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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原来都不是规矩人 ...

  •   在家休息的第一天,贾政闲极无聊记起请客们,便把他们拉了出来。

      不得不说,这些清客能吃闲饭是有理由的,说话是真好听,奉承得人很是舒服,而且拍起马屁来不俗,什么都能吹上两句,贾政默默听着,很是学了一手,准备转天用在上官身上试试,至于这会,他就当是看相声了,还是专场。

      贾政舒舒服服的,两兄弟就惨了。过两天月考,回到学塾的第一天,两人就恨不得把书吃下去。出去有多愉快,现在补起课来就有多受罪,熬到夫子宣布散学时,两兄弟如同被狠狠摧残过的花骨朵,顶着张要多憔悴有多憔悴的脸,拖着行尸走肉般的躯体走了出来。

      “少爷。”学塾外候着的茗烟几人看到宝玉高高兴兴的跳起来招手,殷勤的接过书箱。

      贾宝玉出去几天,谁也没带,茗烟几人乐得自由,跟脱缰的野马似的到处乱钻,各处寻乐子,后来还是袭人心善,看不过眼点了他们一下,他们才着急忙慌起来。

      仔细想想,袭人说得有理,打宝玉来学塾念书,和老爷一起外出多了,他们跟随的机会少了,几次下来,仿佛生疏了几分。埋怨老爷是不敢的,但他们暗地里也不是没嘀咕过几句,府里的势利眼看着,就觉着他们可能不中用了,起了别的心思。只是他茗烟也不是好惹的,借着由头很是把冒头的奚落了一番,狠狠杀了一通,才按压下来。不过,那些都是虚的,当务之急,还是得把少爷好好笼络过来,跟以前一样方好。

      想到这,茗烟眼睛一转,已经有了主意,于是面上更比以往殷勤几分,伺侯着宝玉在马车上坐下,才笑嘻嘻探头进来问道, “少爷,你刚走没两天,秦钟少爷就上门寻你来了,说是读书有些不懂的,奴才也不知道什么四书五书的,看他着急,便做主让他留个信,等爷回来再唤他,免得他白跑一趟。”说着,从怀里把信笺掏了出来。

      贾宝玉对秦钟的印象还是很好的,虽无学识,但性子好长得好,是个好人家,闻言便接过信打开。

      开头秦钟先问宝叔大安,道他最近在挑灯苦读宝叔送来的书,只身体不行,前段时间风寒躺卧了几日,把学习进度拉下了,信写得很是诚挚,似是对自己学习进度不满,又似对麻烦宝叔很是过意不去,末尾才试探着说有不懂的,询问宝叔是否有空,约着时间指点一二。

      茗烟小心的觑着宝玉神色,浅笑道,“少爷,秦钟少爷上门寻你看着有些急,人本就虚弱,还跑得满头大汗,气都喘不上来,要不趁现在天色还早,咱们过去看看,一会就回府,老爷出门了,咱们几个不说,必没人知道的。”

      贾宝玉捏着信,有些意动,但看了看旁边的贾环,还是摇摇头,“不好,咱们几个小的小、幼得幼,那地方也没去过,不知是个什么情况,仔细遇着花拐子之类的给拍了去。”

      “那地方奴前几日刚路过,是个规矩地方,秦钟少爷那样一个俊秀人物都敢独自来回,爷何必担心。再说了,咱们几个虽力气小些,遇着事必定连命都抛了,也要护爷周全。”茗烟笑道,探头看了看静静看着他们的贾环一眼,“环少爷可以让锄药先送家去。”

      “还是不好,”贾宝玉摇头,他虽然对读书没那么抗拒了,但学渣本性不改,面对诱惑还是蠢蠢欲动,只是月考当前,再强的心思也得按下去,“过几日就月考了,还是月考后再说吧,鲸卿那里,我写封信带给他。”

      贾宝玉出门还要藏着掖着,贾政就不同了,想去哪去哪,大概这就是成年社畜的快乐。接到吴天佑邀约,他便散了清客们,带着侯宁去赴宴了。

      吴家外戚起家,虽然今上即位后,地位水涨船高,但在京城里,拍资论辈,算来得晚的,好位置早被勋贵们占了个遍,所以他们住在城东靠城西一点,面积不小,只比荣国府略差一筹,但因位置的缘故,并不那么惹人眼。

      门脸看起来也是普通富贵人家形制,里面的布置很有味道。不是当下京中常见的重楼层阁,四合大院,那种连块砖都恨不得标榜自家与皇家的显赫渊源,一副天子脚下威严气派,也不是士人们孜孜以求的清雅自然、婉约精致的江南风味。里面的置景非常无序,这边一块菜地,那边几颗果树,可能你刚觉得简朴之极,有些山野之趣,转头就看见金灿灿的自鸣钟,要说有什么风格,大概就家常而已,像极了后世摆着腌菜缸、堆满日常杂物的高端别墅。

      “存周兄,有失远迎。”

      吴老爷的书房也不像他平常富贵逼人的风格,第一次来的时候,贾政做好了被金钱的光芒闪瞎眼的准备,结果却看到再正常不过的书房。

      鱼鳞般排列的黑瓦房顶,白墙嵌琉璃彩窗,檐下没有各色仙禽异鸟、奇花异草,转入屋内,镂空的隔断博古架上陈设着琉球的宝瓶、暹罗的六安龟、苏禄的象牙、玉阙之类的摆件,多是贡品,可谓名贵,只是想起初次见面时的五六个金戒指、金项链、金线绣衣,这里多少有些黯然失色。

      吴老爷子是个灵活的胖子,见着贾政飞快的迎了上来,拉着他进了屋里,“听说你回来,家里种的茄瓜刚巧熟了,我就想着定要约你来试试。”

      “劳吴兄挂念了,”贾政笑道,“我说怪乎今日起床听见门口喜鹊叽喳叫唤,原是应在这里,茄瓜宴?我还真未试过,今日有口福了?”

      吴天佑拍拍自己的肚子,笑呵呵道,“就知道存周兄定不嫌弃,要被人知道我请客是吃茄瓜,可要好好嘲笑我一番,说我果真是个乡下人了。”

      “我呀,吃不来烧鹿筋、炒凤舌这些名贵菜,就好茄瓜、白崧、莱菔这一口。茄瓜也不用去皮,切成手指粗,洒点拌了豉油的胡葱,蒸熟就极好了,或者拿油炸了,搁点肉沫、豆瓣,大火爆炒,滋味整的浓浓的,用来拌饭,老吴我可以吃它三碗。”

      “那些又是去皮,又是用鸡油炸、用鸡汤慢慢煨的,加什么鲍鱼、虾仁、鸡脯肉丁、香菌、笋干、蘑菇、五香豆腐等等,还起个名叫茄鳖的,都是有钱没地使、糟得慌,那都不是真正吃茄瓜,是借着茄瓜的名头暗暗显摆,随便换个什么瓜都行,哪怕不放都发现不了。”吴天佑撇撇嘴,吐槽道。

      想起家中菜单上仿佛就有这个菜,贾政不敢吭声了,他是个俗人,觉得“开水白菜”确实比清水白菜好吃,就是奢侈了些,于是打着哈哈道,“吴兄是返璞归真,不是人人都有这境界的。”

      这话题太危险了,还是讨论讨论外出的见闻吧,遂不着痕迹的把话题引开,把这次去修河遇到的趣事说了一遍,重点提及那老者。

      吴天佑早年和乡下佃农打过交道,是知道民情的人,并不奇怪前后四任县官的作为,太阳底下无新鲜事,他们不是第一拨,也不会是最后一拨,“要我是那里的乡民,我就不说河道淤积影响收成。要是当地寺庙香火鼎盛,就说河道淤积改道影响风水,乡民淳朴,收成减少略忍一忍就过去了,风水可大可小,往大了说,影响县里科举、乡宦家红白事,往小了说影响村里每户人家,多走动几户,结团上报,再者庙里高僧慈悲为怀,此事又是好事,应愿意襄助一番,如不愿,那就多劝劝。”说着,对贾政眨了下眼,示意你知我知,一切尽在无言中。

      “要是信奉先祖,祖先有灵,得知后辈困境,托梦入怀也是有的……”

      在静安寺里,贾政就知道吴老爷是个实用型的,别看佛祖时时挂在嘴边,心里有没有还真是个玄学。没想到的是,在古代孝比天大的教育下,他还有这种出格的想法,连祖宗都可以编排,对比起来,有时候贾政都怀疑自己才是那个古人。上个给他这种震撼的是贾珍,某种程度上,那真是视伦理道德为无物,当然,吴天佑和贾珍不是一路子的。

      无论怎么样,吴天佑这种突破时代限制的想法,都值得称颂,贾政心悦诚服道,“吴兄通透,政佩服。”

      吴天佑摇摇头,摆手道,并不为此得意,“我这都是上不了台面的法子,是遇到事才逼出来的,存周兄是读书人,定有其他更好的,我班门弄斧,就莫取笑我了。倒是那位老者,这等人物未曾结识,真是一大憾矣。”

      “这有何难,老者家在保定,转天休沐,吴兄和我一道前往拜访,老者乃豁达之人,定不怪我们不告而来。”

      两人约着有时间便往保定走一趟,聊到收税时,吴天佑倒和老者一样观点了,“这县官是个做实事,心里有百姓的,修河这事做成了是政绩,并不罕见,但税收这事,无功有过。夏税各州府都是八月底统一收缴国库,一般七月初才开始起征,收早了当地县官还得费心保存照看,不过对百姓是好的,豆麦五月底六月初成熟,这会刚收了没两天,最是压秤的时候,虽可能重不了多少,也能让家里顶梁柱、小儿女饱几天肚子。”

      “放在灾年,可能就是活几条人命了。”吴天佑感叹道,贫农实苦。

      贾政点点头,能在这不起眼的地方下功夫,看来这县官确实是做实事的,这次外出看了之后,他还另有一层疑惑,“夏秋税一年两收,损耗也是两倍计,何不一次收完?粮食保存不易,百姓平担风险,官府运输存放损耗亦不小,按时价折成银子来计算岂不便宜?”

      这个时代的小商品经济还是很发达的,算算时间,也正好是隔壁开拓新大陆的时候,银矿的发现,白银源源不断流入,不存在以前换银困难、铸币不足的情况,基础条件具备,怎么没人提出一次性收取银子代替实物税呢,既减少税务保存难题,又便于计算,减少其中猫腻。

      吴天佑听罢,重重拍打了下官帽椅扶手,略显激动道,“存周兄果然是读书人,脑子转得就是快,这事我老吴琢磨了几年才想到,民间其实早有人这么干了,温州那边还有整个宗族一起干的,收了粮食先运去缺粮的地方卖了,等收税了,再去晚熟的地方悄摸收些回来缴纳,一来一回还余呢。”

      说着,凑近了些低声道,“老吴我还听说,朝廷十来年前就有人提过了,当时不同意,”他伸手指了指了天上,一副不可说的表情,“当今即位,对这事私下念叨过几次,前两年把当初提议的人找了回来,组织了几个大臣商议,拿出章程,这会正准备找地方试试呢。”

      就说聪明人那么多,不会没人提出来的,贾政觉得自己也就占了个眼界宽的便宜,那也是因为后世信息大爆炸,论起思考的深度和锐度,和这些聪明人没法比,“这次一次性收取银子作为税收单单田赋吗?包括傜役不?此次我去修河,当地从周边三县征了几百民夫服力役,恰逢农忙,既耽误地里的活计,这些民夫们对修缮也不知头不知脑的,生疏得不行,得时时盯着,各项工程进度缓慢都有这个原因。我想着要是傜役也能用银子缴纳,民夫们在家侍弄田地,官府请专人来干,牙子培训些人手,可能更好些。”

      “还有丁银,贫者多子女,田少丁税高,这些子女没有手艺也挣不了几个钱,便卖身为奴,富者田多,丁税却和贫者相差无几,财富越发累积,长此以往,与国无益。何不把丁银也摊入田赋中,按田地多少一次性征收了,不再收取人头税,既减少征税麻烦,贫者又减轻了税赋。”贾政毕竟不是原身,对革自己的命毫无心理负担,他都克制着没提出共同富裕了,只是借鉴前人经验罢了,“开水白菜”再好吃,也不能当饭啊,偶尔试试还行,吃多了也腻。

      听到这,吴天佑瞪大眼睛上上下下看了贾政好一会,直把贾政看毛了,才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格外夸张,别人笑起来是花枝乱颤,他是浑身肥肉乱抖,边笑还边拍桌子,“哈哈,存周兄,我就说咱们是知己,都不是规矩人,哈哈哈哈。”

      贾政无言以对,他这么顺口说出来,也是因为刚刚吴天佑的刺激,不过并不后悔。扮演原身久了,差点忘记其实他也不是那么守规矩的人,两人相视一眼,都大笑起来。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原来都不是规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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