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森林》三每米立

5、双生灵魂

　　苏秦用勺子搅动着馄饨，在他的脑海中搅动起记忆的漩涡。
　　从槐安家里走出来后天已经黑了。他感觉很饿。
　　这是一种很神奇的感受。
　　他很久没觉得饿。自从那件事之后，吃饭对他而言似乎失去了生物学之外的意义。吃饭只是为了活着。所以他没有觉得过饿。饿是一种欲望得不到满足才有的反馈。
　　人的欲望，对苏秦来说很奢侈。
　　所以当他一无所获地从槐安家里出来，空瘪的腹腔发出一声哀鸣，他像是苏醒了一般，感觉到久违的饿。
　　槐安家附近就有一家小有名气的馄饨摊，叫老金野馄饨。不只有馄饨，还有烧烤和啤酒。
　　苏秦点了一份精肉馄饨，要了一份扎啤。
　　他喝了一杯扎啤，透凉的液体侵入胃中，感觉到了畅快和舒适。他突然笑了，引得邻桌的客人也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苏秦是笑自己。他以为自己装的很好了，可风风火火地找上门，结果什么也没问出来。
　　槐安和徐静夏的关系，徐静夏的死因……他都忘了问。他见到槐安时，只是想知道这六年他在做什么。
　　“谁管你想不想我……”他小声说。
　　他低头把馄饨里的香菜用勺子挑出来。他不吃香菜。以前和槐安在学校附近的馄饨摊吃饭时都是槐安点菜。他总是细心地给苏秦点一份没有香菜的。就算老板粗心放了香菜，槐安也会边说话边自然地帮他把香菜挑出来。
　　槐安走后，苏秦就没再去馄饨摊吃过。
　　苏秦挑着香菜，突然心脏被回忆轻叩了几下，一股悲伤的情愫在他眼角晕染开来。眼泪孤独地落入了馄饨碗里。
　　他和着泪水吃完了一碗馄饨。剩下的酒没有再喝。
　　就算是槐安，也不能让他彻底丧失清醒。他需要时刻盯着这个世界，以免忘记自己活下去的意义。
　　苏秦吃完饭已经晚上九点多了，他坐上地铁回家。
　　路上他倚在座椅上假寐。
　　地铁上的人不多，稀稀落落的。他身上有轻微的酒味儿，所以也没人靠着他坐。
　　他一直在回想刚才槐安说话的样子。
　　六年，足够忘记一个最熟悉的人的样子。可就在苏秦快要记不清他的音容时，他出现了。
　　他似乎变成了一个苏秦曾经想成为的模样。简单有致的生活，随性而安静的活着，波澜不惊又充满对世界的探索欲，成熟而热烈地在孤独中狂欢。不必别人赞美，自己就很酷。
　　苏秦还意识到一个很危险的事情——他似乎还喜欢着槐安。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喜欢上了槐安是因为一个游戏，叫侦探部落。这是一个解谜、推理的游戏，比较小众。故事有主线任务，主角是侦探，玩家会通过破解迷案升级，通关的人会获得独角兽勋章。这是游戏里至高无上的荣誉。
　　一开始是苏秦在玩，他的ID是苏秦不是白叫的。他连通一百关只用了三天，创下全系统发育最快的纪录，江湖人称苏神。后来他准备高考就没玩了。玩家们一度以为苏神是来炫技的，藐视众生后不屑于再继续挑战了。
　　苏秦一开始也是这样以为的。直到上了大学又遇到槐安。
　　槐安有一段时间沉迷于侦探部落，还给苏秦推荐。
　　“你玩试试，常桂元说很好玩，我们可以组队。拿下这赛季积分冠军的队伍可以去参加他们线下活动。”
　　苏秦看了一眼他的账号信息。木鬼，20级，白银徽章侦探，成就是破获一起野猪伤人案。
　　他笑了笑说：“玩了多久？”
　　“你这什么表情？看不起我？”槐安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脸上的不屑。
　　“听说过苏神吗？他三天通一百关。”苏秦淡淡的说。
　　他本以为槐安会猜出来是他，结果他很平静地说：“我去网上查过，都说他开挂了。后来他就没动静了。”
　　槐安顿了一下看着他问：“你什么时候还关心这些游戏了？”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就是苏神。”
　　槐安笑着推了他一把说：“得了吧，你不是最讨厌玩游戏？浪费您的宝贵时间？”
　　他看着苏秦不像是在逗他，认真起来，说：“我X，你不会真的是苏神吧？”
　　槐安把手机给他，说：“登录上你的账号我就信。”
　　苏秦是中队长，课后还要去学生会开会，不想搭理他，收起公文包准备走。“就当我骗你吧。”
　　这句话更激起了槐安的好奇心，他缠着苏秦，信誓旦旦地说：“要真是你，我叫你哥。”
　　苏秦突然有了一些兴趣，看了他一眼问：“真的？以后都叫我哥？”
　　“……一个周，最多。”
　　“一个月。不答应就算了。”苏秦道。
　　“行，行，行。”槐安把手机重新塞给他。“验证。”
　　苏秦看着他孩子气的模样，微微笑了笑。然后轻松地登录上了自己的账号。
　　一上线，信箱里几百条私信。更炫的是，他这个名望的侦探上线时系统会发公告。结果就是广场炸了。
　　苏秦把手机扔给槐安，轻描淡写地说：“拿着玩吧。晚饭二楼食堂见，弟弟。”
　　颇有种“朕给你打下的江山你拿去玩吧”的意味。就在苏秦了事拂衣去时，槐安确认了他的账号名称，拉住他说：“等会儿，我挑战你。”
　　“输不起了？还是……不想叫哥？”苏秦眼神勾人。
　　槐安不知是因为被他这副蛊惑性极强的面容吸引还是被打脸的羞臊，脸颊发红。“这样吧，我要是能刷新你的纪录，我就不叫你哥了。”
　　苏秦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开会要迟到了，说：“你要是能刷新纪录，我叫你哥。”
　　苏秦本来没把这个当事，可没想到槐安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当天晚上查完寝去外面的洗手间通宵打游戏。苏秦和他是一个宿舍的，晚上起来上厕所时看到槐安不在床上还有些纳闷。
　　他给槐安发微信问他在哪，槐安给他回了：在公共洗手间，没事。
　　苏秦没当个事，就继续睡了。他没想到的是，早上6点起床跑操时，看到槐安一脸倦容地从外面回来，头发乱糟糟的，眼袋也很显眼。他要问什么，槐安匆匆去洗了一把脸就拉着他去集合了。
　　白天，他上课也不睡觉了，用书本挡着，低着头看手机。苏秦瞟了他一眼，竟然在玩侦探部落。于是苏秦也上线了，系统里还在热议苏神回归，而苏神本尊目标明确地搜索了木鬼并关注。
　　他看了槐安的战绩，果然他是玩了一个通宵。
　　苏秦正要给槐安发消息，槐安给他发了一条：哥哥，互关吗？
　　苏秦是个忍者，他忍住了因一声“哥哥”带来的内心的躁动和喜悦，波澜不惊地回道：“只不过是个游戏，别太认真。”
　　他本想让槐安知难而退，没想到这话又刺激到了槐安。
　　“你等着叫哥吧。”
　　“越努力越辛酸。好好上课吧。”苏秦并不是很会安慰人。
　　槐安过了一会儿回道：“苏秦，你那么聪明怎么来警校和我们一起努力了？你以后到底想做什么？”
　　苏秦背后一凉，他像是被看透一般，却无路可退。
　　槐安见身旁的他一直看着手机没回，又写道：“我会证明给你看，你可以相信我。等我赢了，你可以不用叫我哥哥，我希望你可以告诉我你的想法，无论往后的路多远，你都不是一个人。”
　　苏秦没有回他，退出了游戏。
　　他感到内心在颤动，像是被柔软而温热的事物包裹起来，很舒服且有安全感。
　　槐安关注着他的神色，却没有打扰他。他魔怔似的，废寝忘食地打游戏，熬了两夜，第三天终于通了99关。
　　于是游戏里又诞生了一位“鬼神”。更有趣的事是他和苏神互关了。
　　有人说，这不会是一个人吧，刷分怪。
　　有人说，他们不是一队，是一对。
　　……
　　苏秦看似不关心，实则在槐安彻夜不眠的打游戏时，他一直在线。而槐安也看在眼里。
　　当槐安通完99关时截图发给了苏秦，说：“给你留了一点面子。”
　　苏秦笑了，眼里有泪光。
　　槐安，你真是幼稚得可爱。
　　也是从那开始，苏秦重新认识了槐安。他意识到槐安骨子里的坚韧与温柔，以及自己对他萌生了一种不可言表的奔赴。
　　如果那种心动的感觉有姓名，应该叫做暗恋。苏秦喜欢这个人。他像是日全食后的春光无限，是失而复得的光明与美好，是他永远可以相信的人。
　　他不在乎他的性别，这只关乎灵魂。他只知道自己需要走向槐安，告诉他自己经历的一切。因为这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和他一样想知道真相的人。
　　他们可以是敌人，也可以是盟友。他们在纠葛中互相慰藉，像是双生的默契。
　　槐安家里还摆放着侦探部落线下活动赢得的的奖杯。
　　冠军，苏秦不是白叫的、木鬼。
　　苏秦看着那个奖杯，沉默了许久。
　　槐安见他目光所及，解释道：“我想留个念想，那次密室玩得……很刺激。”
　　“我还以为，奖杯被人偷走了。”苏秦冷冷地说。
　　“这对别人来说，就是一块玻璃。”
　　“对你呢？”苏秦眼眶湿润。
　　槐安见他眼眸微润，有些失措道：“你别……我放不下，所以回来了。”
　　“可是你丢下我了。”苏秦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恨意，更多的是悔恨。“槐安，我不会给人第二次机会。”
　　“你想我怎么做才原谅我？”
　　槐安走上前，他想拉苏秦的手，不料苏秦退了一步。
　　“自首。你去自首我就原谅你。”
　　槐安笑了笑，像是听了一句笑话。“人不是我杀的。但她死了，你不高兴吗？我说过，我会帮你报仇。可你从来不信我会帮你、苏叔叔，还有秦妈。”
　　“我一个人就够了！”苏秦喊道。他说完自己也吓了一跳。他从未如此失控。“槐安，你当年已经作出了选择，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
　　槐安没有犹豫，抱了他。像是安慰一只无家可归的可怜小狗，手指熟稔地摸着他的后颈，低声道：“我的选择自始至终都是你，我只会向你低头自首……”
　　久违的体感，久违的气味和温度裹挟了苏秦贫瘠的灵魂。他太想回应这具躯体，可他还是推开了他。
　　“槐安，我们都变了。往前看吧。”
　　苏秦这句话也是说给自己的。这次他不想再把槐安拉入这片暗无天日的沼泽中。
　　槐山毕竟是他的父亲。
　　苏秦不想让槐安为了自己去面对这么残酷的事。这次他不会心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