一个。

      底下的都是在朝堂混迹了半辈子的人精,见此场景仍忍不住感慨:年纪轻轻,便得紫衣绶带。手握权柄,深得帝王倚重。如果不是大魏举朝皆知,陛下视桑榆为自家子侄。怕是朝堂诟病中,莫须有的妖孽祸国是免不了的。

      可即便如此还是有人敢来踢这块铁板!

      当真是勇气可嘉。

      众人有些怜悯的看向大殿末端发声之人。

      孙兴涨红了脸。高高挺起胸脯深深一礼。威严肃穆的大殿之上。只有他一人有些颤抖的声音在大殿内回响:

      “臣要状告麒麟卫主桑榆,懒惰懈怠,甚至拖延瞒报,以至于我朝廷命官被血洗家宅,至今未得入土为安,不得安宁!此等凶事发生在我都城天子脚下。陛下,人人自危矣!”

      举朝瞠目。

      一个户部大员被杀,还是举家灭口,这贼子也着实大胆。当下便有人站出来附议。凶手一日不落网,便是对我大魏朝臣的威胁。这样罪大恶极,胆大包天的暴徒需尽快捉拿归案!

      桑榆不动如松,任由大殿上议论,少倾,先向皇帝行了一礼。朗声道:“王府被灭门一事,臣的确知晓。不过此事关系重大,在未查实之前也不便向巡城司通报。”

      他转过身去,看向同样年轻的新晋御史有条不紊的问:“臣也有疑问,想问一下孙御史。京城诸事,我麒麟卫皆有稽查之权。可向来只有天子问政,我麒麟卫依命行事。先有京兆尹府,管辖京城一带治安事宜,后有大理寺,巡城司惩治凶犯。

      臣只是好奇,都城不太平,我麒麟卫是有稽查之权。可我没记错的画,御史大人入朝也有三载,怎的连各部的职权都忘了?”

      孙兴是满脸通红。

      后悔今日太过冒进了。有心想要再说些什么,只是惧于大殿内帝王威仪不敢冲撞,只好紧紧闭住嘴。

      晨钟敲响,所有人心中都松了一口气。高坐于龙位之上的帝王并未对先前争议有所言论,只是淡淡的瞥了桑榆一眼。

      “散朝吧。”

      乾坤台的掌印太监刘守阳轻轻的关上门。拿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身着宫庄的丽人们莲步轻移,捧着茶盏向殿内而来。刘守阳一顿。

      “慢着!”

      打开盖子一看,眉头挤出个“川”字形。轻声骂道:“糊涂东西!还不去换了龙井来!还有那位,不爱热茶,换温凉些的来。

      大殿内不敢惊扰,宫女们只深深地福了一礼,急急的退出去了。

      “陛下,”

      “叫小舅舅。”

      昭帝五十有余,可精力未减。这位年少时曾因着平王之乱而流落民间避难,后又乱局中登基为帝的陛下,随手把那串不离身的朝珠放在托盘中。

      宫婢们端来盥洗的用具并巾帕等物,半跪着请帝王净手。

      “好不容易进宫一趟,别拘着了。洗手净脸,也好舒坦一些。”

      昭帝叫桑榆。

      桑榆身如修竹,站在原地,一板一眼道:“礼不可废。”

      昭帝只好随意净了手,挥散了众人。

      “你这性子到底像谁?说起来你母亲随性随心。你父亲更莫说了,到现在也是老狐狸一个。朕记得你小时候活泼又伶俐。玩火把你父亲的朝服撩了一个洞。害的他不得不穿着破了口的朝服来大殿,结果因为仪容不修被罚俸一个月的事儿了么?怎的现在变得如此迂腐?

      桑榆冷静道:“那是臣年少不知事。而且陛下忘了么,那一个月臣都没有完好的外袍穿。”

      昭帝蓦然想起少时的桑榆,那一个月只能被迫穿着在同样位置破了一个洞的外袍时的样子,神情一松,眼中泛起慈爱的柔光来。

      “罢了,孩子大了,朕懒得管你。只是最近你除了上朝,已经许久未进宫与朕叙家常了。”

      皇帝叹了一声:“前些天朕遣人去看过你母亲。当时说是已经大安了,如今怎么还不见好?”

      “回禀陛下,”桑榆毕恭毕敬回答道:“母亲好多了。只是贪凉的很,父亲一个没看住,她又多喝了几杯冰饮,夜间又咳起来,所以好的慢一些。”

      “阿姐这性子还跟孩子似的,朕还是派御医再去一趟吧。正好宫中新制了丸药,也一并带去。”

      昭帝很是关切。

      “ 还是算了吧。”提到母亲,桑榆的神情也柔和起来:“陛下不知道,王老御医跟臣说,每次去家中诊脉,母亲的脸都要皱上几分。说回回见着老御医,那药必得再苦三分。”

      昭帝也笑起来。

      “再好的医者碰到了不听话的病人,自然是要恼上三分的,也莫怪他跟你告状了。”

      这位老太医现在是太医院的老供奉了。和桑榆的母亲,桑侯夫人顾氏乃是故交。如今弟子也是太医院的掌院了,等闲请不到他出马。也就是老交情才如此亲近。

      “如此便罢了,黑山进贡的凉蜜到了。朕派人送些去,正好让她尝尝鲜。早晚各饮一杯,好的快些。”

      “是。”

      桑榆恭敬应了。

      昭帝感叹道:“朕有时见你,总有物是人非之感,当年的一个小娃娃,如今承继麒麟卫令,成了一方之主了。只是,朕至今也不知道当初的决定是对是错,怕误了你。”

      桑榆敛目不语。不用猜就知道昭帝接下来要说什么。

      “朕跟你父母都绝非迂腐之人,他们不催你,朕只好做这个恶人,你的婚事还是早早打算起来。明明是天之骄子,却过的比庙里的和尚还清苦,你信不信,再过两年,就要有人给你送男宠了!”

      “现在也有人言臣是断袖。”桑榆冷静的提醒热衷于给自己做媒的小舅舅:“男宠也有人送,我没要,占地方。”

      “你!”

      昭帝看他油盐不进的样子,不知怎的火蹭的上来了,又想到了什么,压了压脾气:

      “就算不成婚,不言子嗣,可你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他们岂会放心?”

      桑榆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两步:“太皇太后倒是给您安排了不少人,陛下可觉得贴心?”

      昭帝一噎,知道这混货在这堵着他,大手一挥:“那不一样。”

      “可在臣看来,一样的。”桑榆诚恳道:“臣不想自误,也不想误了旁人。”

      “……!”昭帝看着他,桑榆肖父,生的极好,他父亲当年也是傾动京城的人物。桑榆比之其父,容色更甚。

      明明该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儿郎,却如同雪山顶上的琉璃花。清冷的不屑沾染凡尘一点烟火,那样的强大漂亮。可不知道在某一个瞬间,手指一戳便会碎裂。

      若不是当年徒生的那场变故……昭帝心下一软,也不欲再逼他了。

      “梦魇还是严重么?南国巫医进献的方子可还有用?”

      “倒也能安眠一二。”桑榆神态自若的答道。那么多剂量引人昏迷的香料,没用才怪了。只可惜醒来之后头痛欲裂,倒还不如不用。不是处长之法。

      昭帝眸中难掩失望,那就是没用咯?当年国师曾言,圣珠与北漠王族渊源甚深,贸然启用风险极大,即便得以续命,恐也要付出代价。

      夜难成寐,梦魇缠身,兼有英年早夭之兆,这是国师为桑榆下的批言。这些年来,桑候夫妇遍访名山,以期改变独子的命格,终无所获。往北漠派去探查的暗卫也不过得了些皮毛消息,终究是没什么助益。

      他实是不忍,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要迎接这样的命运。

      昭帝按着额心:“ 那个吞了圣珠的小娃呢?

      “臣不敢擅断。只把人暂时安置在诏狱内。”

      昭帝舒了口气,不管怎样,总算是一场契机。

      “也好,不过圣珠一事,兹事体大。你当真有把握是那小娃儿吸收了圣珠?”

      “这也是臣的疑虑所在。”

      昭帝直起身,放下手中的茶盏。

      “臣亲眼见到圣珠被她握在手中。”桑榆说着,向昭帝摊开掌心。

      只见桑榆五指张开。那掌心赫然躺着一条红线,自上而下。仿佛利刃一般,劈开了整个掌心的纹路。

      桑榆低眸淡然道: “她掌心生出了和臣一样的红痕。不过后来便消失了。”

      这可了不得!昭帝忍不住想,难道这要预示着那小娃将是和桑榆一样的命运……那桑榆这孩子的事情岂不是毫无转机?

      昭帝皱眉道:“那你可曾感到有何异样?”

      “并未,”桑榆注视着掌心的红线:“只是臣心中尚有疑虑。

      当年臣用了圣珠,实为无奈之举。就连薛老神医可也不知道圣珠到底该如何服用。若不是后来机缘巧合。圣珠被莫名的吸收,臣也不可能捡了一条命来。

      只是,那孩子跟臣的情况并不相同。

      桑榆淡淡道:“她非将死之人。”

      他让大夫给她诊治过。那孩子身体不并不算好。可是除了身体有些亏损之外。却并无其他急症。即便是吸收了圣珠,也无脉息充盈之相。

      “可臣又很确定,她的确吸收了圣珠。便是身上的味道也跟臣当年一模一样。这样的奇遇世人少有,圣珠一事又牵涉甚广,所以臣请陛下示下。”

      “行了,此事朕知道了。你尽管放手去办。只是朕要提醒你一句,当初国师便说过,圣珠启用,福祸难料。谁也不曾想到世间竟然会流落出第二颗圣珠。

      朕向来不信鬼神之说,可朕也担心,怕是与你的命数有所关联。一切还是小心为上。朕已经命人飞鸽传书前往南疆去招薛神医回来了。在此之前,那个孩子你还是放在身边为妙。”

      桑榆颔首:“臣也正有此意。”

      “行了,此事先按下不提,你先看看这些折子。”

      总管太监毕恭毕敬的把折子呈给了桑榆。

      “是两浙巡抚刘守德的进言。说是黄河淹没,百姓苦不堪言。寒窗学子大都居无定所。以至有颇多怨言,他愿倾尽家财给学子们盖一座黄河书院,为我国朝选拔良才。”

      昭帝接过奉上的茶水,闭目慢饮,神色晦暗不明。

      “说说。”

      桑榆合上折子,依旧是风轻云淡:“修盖学舍自然是好事。刘大人此举一出,两浙路学子人心尽归收拢了。”

      “是啊,”皇帝淡淡道:“这学舍还没盖起来,便已经有人铺天盖地的做起了赞扬文章了。洋洋洒洒,从两浙一路传颂到京城。”

      桑榆晒然一笑:“据臣所知刘大人官声极好。先前任甘肃巡抚时主理赈灾事宜。卸任之时当地百姓哀泣挽留不止。单是万民伞就有数百之多,看起来官声极好。”

      他话锋一转:“只是臣心中疑虑。据臣所知,这位刘大人去年才被陛下提拔两浙巡抚,想要大展拳脚不足为奇。可是据臣所知,刘大人出身平平,何以家资充裕?”

      昭帝重新把朝珠拿在手中,慢慢拨了一圈。

      “让你的人,好好查。”

      金乌西坠,桑榆方才从乾坤台出来。他挥退了跟随的小太监。一个人在金明池畔慢慢的走着。荷花开的正盛,清风吹起,微微摇曳,颇有动人之感。

      桑榆打开掌心,看着那犹如泣血的红痕,在那里站了许久。

      昭狱。

      地牢之中,老祁头儿正带着人清理暗室。几盆滚烫的热水泼下去。那干涸的暗色的血迹便被热水冲进了地面的凹槽之处。几个狱卒把架台上的人接下来。一贯的眼疾手快,往那人嘴里塞了一颗药丸。

      上面有吩咐,这人还有用,暂时还不能死。

      外面热的让人汗流浃背。可这里边穿戴的稍薄一点,便让人瑟瑟发抖。暗室内阴凉,也久不见日光。若要里边干净且无气味,着实需得下功夫

      之前嘲笑过吴忧的狱卒一面往地上撒石灰粉,一面忍不住抱怨:“要我说,这些犯事儿的倒是会挑时辰,扎着堆儿的出来现眼,这敢情好,都放在这几天提审了。合着还是方便了咱们。这狗崽子们,早不现身晚不现身,非赶到这个清扫的点,生什么事儿!”

      “你少说两句吧!”

      另一个狱卒摇头道:“如今这遭遇比先前不知好了多少。那犯人就不必说了,咱们镇日里在这里值守,牢里整日乌烟瘴气的不干净,对咱们又有什么好处。虽说忙了些,到底也是咱们常待的地儿,干净些总是好的。

      “你们这些小崽子哪那么多话来!”老祁头儿把眼一瞪,正要训斥,突然一个堂官急匆匆的走过来。

      “老祁头儿,别收拾了,正有事找你呢!”

      “得。”老狱卒把一串钥匙往腰间一挂:“什么事儿让你赶的这样急,来大人物了?”

      “狗屁的人物!”那堂官儿跟老祁头儿也算是熟人,言辞间也不避忌。只低声道:“是公子一直关注的军械失窃一案。”

      老祁眉头一动:“主犯?”

      “屁,”堂倌摇头:“我估摸着也就是下边的一把刀。不过好不容易摸出的线索,必须得审出点什么来。你老与我还是先走一圈儿吧。那边新提拔的那些个生瓜蛋子我不放心。回头砸了差事,大家都不好看。”

      “行嘞!不过今天倒是奇了,怎么这个时辰了你才来找我?按说这时候不早都已经把人安置妥了么?

      “妥个屁。”那堂官一抖袖子:“人倒是审完了,就是搁那等着呢。”他悄悄凑到老祁头儿的耳边:“今儿孙先生没在。”

      老祁头儿眉毛一挑:“擅离职守啊?”

      “离个屁!他们家后院儿失火,葡萄架子倒了。原本想着不耽误事儿,我还叫了小成去催了。您猜怎么着?”

      “......那葡萄藤太扎手蹭着皮儿了?”

      “哈哈......”堂官儿幸灾乐祸的拍了拍了老头儿的肩膀。

      “可不是说呢?倒是把手给折了。就算来了也画不了,我这不是想让您帮着给说说嘛。那边的大人还等着要缉拿文书呢,这人一旦被你们给安置了,我有多大的脸能再把人给提出来?再办不好差事,上头的大人们怪罪下来。我就是有百八十个脑袋也不够啊,您好歹给我拖些时间。我另外想辙。”

      这事儿可不算小。老祁头儿当即道:“那便快找人去顶啊。”

      那堂官的脸瞬间皱成了苦瓜。

      “这不是悄悄儿的踅摸着的么。只是咱们这儿另一位先生回乡祭祖,一时半刻也回转不得。我舍了脸求爷告奶的,让人去了大理寺借个人。小半年的俸禄算搭进去了。可这会,连半点音信都没有呢,我可不是急着找您来了么?”

      老祁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慢吞吞道:“你要这么说的话。我这儿真还有个人能帮你的忙。”

      ......

      吴忧吹了吹宣纸上的墨迹,揉了揉发酸的手腕。

      “可还行?”

      自然是行的。那堂官的眼神粘在画上,神色激动。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原本一桩麻烦事,没想到却有意外之喜。

      “特别是这张。”他指着其中一幅道:“我已让手下来辨过了。跟画上所著,几无二致。仅仅是听听描述便如此惟妙惟肖,这小哥果然不同凡响。您老果然不减当年,眼力非凡呀。”

      他毫不吝啬的伸出大拇指。

      “过了过了,”老祁头儿笑眯眯的又想谦虚两句。眼角忽然瞄到一个身影,赶忙闭了嘴。

      倒是吴忧,把挽起的袖子撸下来:“这有什么?若还有什么需要,尽管找我便是,必能给大人们画的明明白白。待我出去之后若有用的着的地方。尽管到集雅斋那儿报我的名字便是。”

      那堂官儿倒笑起来。他这厢事了,自然心情舒畅,也有心情玩笑起来:“这小哥如此笃定,你自是无事了?”

      “不是笃定,实在是实情如此。”吴忧老实道:“人说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只是有些胆小罢了。这里面阴森森的,谁心里不泛嘀咕。只是.....”

      “只是什么?

      堂官心里发笑,这少年倒是个实诚的,在牢里混迹了半辈子,个个眼毒的利害。那经验老成的,只消稍一打量,里面什么肚肠便可窥一二。他有心要逗吴忧几句,却没见老祁头儿给他使眼色。

      “我.....我原就无事的。”

      堂官故作严肃:“你知道这里可是昭狱,在外边应该也听说过。若咱们想查什么事情,必要寻根究底。”

      “我晓得啊。”吴忧咬着下唇无辜道。

      “那你还不怕?”

      “昭狱查的严,关我什么事儿.....”吴忧小声道:“怕也是怕这里又黑又冷,连个日头都没有,真胡乱按个罪名,我孤身一人,也无亲眷为我奔走,那也着实冤了些。可您都说了会寻根究底了。若是这样还能治我的罪,那大魏朝也离亡国不远了。”

      涉及朝政,谁又敢胡乱攀谈,堂官面色一变;“你好大的口气。”

      吴忧两手一摊:“大人,我人都在这里了,没有什么不好说的。一国之政,若是连京城的刑狱都如此混乱,那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不知有多少错假冤案呢?既然这里是以严厉著称,那么不管是昭狱还是大理寺,都是以还人清白为要。我自问身上既无不妥,为何要怕?

      我只是想早些回家罢了。可若真是把我这样的无辜之人就这么按在牢狱中,不闻不问。等着哪天被胡乱安上个什么罪名。恐怕那些在京城外面安然度日的人,不知哪一天厄运便会降临身上。生死不过在某些人的意念之间罢了,此处与外面又有何区别?”

      那堂官正要反驳,老祁头狠狠的跺了他一脚。他正要质问,也看到了桑榆的身影,脸色煞白,瞬间住了嘴。

      “只是能不能烦请大人跟上面的大人们再说说,可否早些放我出去。都说昭狱里边怨气重。我这实在是耐受不得。”

      吴忧说着,向两位堂官规规矩矩的行了晚辈礼。

      “刚才不是还说清者自清,怎么这会儿又嫌这里怨气重了呢?”

      清冽声音从过道处传来,吴忧抬眼一看。一位年轻公子缓缓涉阶而下。那昏暗的牢房中,天窗洒下的的一束阳光照在他周身,看不清面容。

      吴忧呆呆的站在那里,看着逆光而来的男人,一时怔住了。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呢?身长欣立,姿态端然。

      看她犯傻气,老祁头儿轻轻踢了吴忧一脚。公子可不喜欢旁人盯着他看。

      吴忧回过神来。看这架势便像是能做主的人,口舌前所未有的灵便起来,张口便道:“大人!小人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两岁侄儿,求大人看顾,快点放小人出去,小人着实冤枉呀!”

      “噗嗤——”

      不知是谁笑出了声。

      桑榆拿起岸上的画像看了看,看来这青山先生的称号也不是浪得虚名。

      他把画像收好,递给那战战兢兢的堂官。

      “你们先下去吧。”

      他低头看着吴忧,好看的唇形开合,却让吴忧傻了眼:“是啊,的确冤枉。只是你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何来八十老母呢?若六十多岁还能生养,当真是辛苦你的八十老母了。”他故意咬重了那几个字:“这样看来你果真是不孝顺,本官便代京兆府尹代行教化之责,还是多关几天吧。”

      吴忧捂着胸口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红鹭站在桑榆身后。得了示意朗声念道:“吴忧,原江南人士,如今在青云巷落户。以卖画为生,在京城并无亲长,也没有什么朋友。最常去的便是福宁街,其中每隔几日都要去白记糕饼铺买点心,还有东头的的胡记药铺买药材。”

      他顿了顿:“还隔三差五的去清月坊的花街幽会京城名妓。”红鹭忍不住上下打量吴忧一通:“我说小子,你可以呀,小小年纪艳福不浅。”

      吴忧瞪了他一眼。哪里来的讨厌鬼。

      红鹭倒是乐了,还敢瞪人,看来胆子也不小嘛。

      “行了,莫要逗她了。”桑榆淡淡道:“不是非要留你不可,而是这些东西,稍留心便查得到。如今王府灭门一案,你是唯一留存的人证。并且还牵涉到圣珠一事,此事亦关乎你的性命。所以才想留你几日再做安排。

      你若真要想出去,那我便不会拦你,只是别怪我没提醒你。若出去以后还想回来,你便是掏银子都不让你住了。

      “其实他说的不对。”

      “什么?”

      吴忧看着眼前跟这牢房格格不入的清贵人物,突然走了神。他一定很爱干净。连身上都是淡淡的好闻的清香味儿。吴忧也不知道为什么她那么笃定。、
      说来也怪,她对大男人带香囊向来嗤之以鼻。那些油头粉面的公子哥们遍身兰草都遮不住那股子乌烟瘴气,庸碌之心。可是闻着他身上那种淡淡的,却说不出来的味道,让人很是迷醉。

      像是尘封许久的茶叶罐,原本只嗅到淡淡茶香,却忍不住靠近罐口,历经时间封磨沉淀独一无二的味道便闯入记忆中,让人忍不住埋首深嗅,又或像被夹在遗忘了许久书册中的干花瓣,忽而翻开,那颜色已褪。但仍旧鲜妍,脉络分明。

      它不在乎你否要发现它,那味道便越发浓郁幽深,可偏偏不给你一下子探了明白,只引着你去索求更多......

      “唉唉,说话就说话,你往我们公子身上靠什么?碰瓷儿啊?”。

      红鹭警惕的提溜着后颈衣领把吴忧拉到一边,看她眼神懵懂,嗤笑道:“这小子装迷糊呢!”

      吴忧才发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竟然主动攀上了人家的袖子,试图离那公子更近一些,好去更仔细的闻一下那个味道。

      被轻薄的那人倒不见恼,依旧列翠如松,只是神色难以捉摸。

      “......我绝非故意!”吴忧面红耳赤指天发誓自己绝无不敬之意。只是那些人都拿着那种“这小子今天死定了”的眼神看着她。忽然觉得自己的莫名的牢狱之冤也没有比此间此景更冤枉的了。

      “我......我......就是觉得他身上很好闻。”

      牢房内静如针毡。

      简宁侧头瞅着她,像她头上突然长了一对驴耳朵。

      吴忧尴尬了一会儿,还是整肃神情,老老实实的对那天仙似的公子施礼道:“对不住,我也不知怎的一时失态。还请公子原谅。”

      红鹭想说什么,看了自家公子神情又忍住了。

      “无妨,你刚才想说什么?”

      “啊?”

      “哦,”吴忧顿了顿,老实道:“那情报也不一定全对,我的确是爱去福宁街不错。可并非最爱去白家的糕饼铺子。他家的东西干净实惠,可吃久了总归会腻。要说糕点,还是云翔记得最好!
      他们家咸口的点心做得最好。除了这些。刘记的牛乳糕、莲花酥、芝麻团和山楂饼,比白记不知好了多少,那自然价钱也贵的多嘛。”

      她掰着指头一一细数:“还有王家的卤肉铺子,邓记的烤鸭,老孙家的驴肉火烧,刘氏的黄焖糟鱼,街尾的炸鹌鹑、臭豆腐。海记的烧鸡,马家的牛肉,毕竟我都经常去的呀。”

      ……

      桑榆沉默了半晌。

      “那你当真是辛苦了。”

      “哈哈哈哈哈哈......”红鹭捂着肚子狂笑起来。

      吴忧破罐子破摔的坐在椅子上,得了,方才是驴,这会儿便是天蓬元帅了。她不满的瞪了那一直在笑的小子一眼,有什么可笑的,她说的那些,这人恐怕一样都没尝过。

      出了昭狱,红鹭便忍不住了:“公子,那家伙怕不是个傻子。您跟他说那么明白,那小子压根儿都没听进去。就顾着给福宁街的吃食店家正名了!”

      他小声嘀咕:“他倒是会找地方。”

      “你回府里一趟。把之前薛神医为我配的香囊再送过来几只,顺便告诉母亲,这几日我便不回去了。”

      “啊?哦!”

      红鹫疑惑着应下了。他自小便跟着公子,知道公子常年佩戴着薛神医为他专门配置的香囊,里面都是珍贵的药材,还有可以慢慢挥发的药丸,据说是可以宁心静气助眠安神的。红鹫眼神扫到公子腰间的荷包,忍不住嗅了嗅 ,这也没什么香味儿啊?

      “还有,”桑榆看着天边火烧云似的晚霞,把他的脸庞映在橘色的霞光之下。

      “去福宁街把她方才说的东西都买上一些,一并送到府上,看母亲喜不喜欢。”

      “......是。”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所谓轻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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