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重冕下【原神】》Greep

23、往事

　　莱欧斯利是在那维莱特的睡前夜读时间来的。

　　敲门声响起时，那维莱特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在这一页停留了快一刻钟的时间。

　　他合上书页，起身为莱欧斯利开门。

　　这些天，莱欧斯利几乎每晚都会来那维莱特房间，次数多了那维莱特便让他不用敲门，直接进也无妨。但莱欧斯利仍是每次坚持敲三下门，站在门外等着那维莱特给他开门。

　　那维莱特问他为什么，莱欧斯利说想到门后站着的是你，会让我对敲门这件事充满期待，所以请保留我享受惊喜的权力。

　　那维莱特最初听到这话时其实没什么想法，只点头应了声。但自那以后，每当他听到房间门传来规律的敲门声时，竟也开始生出了一些期待。甚至会在打开门的前一刻猜测莱欧斯利此刻会是什么表情。

　　大概会是一副眉眼带笑，挥手问好的模样。

　　啊，猜对了。

　　“晚上好。”莱欧斯利站在门外对着那维莱特眯眼笑吧道。

　　“晚上好……请进。”

　　莱欧斯利熟门熟路地进了门又顺手关上了门，一脸自如的样子，“刚刚在做什么？看书吗？”

　　“嗯？”那维莱特走在前面，闻言回过头回答他，“对。”

　　他的声音听起来不如平时那样干脆，像藏着什么心事。

　　莱欧斯利抬头看了他一眼，走到他面前，盯着他的脸又认真看了他一会儿，半晌说道：“有兴趣陪我做个游戏吗？”

　　那维莱特诧异道：“游戏？”

　　莱欧斯利笑道：“对，一个我说什么你做什么的游戏。”

　　那维莱特想了想，觉得不太难，“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

　　那维莱特点点头，“可以一试。”

　　“那开始吧。”莱欧斯利抱起手臂，开始发号施令，“请先向左走三步。”

　　那维莱特虽然有些不解，还是听话照做往左走了三步。

　　“再向又走三步。”

　　那维莱特依言照做，莱欧斯利又说，“不错，接下来要加大难度了，闭上眼睛。”

　　“抬起左手。”

　　“向前走一步。”

　　“再抬起右手。”

　　“向前走三步。”

　　三步之后，那维莱特闭着眼平举着双手，似乎撞到了一个温暖的怀里，他听到头顶传来莱欧斯利的声音，“抬头。”

　　额头上传来一阵温热柔软的触感，他不自觉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正半拥着莱欧斯利，而后者正一脸玩味地笑着看他，“游戏结束。”

　　那维莱特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也跟着弯了弯唇角，“如果要我抱你，你其实可以直接跟我说。”

　　“是吗？那下次一定。”莱欧斯利认真地点点头，收紧了怀抱，“这次再抱一会儿。”

　　橙黄的烛灯影影绰绰地照映在两人身上，窗外下着绵绵的小雨，他们就这样站在床边静静地抱了好一会儿。

　　拥抱这个行为对那维莱特来说，算是少有的体验，更别说像这样长的时间。他以为自己会不习惯，可大概是人生来就无法拒绝亲密的接触，他靠在莱欧斯利怀里，在这样的怀抱中也感受到了难得的宁静和放松，甚至有些沉浸其中。

　　莱欧斯利的下巴靠在那维莱特头顶，手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透着安抚的意味，“我们的主教大人遇到什么难事了？想和我聊聊吗？”

　　那维莱特抬起头，“你怎么知道？”

　　“啊，来之前找了位吉普赛女郎占卜的。”

　　那维莱特觉得很是神奇，“竟然如此精准吗？”

　　莱欧斯利低笑了一声，双手捧着他的脸，道：“开玩笑的，你不知道自己的心情都写在脸上吗？”

　　“是吗？”那维莱特伸手抚了一下自己的脸，望着莱欧斯利迟疑地说，“我只听到不止一个人说过，我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一个表情。”说完自己又评价了一句，“的确是有些无趣。”

　　“那一定是他们眼神不好。”莱欧斯利用拇指在他的眼尾摩挲了几下，细说道：“你开心时这里会上挑，很漂亮。为难时会抿嘴，有心事时会皱眉，对我心软时眼角会下垂，被亲得舒服时会抓我的衣角……你看，你的心情实在很好猜。”

　　那维莱特听他这样说，恍惚也觉得自己好像在他面前毫无遮掩，像是白纸上的黑色墨迹，一眼就被看穿，“可是我却总是猜不到你在想什么。”

　　他看着好像永远温柔包容的莱欧斯利，内心忽然升起一股冲动。

　　他想把藏在心中的秘密交出。

　　如果是他的话……如果是莱欧斯利的话，应该可以吧？

　　“莱欧斯利，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那维莱特侧过了头，语气沉静地将自己无法理解他人感情的事告诉了莱欧斯利，他说得很简略，没有带太多主观的情绪，但条理清晰，几句话就把自己这个“病”的来源和症状讲明了。

　　“……大部分时候我都能根据生活经历进行合理推测，但有时经验也不那么管用。”

　　他将视线重新投向莱欧斯利。

　　“就像我说的那样，我是一个残缺的人。”

　　这种事情听起来实在有些荒谬，以至于那维莱特在说时感到有几分难为情。他从前只觉得自己大概是个无法融入人群的怪人，但这些年还算顺利地将自己隐藏其中。直到现在，他亲手揭下了行走于人前的伪装，把一个不那么光鲜的自己坦诚地展示在了莱欧斯利面前，那种疏离的隔阂感再一次涌现在心头。

　　比如莱欧斯利能随时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想法，他却连莱欧斯利的一句玩笑也听不出来。

　　他和莱欧斯利是不一样的人。

　　那维莱特垂下眼眸，等待着莱欧斯利的回应。

　　屋子里沉寂了下来，窗外的雨声清晰可闻，那维莱特感觉时间过了很久，可机械钟表的转动声让他意识到那只是错觉。

　　他猜不到莱欧斯利会说什么，原本平静的心好像被绑上了沉重的石头，随着时间的流逝而缓缓下垂。那维莱特开始感到有些呼吸困难，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被人不断提醒“错了”的孩子身上。

　　“啊……”那维莱特听到莱欧斯利发出一声称得上奇怪的叹息，他终于抬起了头，目光所及之处没有预想中的审视或是厌恶，取而代之的是一双略带兴奋的眼睛。

　　“所以，哥哥是在小时候见到我后，才开始渐渐好起来的吗？”莱欧斯利盯着他，出言确定道。

　　那维莱特看着他缓慢地点了下头，“对。”

　　莱欧斯利又从喉咙里挤出一声余味无穷的喟叹，他把头埋到了那维莱特颈间，“我很开心。”

　　“我很开心。”他又一次感叹了一声。

　　那维莱特只感觉到一阵令人酥麻的触感在脖颈间流连，他怔在了原地，莱欧斯利的反应是他未曾预料到的。

　　他听到莱欧斯利还在问：“我对你来说，称得上是特别的存在吗？”

　　那维莱特回过神点了点头，又意识到莱欧斯利可能看不到，于是开口道：“当然。”

　　莱欧斯利满意地抬起头亲了一口那维莱特，接着道：“你怎么会是残缺的人，我发誓，你是最完美的人。”他收紧了怀抱，望着那维莱特道：“与人共情太多只会痛苦，现在这样就很好。”

　　那维莱特轻轻松了口气，从前他以为自己对这件事并没有那么在意，但当他想到莱欧斯利看向他的眼神里可能是厌恶时，他才发现那只是因为以前没有过令他在意的人。

　　那维莱特说：“可是——”

　　莱欧斯利先一步说道：“我会慢慢教你。猜不到也没关系，只要你问，我就会告诉你。”

　　那维莱特试探地问道：“你现在在想什么？”

　　“我在想……”莱欧斯利看着他道，“我是应该先亲你还是应该先等你说完那件不识趣的事。”

　　“啊……那你还是先亲吧。”那维莱特贴心地为他规划，“等我说完，你可能就没心情了。”

　　“……”

　　听他这么一说，莱欧斯利反倒是没心情了，他低头在那维莱特嘴上啄了一口，抱着他道：“多谢你的体贴，现在说吧。”

　　“教宗来信，让我返程。”

　　-

　　莱欧斯利站在桌边，放下了手中的信纸，看向同样站在一旁静静等他的那维莱特，“我想过他会让你回去，但没想到这么快。我猜，他的病情应该又加重了。”

　　那维莱特点头道：“这两年他的身体确实越来越差。”

　　若望教宗在早年曾遭到过暗杀，尽管没有证据，但枫丹廷但凡消息灵通些的人大概都能猜到应该是现任国王委派人做的。那次暗杀没有危及教宗的性命，但也让他受了很重的伤。早些年还好，但近一两年随着教宗年龄的增长，伤病也逐渐显现出来。

　　莱欧斯利皱着眉头，思考时手指不自觉敲了敲桌面，“若望想在他活着的时候，完成他毕生的夙愿，他要把枫丹建立成一个纯粹的宗教国家。让你回去，大概是想对黎翡区动手了。”

　　那维莱特看着他道：“教堂？”

　　“嗯。从一开始，他派你来大概就没想过这个教堂能修起来。如果我同意了修建这座教堂，那说明我暂时不敢和教廷正面敌对，他可以顺势接着这个教堂的修建把手伸过来，慢慢地接管黎翡区。如果我不同意，那就是信仰不纯，背叛教廷，那他就有理由绝罚我。”

　　绝罚。

　　那维莱特抿了抿嘴唇，这是宗教世界极重的刑罚，也就是将人开除教籍。

　　在枫丹，王权的正统是需要得到教廷认证的，如果一位君王被开除教籍，那就意味着他的地位在名义上已经不再得到认可，所有信仰宗教的大小领主都有权利去征讨，攻下这块领地的人就能成为这块领地的下一位主人。

　　尽管黎翡区连一个教堂都没有，但莱欧斯利实际上还保留着教籍，这也是这么多年他能安稳在黎翡区扎根的原因。当然，另一个原因是当年的黎翡区实在是太穷太乱了，就算打下来，管理也是个大问题，所以其他领主们对这里并不感兴趣。

　　但是现在就不一样了，黎翡区有铁矿的事，不少领主已经知晓，要是莱欧斯利被绝罚，想咬下这块肉的人一定不少。

　　那维莱特道：“一定要这样吗？你知道的，或许过两年教宗就死了，那时他就再也威胁不到你了。”

　　莱欧斯利摇了摇头，“有兴趣听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吗？”

　　那维莱特没有说话，走得离他近了些，示意自己在认真听。

　　“从前有一个年轻的国王，他刚继位时意气风发，想要成为一名伟大的君主。但很快，他发现自己尽管是枫丹的国王，却在政务上屡屡受到限制。他推行的改革方案因为涉及到利益分割被大贵族和教廷否决，没有教廷的支持，他步履维艰。”

　　“与此同时，他在一次宴会上对一位没落男爵的女儿一见钟情，他们很快相爱，最后国王履行了自己的诺言，娶了这位女士为妻。他们婚后过得很幸福，很快皇后就怀孕了。”

　　那维莱特听到这里时，眼睫动了动。

　　莱欧斯利继续说道：“政治上的博弈却仍在继续，国王不甘掣肘，宣布废除什一税，枫丹子民不必再向宗教上缴捐税。教皇大怒，威胁国王撤回政令，否则施以绝罚。国王当然不肯，选择和教廷开战，同年，皇后生下了一个王子，苍晶区也发生了一场大瘟疫。”

　　莱欧斯利的语气没太多起伏，像是真的只是在讲一个无关紧要的故事，但那维莱特却听得眉头紧皱，他已经听出来，这是莱欧斯利的父亲，现任国王的故事。

　　“教皇为避战争早已搬离了枫丹廷。国王体魄强健，有一支信服他的军队，竟然真的战胜了第一位前来征讨的领主。见识到了国王军队的实力，教皇有了新的想法。他派人与国王议和，要求国王与皇后离婚，娶教皇的妹妹为妻，他可以收回绝罚。无非是想先稳住国王，双方各退一步，他也能多一条路。”

　　那维莱特忍不住问道：“可是婚姻双方如果没有重大罪责，离婚是不被允许的，就算是教皇也无法干涉。”

　　莱欧斯利握住那维莱特手捏了两下，笑得异常讽刺，“罪责是可以被赋予的，不是吗？教皇对外宣称皇后是邪恶的女巫，她生下孩子时，随之而来的瘟疫就是上帝的惩罚，只要杀掉女巫，战争就会停止，很可笑对吧？但被战争的恐惧笼罩的民众迫切地希望能过上和平的生活，所以他们信了，纷纷要求国王绞死皇后。”

　　那维莱特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哽在心头，这段故事他知道一些，因为教皇为了拉拢民众收养了他，把他扮作圣子，将他推到人前。彼时他年纪还小，并不清楚这背后的牵扯，没想到自己竟在无意间做了恶魔的使者，“抱歉，我当时不知道……”

　　莱欧斯利停了下来，抱住那维莱特，轻声道：“跟你没有关系，你不需要说抱歉。如果每一个与此相关的人我都要仇恨的话，难道要杀了整个枫丹的人我才能平息怒火吗？谁有罪，谁无辜，我有自己的判断。我不至于无能到去责怪一个受人摆弄的孩童。”

　　那维莱特伸手回抱住了莱欧斯利，似乎是想给他一些无言的安慰。

　　“教皇以为国王会答应议和，可能在他眼里一切事物都可以为了权利牺牲，他认为国王和他是同样的人，但他低估了国王对皇后的爱，也低估了国王想要摆脱教廷的决心，他没有答应议和，就这样，战争断断续续打了七年。”

　　“七年，无论是民众还是士兵，都渐渐厌倦了这样的生活。打到最后，双方好像都已经忘了战争的起因是什么，人们越来越相信皇后是女巫这样的谣言。国王看到无家可归的子民，想到自己要给枫丹人民带来幸福的初心，也陷入了无尽的自我怀疑与痛苦中。皇后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在一个毫无预兆的深夜，哄睡了她深爱的孩子后，跳河自杀了。”

　　这件事发生在那维莱特遇到小时候的莱欧斯利以后，消息传到他面前时，他还在教堂里为莱欧斯利祈祷，希望能早一些替那个小孩解除困惑。

　　得知皇后去世后，他第一反应是不敢置信，他曾经远远见过那位尊贵的夫人一面，彼时她正捂着嘴和一旁的女仆说笑，看起来就是一个极为温柔可亲的人。因此尽管他一直听说过皇后是女巫的传闻，但却从来没有相信过，没想到她竟然就这样结束了生命。

　　随即那维莱特就想到，那个孩子怎么办？他那么爱哭，现在是不是又自己一个人跑到没人的地方躲起来哭了？

　　可是这一次，再也不会有一个温柔又带着焦急的声音寻他回去了。

　　那维莱特想去枫丹王庭找他，可是那时他已经跟着教宗离开了枫丹廷，两地之间隔着漫长而遥远的距离。

　　“国王抱着皇后的尸体呆坐了一天后，在第二天答应了议和。他迎回了教宗，娶了他的妹妹，自此战争停止。”

　　“从那以后，枫丹好像人人都忘了国王的第一任皇后，只有她的孩子还记得她死去那夜送出的一个晚安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