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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右眼 ...


  •   只有走一侧的矮门才能进入宿舍楼。一楼是昏暗的,没有窗。或者说曾经是有窗的,但被木板封死了。楼道非常狭窄,每道门边都堆了杂物。于是只能供两人并肩同行的楼道就堪堪经过一人了。
      踩在楼梯上我才发现,楼梯都是用木板铺成的,既不等长也不等宽,它们被无数只脚踏过后,终于磨砺出粗糙的刺,在边边角角乍起,团成一簇粗制滥造的、卷了边的毛刷子。我沿着木板楼梯一步步迈上去,心里堆着杂念,就没有看二楼和三楼,直接来到我居住的四楼。
      踏上四楼的最后一步,我朝五楼望去,那边的灰很多。到了宿舍的门口推开门才发现,东西都被打包好了,用宽大的木箱子装起来,还有毡子包裹被褥搭在木箱上。这些箱子太大了,有的和床一样大。想到床,我看向原本放着床的那边——其实这间宿舍并不大,不知为何我现在才反应过来,床都被拆了,床板横七竖八放在地上。
      我看着房间里的唯一一张床,又看向了那个我不熟悉的室友。原来之前我睡的都是木箱啊。
      肥胖的女房东来了,她告诉我们要搬到五楼,那个我从未涉足过的地方。我听她的话,用毡子裹着被褥团成一团,夹在胳膊下就上了楼,轻而易举地找到了那间房。
      我没有收拾东西,因为没什么可收拾的。女房东这时在楼下叫吃饭,我走出房间才看到,五楼中间是中空的,围着一圈凹陷的空地,周围都是刷了绿漆的细密栏杆。空地上摆着长长的一条桌子,我不知从哪里走下去的。可是当我走到桌前,发现桌子上只有灰,没有饭。
      我回头,看到即将和我在五楼一起住的人默不作声地站在旁边。她说要带我出去兜风。
      兜风的时候来到一座高坡,废了很大劲才爬上去。一上来就能看到连绵无尽的庄家田地,田埂间立着几棵树。
      她要我找到两颗合适的树,说要盖房子住。我说,两棵树够干什么的。她摇头,仍然要我找树。最后,还是我砍倒两棵树后横着抬回去,她才放了心。抬树时,我在前面,看不清后面的人。但我知道那个人不是她。
      等回到宿舍,我才看见她。只不过这时她已经不和我一起住了。她自己一个人住在没有棺材盖的棺材里。
      因为没有盖,青幡白布就可以随意飘动,她能出来透透气。
      一朵牵红躺在棺中,花变得很小,就被放在枕边。她说那是新郎子才会戴的花。我问她,有新郎吗。她说,没有新郎,她不是新娘。她躺在花的旁边,说那是她戴的。她要和别人结婚了。
      她突然离我很近,我们脸对着脸,我能看得清她的所有表情,和脸上的每一寸细节。
      褪去模糊的一层,我终于看清了她的脸。
      那是一张衰颓的、丧失血色的、泛着青灰的脸。
      她的法令纹很深,深深的沟壑似乎经过了大雨的冲刷。我从那张青灰的脸上看到了我自己。
      那是我老去的样子。
      ——那不是我。我清楚地知道这点。因为我认出她了,她是红衣女人。
      自从那天红衣女人牵了宋青红的手,还救了她,我就很少看到宋青红了。
      我不能时时刻刻地跟在她身边,我总能在她的家里看到八卦镜。
      这种情况愈演愈烈,尽管我从来没有“尽职尽责”地完成过恐|吓人的任务。
      不知是不是我的魂魄离开身体太久的缘故,我时常毫无道理地陷入昏迷。在梦里,浑浑噩噩的我像一条不受控的游魂。哦,差点忘了,我已经是游魂了。
      我所经历的那些“人生”中,它们像我,又不像我。也可能是他们感染了我,让我产生了种种错觉。
      我不知道将会在什么时刻醒来,又或者,还能不能醒来。
      ……
      当宋青红房间中的符纸增加到了第六张时,宋青红说,她要结婚了。
      我有些失落。如果她结婚了,或许我以后就只能一个人蜷缩在这个房间里了。她是我在这里唯一认识的人。
      除去这一点,要是她嫁的人不是显景和就更好了。所幸不是他。
      结婚的那天,我一直待在她的房间里,但是她不在这里。
      突然,房间里闯进人来,带头的是宋文石。他说,宋青红不见了。
      我很着急。她怎么会不见呢?我已经在这个地方飘荡了五年,还是六年。她也不见的话,我会被永远地困在这里吗?
      这时,我突然想起她的抽屉里曾有过一张票。我还记得那张票的时间和地址,就在今天!
      我奋力向车站飘去。
      终于还是赶上了这趟车。不过宋文石就没那么幸运了,我看到他在车站眼睁睁地看到火车发车,脸上还带着怒意。
      火车上,我漫无目的地飘荡着。我不知道宋青红将会去哪里,也不知道就算找到她又能怎么样。我可能照旧不人不鬼地活着,时不时晕倒进入大柳树村,或者在梦中变成坏蛋。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我就再次昏过去了。
      那是一个破破烂烂的独栋小平房,房子是用石头砌成的,每一块石头长得都不一样,我想不明白工匠是如何把这么多一点都不愿意相互配合的石头搭配在一起。
      看着眼前这栋只有两个房间的破房子,如果它下一秒就坍塌在我的眼前,我一点也不惊讶。
      跟我一起来的人有很多,可我一个也不认识。
      进屋后,房子的女主人热情地招待了我们。除了她之外,房间的炕上还坐着几个正在织毛衣的女人。我在地上也看到了有男人,不过他们都是老头了。
      屋主大概有四十多岁、将近五十了。她热情地跟我们介绍每一个人。她没有说他们的名字,而是说她要管那些人叫什么。她说,这个是她的大姨的婆婆的姑奶,那个是她的六叔的连襟的二伯的闺女……
      她走了两个屋子,才把所有人都介绍清楚。西边的那个屋子里还围了一堆人在打麻将。
      最后,她又向我们介绍她自己。她是这里每一个人的亲戚,也是我的亲戚。可是我根本就不记得有这样一个亲戚。她介绍给我们每一个人的称谓都不同。
      我只记得她说是我的二姨。
      她坐在炕沿上,中间有一个青白色的石柱子。我和她离得很近,不过中间隔着柱子。
      她热情地问我们,像是一场考验。她说,我们要管这里的其他人叫什么。她还拿了笔和纸来记录。
      我知道她这一定是在难为我。因为我根本就不可能说出对这些人的称谓。在来到景家之前,我从来没有过亲戚。
      我抢过她手中的笔,就要离开。但是其他人却坚持要答题。他们说,如果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就离开是会没命的。但我坚持要离开,他们无奈,最终拗不过我就放我走了。
      可是,当我站在门口的时候,又犹豫了。我顺着窗户朝房内窥视,看到其他人都在回答女人的问题。女人的笔被我抢来了,所以她只能用手写字。本子上都是鲜红的字,她的手指越磨越短。答题的人却越来越高兴,他们把所有人的称呼都说出来了,被女人记在纸上。
      在最后一个人回答完问题后,女人笑了。这次的笑和之前的不一样,似乎多了几分真心实意。
      女人把本子合上的瞬间,房屋轰然倒塌……
      我只记得在房屋倒塌扬起的迷雾中,我一直、一直在奔跑。
      等我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还缩在火车杂货厢的角落里。我动了动,发觉手上拿着东西。我借助门缝透进来的光一看,竟然是从女人手里抢来的那支笔。
      这是我第一次从梦里带出东西。
      我忽然觉得我的感知能力变强了。有这种感受的原因是我能清楚地感受到这列火车上有一只媿,而且,她对我有恶意。
      她来找我了——
      我躲在火车的杂货架之间,借此隐藏身影。手中紧紧地握着那支笔,像握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不久后,车厢的门被轻轻地打开了,一个身穿白色连衣裙的女人小心谨慎地走来了进来。她的头发很长,长得遮住了半面脸颊和一只右眼。
      我从未像现在一样如此清晰地感知到她的身份。她就是那个媿。
      她正在找我。
      我决定先下手为强。当她走到货架旁边时,我率先抄起笔,直直地戳向她的眼睛——不知为何,我觉得那就是她的命门。
      她躺倒在地,头发披散一地。没了头发的遮掩,我才清楚地看到她的另外半张脸,和那只右眼。
      ——没有血肉,只剩骨头。是青黑色硬邦邦的一片,就像炖熟的猪肉被放久了,成了干巴巴的肉干。不需要我去戳,黑洞洞的窟窿就已经在那里了。笔掉进去后,就像一只人头做的笔筒。但是,笔反复地掉了进去。
      我打败了那只媿。
      突然,我觉得她好眼熟。
      门再次打开了,这次进来的人是宋青红。
      她面色复杂地看向这个方向。
      我从媿身上缓缓站起来,与她对视。
      直到现在,我才发现,原来她看得到我啊。
note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右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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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这个故事可能会很长,不定期更新。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