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还没有成为天下第一》荇语

13、第 13 章

　　雨一直下着。

　　天还黑，压根看不清纸上写了什么，几人就有一搭没一搭聊起来。

　　吴涯之这才知晓了那女剑客的名字，正是她托吴涯之带去的那朵花——白芍。

　　雨一直下到天明。

　　随着阳光一点一点照进殿内，陆淮的手稿愈发清晰。

　　果真如他所说，上面有简略地形图以及一些文字记录。

　　几人仔细研究了好一会，终于启程。

　　与此同时，客栈的师兄刚刚醒来，见大师兄和那师妹已不见，大致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将众人唤醒，可就在这时，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

　　众人都往门外看，是一群目露凶光的修士——是堕道的人。

　　为首的几个人架着一具被打得不成样子的尸体。

　　他好一会儿才认出来，这是他们的线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堕道的人来势汹汹，好在周峙柏昨夜设下结界，他们一时半会还进不来屋子。

　　师兄定了定神，拿起桌上放着的符纸。

　　这么一大群人，一同使用传送术有些耗费功力，幸好昨晚铸成了这一张守御符。

　　师兄点燃符纸，命众人将其中内力尽数施放，他则站在众人中间，默念符咒。

　　转瞬间，屋内众人忽然皆不见，回到了雁淮山上。

　　这边，四人对照地图前行，进入一处村落。

　　几乎隔一段路，就能看见地上风干的血迹，偶尔也有几个人出现在他们视野里，但那些人一看到他们身上的剑，就畏惧地缩回身子。

　　走了许久，前方隐隐约约传来一阵男人的歌声，声音悲怆苍老，这几乎是他们在这个村子里听到的唯一声音。

　　四人循声音而去，却看见堆成小山的尸体。

　　尸体堆上，站着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叟，他便是歌声的来源。

　　“魂兮归来！魂兮归来！”

　　悲怆的声音响彻天际。阳光落在他的白发上，为其镶上金边。

　　吴涯之头一次感受到死亡带来的如此之大的震撼。不知怎的，她想起昨夜那尊神情悲悯的神像来。

　　四个人谁也没有出声，静静地听老叟呼唤魂魄。

　　他做完一切之后，走下来，点燃了尸堆。

　　老叟看到几人身上的剑，先是皱了皱眉，随即大概是认出雁淮的衣服，放下戒备之心。

　　他兀自说道：“先前那帮畜生没来时，我就为乡人们做法事，只不过是一个一个做，现在我还是在做这些，却是一群一群做了。”

　　他继续道：“那帮畜生杀了人还不算，还要将尸体炼化为尸鬼，害得死人痛苦，活人也不安宁。”

　　苍老的声音蕴含了不知多少愤怒。“造下这么多孽，这是要，逆天而行啊！”

　　吴涯之看见，老叟说道“逆天而行”时，周峙柏脸色一变，随即恢复原态。

　　她禁不住抬头望向天空，可天上只有丝丝缕缕的白云。

　　她想，天，大概就是虚无缥缈的命运吧。

　　陆淮拿起地图，向老叟询问具体应该怎么走。

　　老叟叹了口气，道：“那地方着实不好走，我带你们去吧。正好我也有个侄儿在那，他也可帮你们做些事。”

　　烈日炎炎，行路漫漫。

　　不知多久，他们到达了一处屋舍。

　　老人在门口唤一声“阿平”，不一会儿，一个同吴涯之年纪相仿的少年便过来开门。

　　被唤作“阿平”的少年人上下打量他们四人几眼，问道：“又是要去那幻境送死的？”

　　老人斥道：“他们是雁淮的剑侠，你不可无礼。”

　　阿平一听“雁淮”两个字，眼睛放起了光，立刻将他们迎进门内。

　　几人之间一番交谈。

　　原来这少年自小便听老人讲雁淮山的故事，对雁淮剑侠很是崇拜。

　　虽然知道雁淮的大侠非同寻常，阿平还是有些担忧：“我带许多人进过那幻境，极少有人能走出来，你们可要当心。”

　　阿平看了看天色，带着几分歉意道：“前不久沿途许多村都给糟蹋了，咱们大白天过去未免太明显，待晚上再行动吧。”

　　周峙柏点头。

　　半天闲下来的时间反而让吴涯之感到有些不适应，她不知该干些什么，便一个人在后院里发呆。

　　忽然，有人从背后轻轻拍拍她，她转头，看见阿平涨红的脸颊。

　　她有些疑惑，却听阿平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姐姐，可否借我你的剑用一下？”

　　她这才发现阿平手里有一柄磨损严重的桃木剑，明白了这少年的意图。

　　原来他一直悄悄地自学剑法，今日见到雁淮的剑客，既是崇拜，又是羡慕，可又不好意思开口表达，于是就想向年龄相近的吴涯之借一把剑，体验一下。

　　吴涯之爽快地把剑递到他手上。

　　阿平兴奋地挥舞了几下，开始按从小贩手里买来的剑谱练习。

　　吴涯之看出来，他的动作很熟练，却有些僵硬，大概不能算是个练剑的好苗子。

　　阿平一遍再一遍地重复，偶尔才歇息一下，明明是一个简单的动作，他却要做上好几遍。

　　可在他身上，吴涯之仿佛看到了从前的自己。

　　一直练到傍晚要出发时，阿平才依依不舍地把剑还给吴涯之。

　　一行人出发时，夕阳还在天边绽放最后的光芒，抵达之时，月亮已经挂在天幕之上了。

　　吴涯之忽然一阵头疼。

　　在疼痛消失的最后几秒，她隐约听见周峙柏的声音：“涯之，你在此地等，千万不要离开。”

　　她松开捂住脑袋的手，就看见阿平还在挥舞他的那把桃木剑。

　　吴涯之有些心疼了，便说：“阿平，夜里凉，你快回去吧，不用等我们了。”

　　阿平停下来，却没有离开，他恳求道：“姐姐，你能指导一下我吗？”

　　吴涯之觉得闲着也是闲着，就在原地向他展示了一边雁淮的剑招。

　　可当她要收剑时，却发现自己似乎没有办法停下来。

　　她看向不远处的阿平，他正聚精会神地练剑，任吴涯之怎么呼唤他也不动。

　　吴涯之使出全身的力气，想要收回自己对身体的控制，可是就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按着她，让她不断重复剑招。

　　伴随着时间的流逝，月亮一点点挪动，不知重复到第几百遍时，月亮完全降了下去，太阳从东方探出头。

　　她和阿平，竟就这样，练习了一整晚。

　　她很累，但就是停不下来。

　　日落，月升。

　　她忽然发觉，很久之前，在雁淮山上，她也曾在烈日又或皎月下一遍一遍挥剑，只为将动作做得更标准一些，又或是让速度更快一点。

　　似乎一切都没有变，她仿佛还是雁淮山上那个不起眼的小姑娘。

　　她忽然就很委屈，或者说，一直以来都很委屈，只是藏在了心里。因为好像她这样努力，也只是和郑直与孙筠薏他们这些有天赋的人达到了同一水平。

　　不知过了几天，吴涯之这时几乎已经感觉不到累了，只是一遍又一遍重复着。

　　她看见了大师兄，他正从遥远的地方走过来。

　　她大声叫着，可他似乎完全没听见似的。

　　待他走近一些，吴涯之才看见，他身后还跟了一个人，竟是孙筠薏。

　　孙筠薏跑到周峙柏身边，拉起他的手，周峙柏竟然侧过头，对孙筠薏一笑。

　　吴涯之的声音越来越没有底气，一点一点弱下去，最后完全消失。

　　她双眼无神，小声念叨：“是我犯了痴，我这么平庸，他到底，是不会多看我两眼的。”

　　下一秒，耳边忽然传来拔剑的声音，她循声音看去，一抬头，恰好看见堕道的人冲向周峙柏和孙筠薏，只是一人一刀，他们就倒在了血泊里。

　　吴涯之呆住。

　　她曾经那么想多在他身边待一会儿，可现在她心里也只剩下一个念头：只要他活着。

　　可是连这么简单的一个念头，她也没有能力实现。

　　吴涯之的悲痛在一次次昼夜更替中渐渐被磨平，她看见阿平由意气风发的少年人，变成强壮的中年人。

　　然后不知何时，阿平头上出现了第一根白发，然后是第二根、第三根......终于，阿平的头上全是白发了，就连眉毛和胡须也成了白色。

　　老态龙钟的阿平忽然停下来，颤巍巍说道：“我练了一辈子剑，到头来终究碌碌无为。”

　　吴涯之的眼泪在他说出“碌碌无为”的那一瞬间落下来。

　　她好像望见自己的一生——她保护不了身边之人，也改变不了事情的结局，只能随时间流逝，淹没在茫茫人海之中。

　　她哭得不能自已，胸口剧烈起伏，几乎要背过气去。

　　眼前的世界越来越模糊。

　　“涯之——”似乎有人在不断地呼唤她，声音越来越清晰。

　　心尖猛地一疼，吴涯之一下子睁开眼睛。

　　她倚在树干上，眼前竟然是周峙柏和白芍，而陆淮也在不远处站着。

　　白芍见吴涯之醒来，松了口气，道：“你方才在幻觉里见到什么了？我们两个人才把你摁住。”

　　吴涯之抹干脸上残留的眼泪，视线在周峙柏身上扫动，终于确认——他没死。

　　她迟疑了一下，问：“这是怎么了？”

　　周峙柏终于放下心来，回答：“你入幻境后没多久，就陷入幻觉之中，所幸你并无大碍。”

　　吴涯之垂下眼眸，失落道：“我拖累大家了。”

　　周峙柏蹲下来，认真注视着她的眼睛，道：“幻境险阻重重，我们进入其中，便已经把命系在了一起，哪还有拖累这一说呢？”

　　吴涯之静静地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