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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

  •   周曼侬神思混沌地在床沿边坐了不知多久,直到手机铃声再度把她唤醒。

      “喂?”她接起来。

      “是我,”电话那头,向来沉稳清冷的声线微微喘着粗气,“我到你们住处门口了。”

      周曼侬打开宿舍门,从空旷的院子出去,果然见许袂站在外面的门匾下等她。

      见到她,他似乎欲言又止,看着她的脸,有几秒钟说不出话,然后见她两手空空,仿佛才终于找到话头。

      “你没有什么要拿的吗?”

      “拿什么?”她迟钝地问。

      许袂敛下眼皮,随即抬眸深深地望住她。

      “跟我走吧。”他说,“去我们那住。”

      周曼侬顿了一顿,不是迟疑,而是反应时间,“好,等我一下。”

      她又进屋去,快速地把自己的私人物品收拾了,许袂就在宿舍门口等她,等她出来时十分顺手地接过她手中的行李箱和包,替她拿着。

      周曼侬这时已彻底放弃思考,像一个木偶似的跟着他,今天似乎还下过雨,空气中一股新鲜的潮腥气。

      等到了许袂家,他放下行李,快步走进厨房拿了一碗粥和几碟清口小菜出来。

      “先吃一点东西吧。”他说。

      周曼侬环顾四周,“奶奶还没回来吗?”

      “她马上就回来了。”语气似是安抚。

      周曼侬走到餐桌前坐下,许袂没过来陪她,而是上楼去了,像是刻意留出空间来给她安宁。她想他可能是什么都听到了,但居然能忍住不问一句。

      虽然将近一天没吃东西,周曼侬此刻仍是食不下咽,喉咙焦灼的疼痛。她勉强吃了两口,忽然朦胧地想到,这应该是他中午做的。这么大的男孩子,不见得口味如此清淡,就爱吃清粥小菜,是专门为她做的,午饭的时候可能也在等着她过来。

      粥是一直放锅里温着,拿出来还是半热,什么也没加,纯粹清甜的稻米香,含在嘴里慢慢咀嚼着,反而安慰到人。

      她吃完这顿饭,又上楼去洗了个澡,没有像电视剧一样戏剧性,边洗还要哭着用力地搓自己的皮肤。她是绝对不承认李昌的所作所为有对她造成影响的,仿佛承认这一点就是输了,整个人浑浑噩噩,那也只是因为发烧的缘故。

      洗完澡出来,天快暗了,日本人口中的逢魔时刻,一天之中最容易让人感到落寞与茫然的钟点。

      余晖从二楼的窗台洒进来,在地上铺出一片长方形的淡金。木楼梯在这时嘎吱作响,许袂从三楼下来,周曼侬突然喜欢他总是看不出情绪的脸,看上去和平时一般无二。

      “你今晚在这睡吧。”许袂引她上楼。

      原来他们家有个小阁楼,刚才他是在帮她收拾房间,床已经被铺好了。

      外面仍有天光,阁楼上却黑魆魆的,不开灯几乎都是暗的,屋顶好像很低矮,反倒给人一种奇异的安全感,像是被一团混沌的黑包裹着,人无须在这样的场景下自我遮掩。

      “像个船舱。”周曼侬忽然说。

      许袂不知道她说的船舱长什么样,也从来没想过自己家的阁楼会像别的什么。

      他走之后,她就直接睡下了,睡得并不好,一时像被火烤,一时又冷得要命,很多不愉快的记忆纷至沓来。

      周曼侬十四岁的时候,身高已经有一米六七,她无需像其他的女学生那样刻意裁短校服裙,裙摆下露出的两条腿自然笔直修长。

      走在路上,常常无端被拦住搭讪,她的美已经发展到下一个阶段,令人混淆其年龄。

      大概没有一个少女不喜欢长得漂亮这件事,周曼侬尤其有一种丑小鸭变白天鹅的新鲜感。早两年她还并不是这样,她从小到大的形象是又干又瘦的假小子,头发留到齐耳根那么短,衣柜里全是裤子,毕竟一向是被当成男孩养的,父母一直管她叫“儿子”。

      是十二岁还是十三岁,总之变故来得猝不及防,她父亲有了真正的“儿子”了,并且和她母亲闹离婚,在旷日持久的家庭战争的阴霾下,没人再管她这个冒牌货怎么穿。

      周玲直到被叫去学校,才发现女儿变了个人。

      另一位因为儿子给女孩写情书被请来的家长,嘴巴里非常不干不净,某一两个词汇狠狠戳中了周玲的肺管子。

      “你说谁狐狸精?你骂谁狐狸精?你自己管不好儿子赖到我女儿又上来了!小小年纪就会给女生写这种信的又是什么好货,来读书的还是来给女同学写情书的?我还没说你儿子要勾引我女儿呢,来学校不看书就为了看女同学,趁早不要读了滚回家……”

      两位女士在年级办公室吵得整栋楼都能听到,声音完全压过旁边调解的班主任。

      周曼侬当时站在一旁,只是觉得好丢人。

      然而伴着斜阳回去的路上,周玲开始用一种完全陌生的眼光看自己的女儿。

      仿佛一夜之间,便长成了妙曼妖娆的时尚杂志女郎,亲妈不识了。周曼侬没有化妆,但胜似化了妆,从头到脚唯一精心修饰过的似乎是头发,她偷偷蓄了长发,还去理发店把发梢烫卷了。

      周玲才注意到,当她的女儿走在马路上,满街的男人十有八九会投来目光,甚至女人也是。有个二十几岁的女生,明明已是经过了她们,还装作不经意地重新绕回来,只为看清楚周曼侬的正脸。

      那句从小叫到大的“儿子”,是真的叫不出口了,虽然这个称呼本来就极尽讽刺。

      周曼侬也察觉周玲一直看着她,而且突然停下不走,她不得不侧头问道:“怎么了──”

      话音未落,一个耳光便扇了过来,思想还未来得及反应,脸上痛得尖锐。

      “你要不要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弄得像个站街女似的,还在上初中就和男生不清不楚的,让人家妈管你叫狐狸精?还不知道你妈被狐狸精害得有多惨?我们这个家快没了你知道吗!你还有心情跑去烫头发!你去学校到底是干嘛的,和男孩子勾三搭四吗?小小年纪就会打扮自己,招蜂引蝶地叫男人看,长大了你预备去做什么,也去抢人家老公吗──”

      就在那条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周玲声嘶力竭地含泪痛斥着,像是要把一切隐忍的悲伤愤懑发泄出来,引得无数人驻足旁观。一个憔悴苦心的母亲,一个时髦靓丽的女儿,再结合她的话语,已经能脑补出一部八点档连续剧。

      周玲的人生也确实很八点档苦情,她的脸上是被生活折磨后的痕迹,苦熬到如今,好不容易丈夫有出头之日,谁知晴天霹雳,小有出息的丈夫突然在外面有了个半岁的私生子,斩钉截铁要和她离婚。

      而这一切无从发泄,怕她闹,第三者和私生子的住所被藏得再严实不过,她去单位闹也只是把丈夫的公职闹掉了。至此彻底夫妻反目,周曼侬的父亲已经一个多月没回过家。

      周玲不打算离婚,到死那天她都不预备离婚,她怎么可能把她的男人拱手让人,她日日夜夜只是诅咒抢了她老公的女人,那个想象中年轻貌美,富于吸引的狐狸精。

      那一耳光至今还时不时重重甩在周曼侬的脸上,依然刺痛得像被亲生母亲当街叫作狐狸精的那天,她的生活是一场来自四面八方的围剿。

      周曼侬只觉全身都火热异常,心仿佛在被灼烧着,从喉管一路烧上来。

      忽然好像有人在为她做物理降温,用冰凉的湿毛巾一点一点地擦拭过她的皮肤,她吃力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模糊间看到一张老迈慈祥的脸。

      “妈妈。”她不自觉地轻声呢喃着,其实并不是在叫周玲。

      “欸,囡囡,不哭啊。”

      她哭了吗?她并不知道。

      周曼侬在第二天清早醒来,船舱一样的阁楼里晨光熹微,有人给她在床头柜上放了一杯水,她拿起来缓缓啜着,让水流淌过干渴的喉咙,喝完后自觉比昨晚好了许多。

      她下了楼,看到许袂也站在窗户前喝牛奶,晨光洒在他身上,像是整个世界只为他开了柔光。俊秀明晰的轮廓,一点点苍白瘦削,反而令他更有少年人的清澈感。侧面线条干净流畅,挺立的眉骨,直峭的鼻梁,不自觉微垂的眼睑,惯性抿着的唇。

      周曼侬在他未察觉的时间里抱臂看了他好一会,想从他身上找到那传说中狐狸精的影子。

      妈,你知道吗?

      她想。

      狐狸精往往不是你以为的那样的。

      但她也可以做。

      许袂在这时转过身来看到她,微微一怔,上唇有一层喝牛奶留下的白边。连忙抿掉。他的视线没有完全落在她身上,表情似乎也并无明显变化,但少年悸动的心跳,是无处躲藏的。

      周曼侬微笑,突然有一种很好的感觉。

      是谁说美丽的少女都是阿修罗,具有无边的杀伤力?周曼侬在这个早上发觉,自己的吸引力像一把尖刀一样,她也可以用它来刺向别人,而不只是做受害者。

  • 作者有话要说:  期末周,最近比较忙,可能隔日更。
    女主现在的身高是一米七三。
    求评论求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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