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世》壬申

16、第 16 章

　　“最近一直腰部持续性的钝痛？”
　　“是的，以前只有阴雨天气时才会出现这种情况。”
　　“还有别的不舒服的地方吗？”

　　“还有……”卓离双手交叠，有些局促，“我最近经常会做噩梦，以前只是很久才会做一回，那些梦其实没什么影响的……但问题是，我如果不做梦的话，就无法入睡……”
　　卓离有些语无伦次，“您能明白吧？我最近睡眠质量很差，我已经很多天没有睡好觉了。”
　　他用手抵住额头深深地叹了口气，睫毛抵在手的侧壁有些轻微的弯曲，他整张脸表现出一种不健康的惨白，就像刚从坟墓里挖出来的一样。

　　夏医生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我打官司后没多久，嗯……大概是我大哥收到法院传票那一天。”
　　“听说那消息消息时你压力很大？”
　　卓离垂着脑袋沉默了一会，轻轻的点了点头，“很大，非常大，不如说感觉是一个临刑人终于被放到绞刑架的感觉……但不同的是，我本以为我能够隔断绳子逃跑，却不曾想等到上刑场那天绳子居然被换成了钢丝。”
　　“很生动的比喻。”夏医生眉眼弯了弯，“你还有开玩笑的功夫，看来精神状态并没有差到哪去，主要是身体方面的问题，你最近还是不要过于劳累，一定要好好休息。但如果你的失眠症状一直持续的话我还是建议你找一个心理医生看看比较好。”
　　一位小护士走来，叫一张报告单递给了夏医生。

　　夏医生微微调整镜框，专注地看着报告单，卓离发现他的眉头似乎越皱越紧，自己的心思也逐渐揪起。
　　但对方很快放下了报告单，眉间的褶皱也瞬间消失不见，“不是什么大事。”
　　夏医生的语气依旧温柔，“几年前腰椎断裂后的没能取出的碎骨有些偏移，压迫到痛觉神经，需要进行手术。”
　　“手术？”
　　“不错，如果不进行手术，你的痛感仍会持续，并且随着时间的推迟愈渐严重。”
　　卓离想大多数人一样对于手术和开刀这两个词有着生理上的恐惧，更别提动手术的是腰椎这种重要部位，但他转念一想，自己本来就是个半瘫，已经能一眼望到头了。
　　“我明白了。”他说。
　　夏医生微笑道：“那好，我这边会尽快帮你安排手术。”

　　卓离在一旁等待病历的完成，圆珠笔摩擦在病历单上的声音非常醒耳，他看着伏案书写的夏医生，犹豫了很久后才开口，“医生……”
　　“怎么了？”夏医生抬起头来，推了推眼镜。
　　“如果碎骨取出的话，我的腿有可能恢复吗？”
　　“不可能。”
　　夏医生的话就像是一把利刃，将卓离那一点渺小的希望切的干干净净，“因为碎骨已经和神经生在在一起了，如果要取出碎骨，那必然会伤害神经。”

　　“虽然很残酷，但你这辈子确实无法再站起来了。”

　　汽车上，卓离头靠在窗边。

　　“小少爷，你的电话响了。”赵叔的话将他拉回了神。
　　他赶忙接起电话。
　　“是我，胡律师。”
　　卓离道：“你好。”
　　“关于卓家遗留下来的那家企业，我这里已经帮你尽力争取了，很幸运，结果不错。”

　　“那……”卓离的眼睛亮起。
　　“卓先生你什么时候有空就来办一下手续吧。”
　　卓离迫不及待道：“我现在就有空。”

　　实木制的办公桌两侧，卓离和胡律师分别坐在那。
　　卓离仔细阅读着合同，他其实对法律方面的事不大了解，但他很信任胡律师，因为对方绝对不会害他。这种信任其实很危险，但卓离选择保留，因为他现在毫无选择。
　　阅读完最后一页，卓离在签字的那一栏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笔迹娟秀，和主人一样。

　　自此，这家残破不堪，无人愿意接手的公司就是他的了，卓离手持合同，微微垂眸。
　　胡律师合上笔帽，“签了字就无法反悔了，卓先生，这公司可是个无底洞，你真的做好了接手的准备吗？”
　　“当然。”卓离微笑道。

　　卓离本以为，既然自己能把画馆经营地游刃有余，区区一个濒临倒闭的小公司自然不在话下。
　　但他错了，他太高估自己了。

　　公司全称为OO网络技术公司，从名字上就能猜到这是一家主要做网络与技术研发的企业。
　　可公司里的人才早就跑光了，只留下一个巨大的空壳，和几个零零散散地无处可去的老员工……与其说老员工，不如说是公司的股东，公司一旦宣布破产他们也得完蛋，不如留下共生死，还能相互做个伴儿。

　　卓离在上任第一天，就召开了所谓的股东会议。

　　会议参加者一共就三个人，卓离，一个壮汉以及一位格子衫程序员。
　　格子衫程序员叫明堂，和另一个人杨一航是大学同学，两人一毕业就合作开办了这家企业。年轻人都是充满着热血与激情，面对认定的事绝不放弃，两人远走他乡来到正在经济飞涨时期的N市，一台电脑，一片二十平米不到的地下室，承载了他们所有的青春与梦想。
　　好在老天爷没有辜负他们的一腔热血，公司逐渐有了起色，他们的网络事业也为大众所熟知，就在这时候，大哥联系了他们。

　　没错，对于他们来说，大哥即是黎明中的启明星，也是将他们梦想彻底粉碎的恶鬼。

　　前埔公司收购了OO网络技术公司。
　　但大哥却并不看好两位年轻人的梦想，在那个连智能手机都还没有完全普及的年代，若不是有远大见识，谁能料到今后是属于数据网络的天下，因此重心并没有偏向他们。
　　至于当初为什么收购，卓离也搞不清大哥当年在想什么。
　　缺少了资金的支持，公司无法支撑高额的研发费用，再加上有合同在一旦主动提出解约就要支付巨额违约金，最终从遥遥领先的先进者沦落为哪怕思想超前却无力跟上时代的牺牲品。

　　卓离想他们应该是恨卓家的。
　　他的想法没错，在知道卓离和卓松青的关系后，两人瞬间拉下一张臭脸，杨一航甚至直接开口破骂，“艹他妈！这破会有什么好开的，都要破产了还装模作样！”

　　“我这次来是为了企业的重新振作而来的。”卓离坐在会议桌的主座上安抚他们的情绪。

　　杨一航没有理会他，反而嘲讽道：“算了吧。省的你再把你家哥哥那一套搬过来，我先告诉你，这家企业已经没血可吸，要是肚子饿了，就去局子里跟你哥要饭吃吧！”

　　这话听得卓离眉头一皱，任谁的亲人被这样说心里肯定不好受，但他没有表现出来，而是继续温和道：“我是认真的，请你们相信我。”

　　明堂从一开始就一言不发，似乎不是个感性的人，听见卓离说的话后他推了推眼睛问：“既然你认为自己能拯救这家企业……那请说一说接下来的规划吧。”

　　卓离双手合十放在桌子前，“我作为这家公司的新任董事长，能做的只有调动资金和领导权两种而已，至于真正能够使公司重新走上市场的主力还是你们两位。”
　　“切，这不跟没说一样吗。”杨一航嗤笑。
　　“正因为如此，我希望我们可以合作双赢。”卓离语气真诚，“一个公司若想要运行，每一个成员都必不可少，就像怀表一样，无论少了哪一个零件，它都将成为一块美丽的废品。”

　　“漂亮话就说到这儿。”卓离坐正身子，“我相信，下面才是你们真正想听的。”

　　其实卓离对于经营没什么天赋，这是事实，但耐不住他从小被日复一日绘画创作锻炼出的活跃思维。

　　“所以这就是你的计划？”杨一航斜坐着，一只手椅子背上。
　　“我觉得可行。”明堂说。
　　杨一航有些不满地皱了皱眉。
　　明堂转向他，“杂草众生的地方并不都是死路，说不定是一番新的天地。”
　　“再者，什么样的路我们早就都走过一遍了，如果他能带领我们重新振兴，那么过程重要吗？”

　　明堂表情认真，杨一航不再言语，他在沉默中认可了。

　　自此，早会结束，公司唯三的人该干嘛干嘛，各回各家去了。

　　卓离正准备离开OO公司时发现外面的天空暗了下来，甚至又点点雨滴落下，明明早上还是大晴天，看来天气预报并不可靠。
　　他拿起手机联系赵叔让他前来接自己。

　　“咔哒”
　　鞋跟踏在公司前台瓷砖上的清脆声。
　　卓离下意识抬头，却看见来人是杜一。

　　杜一收起带着雨水的伞，在门口轻轻的抖了抖，再塞进塑料带里，收拾完这一切才正式踏入公司内。
　　当他与卓离对上视线时不由得定了定神，似乎才看到对方一样。
　　“你好。”杜一微微颔首。

　　卓离也点头示意，“好久不见。”
　　“……你来这里是有什么事吗？”他问。

　　杜一在前台环视了一圈，似乎再找什么人，听到卓离这话在转身面对他，“我也很想问你为什么会在这？”

　　这话里带着些刺，卓离听得心里不舒服，语气不由得变差，“这是我哥的公司，为什么不能来？”
　　杜一挑眉，“大哥和父亲已经被判刑，他们两个名下的产业现在可是群龙无首。”
　　他的意思很明显，这家企业没得老大了，所以他是来趁乱打劫的。

　　卓离抢先一步宣誓自己这个董事长的主权，“其他企业确实是，不过，这家公司现在已经归属到我的名下了。”

　　“是吗。”明明该是个带着不可思议的疑问句，但杜一丝毫没有表现出意外的模样，好像早就已经意料到了一样。
　　“我听说你的画馆似乎牵扯到什么……抄袭风波？怎么，现在已经解决了？”
　　这话简直像是在卓离的底盘里丢了颗炸弹，他气的几乎头顶冒烟，可面上依旧表现的不露山水，他咬牙切齿道：“当然，托你的福。”

　　杜一仿佛没注意到他语气里的揶揄，不动声色地扯开了话题，“据我所知，这家企业的状况很差，几乎临近破产边缘，你这时候将它收入囊中，恐怕对你们卓家的未来起不了什么作用。”
　　刚才还一口一个大哥一口一个父亲，喊了可亲了，现在就如此生疏地称呼“你们卓家”。
　　“眼界决定一切，当下的状况不代表未来，它有足够的上升空间。”卓离回道。

　　他注意到杜一似乎有些意外的抬了抬眉。
　　卓离不想再和他说些有的没的，直接切入主题，“你今天来到底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