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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本丸故事其三 病中语 ...

  •   绫濑川羽央在某天夜里病倒了。

      不是什么严重的病,大约只是因为实在疲惫,又处在冬春换季之时,再加上本来身体就称不上好,在某一天病势就汹涌地来了。她自己倒是非常冷静,本来第二天要去现世处理一点事情,早晨醒来关节骨缝儿都酸痛,一摸自己额头滚烫,干干脆脆地掏出手机来把在现世该请的假请个干净,又倒下去睡了。唯一的事情是忘了通报近侍,那天晨起连明石国行都被爱染和萤丸拖起来吃了早饭,压切长谷部也没见到按计划应早早起来往现世去的审神者。

      于是绫濑川羽央再醒来看见的是长谷部一张端秀面孔,只是眼睛里写着细微惊慌,扣在枕边握惯了刀的手微微颤着。

      “怎么了吗,时间溯行军打到本丸来了吗?”

      她还没睡醒,加之病气沉沉,脑子还昏乱着,迷茫地望向自己的近侍先生,全然没反应到他怎么进来这里,只伸手下意识去握枕边的手——竟然是微凉的。怔一怔她才反应过来,八成是自己烧得太烫。而压切长谷部见她睁开眼,又赶忙收拢起表情来,变成平时见到面那种噙着一点儿笑,温柔从容又专注的样子了。

      “没有那种事。您现在感觉还好吗?”

      “还好,我这就起来。”

      脑子迟钝昏暗地转了转,绫濑川羽央似乎是会错了自家近侍来访的意思。不知道谁给她的勇气觉得自己现在已经是可以起床了的状态,从床褥里支起身子,又伸手顺一顺自己睡乱的长卷发,惺忪地去寻前夜睡前挂在一旁的外衫。

      一边迈过被褥去,她一边回过头去看着压切长谷部,似乎想要问他自己睡掉的这半个早上耽误了多少工作。这对清醒时候的她来说当然不是困难的动作,但此时可不是这样的时候,她险些绊倒,一头栽下去时徒劳地想要扶住什么的手被跨前一步的压切长谷部一把接住。

      绫濑川羽央被自己气得失笑,赶忙举起袖子掩住自己的表情,只留一双眼睛在外边。长谷部今天也穿了那套灰紫的柔软料子,衣袖还沾着一点从院里带来的若隐若现的凉气,让她昏昏然间很想把脸颊贴在上边,但当然她终究没这样做,只在他臂上借了一下力,就踉跄着站稳了。

      “真是可靠啊,长谷部先生。”

      最后她只这么说,声音微细像轻叹,没有抬起来的一只手还虚虚牵着他一角羽织。压切长谷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也只是张了张口什么也没说,弯下腰捡起被子来把他病得不知今夕何夕的主上裹住,重新扶着躺回她温暖的床褥里去。

      “您休息吧,在您病好之前的全部工作请交给我来做。”

      他语尾有压抑的颤抖,而羽央全然状况外地眨了眨眼,手指拂过他微蹙的眉心——她即便怀着灵力也只身为人类,早习惯偶尔袭来的大小病痛,在这时很难读懂他的情绪。

      “我会早点好起来的,耽误的事情也会补起来,在这之前请务必别太辛苦了。”

      她于是说,被子拉到眼睛下方,深琥珀色的眼睛诚恳地注视着她的近侍,眼神有点憔悴又充满信任。但压切长谷部有点一反常态地躲避开目光,只在退出门去之前替她反复将被角掖了又掖。

      迷迷糊糊又昏睡过几片刻,她听见敲门的声音轻轻响起来。附有灵力的门在这个时候显得尤其方便,只需要有主人允许就能自己滑开,无需亲自下去开门——是笑面青江和蜂须贺虎彻一起来了,还带着什么东西。

      “哦呀,真的很严重吗?我还以为长谷部君只是大惊小怪呢。”

      绫濑川羽央坐起身,青江坐在她枕边,把凉凉的掌心贴在她的额头上,笑眯眯地问。一边蜂须贺在瓷杯里倒了一杯什么,从他动作里飘出酸甜柔和的果香。

      “是歌仙做的,药研说生病了补充一点维生素比较好。”

      蜂须贺把装满热橘汁的杯子递过来,女人接过来捧在手心,垂下眼来不好意思地笑一笑。

      “真是给大家添麻烦了啊。”

      “可别说这种话,大家都倚仗着您呐——对了,过一会石切丸要来哦,长谷部君拜托他做个驱邪仪式,不过他有畑当番,大概得等上一等。”

      舒展开身体,青江接下话茬来,语调柔和又缓慢,像讲睡前故事。

      “不过本丸内无论如何也没那么容易有邪祟的,有太郎和次郎那两兄弟,还有石切丸,还有其他那么多与神明相关的刀剑,再不济也还有我,有什么胆敢前来的邪祟都会被斩成碎片的哟。长谷部君这叫关心则乱啦。”

      喝了一口热腾腾的橘汁,温度和糖分都补充了一些,发着高热的绫濑川羽央好像感觉舒服了一点,困在病气里的脑子缓慢地恢复了一点思考的能力。

      “长谷部先生现在在做什么呢?”

      “就知道你要问他,一早上慌得什么似的,半个本丸都让他吓了一大跳。现在应该在厨房吧?歌仙说看见他从粟田口部屋出来往厨房去。”

      蜂须贺虎彻一边说着,绕到羽央身后去坐下,用梳子打散她的头发,挽成方便躺卧又整齐体面的发髻。羽央抚了抚颈间碎发向他道谢,几乎是有点惊异于他的手艺了,而蜂须贺只笑一笑,把梳子收好了。

      “知道你是在病着,但是虎彻真品的主公总得体体面面的才像话啊。”

      这时候门被很温和地敲响了,石切丸的声音从外边响起来,是问她他这时候方不方便进来——是有关驱邪仪式的事情。羽央应了声,青江和蜂须贺不打算打扰仪式便一道告了辞,离开前两个人还不忘嘱咐她要把歌仙煮的热橘汁喝完。于是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捧着杯子看石切丸认真地挥舞御币,慢慢地就跟着那个节奏有点出了神。

      想什么呢,又大约是什么都没想,只模模糊糊地在思索蜂须贺说长谷部“慌得跟什么似的”。长谷部慌起来是什么样儿呢?于是她又忆起枕边冰凉的微颤的那只手,以及离开前闪躲的眼神。只是那还没法把思绪补齐,也许下次要托一托陆奥守和他的相机,但那样又是否太冒犯了呢?她漫无目的地想着,到石切丸已经把御币放下来,目光里是温和诚恳的探询——她走神走得太认真,全没听见他仪式结束之后说了什么。

      “真是不好意思,石切丸殿……”

      羽央禁不住要用尊称,要不是还晕眩得起不来床几乎要充满歉意地站起身来。本丸目前有三位三条,她对待他们目前都有那么一点儿过于守礼(不完全包括年纪最大却在她面前甜蜜像一颗糖豆儿一样的今剑,但也不完全不包括),她也讲不清缘由,想这不是和年纪有关的事情,说不定大略是因为他们身上那些神性的部分。

      “审神者”也并非有权审判神明,倒不如说将历史拨向正轨的战斗某种意义上讲正是替神所行道。而这么说来她也正是神之仆,对待侍奉神明千年之余的“前辈”们又如何能不守礼?哪怕她如今才是统率者呢,事情总还是这样的。

      而这振三条家的御神刀怔了怔,就好脾气地笑起来,藤紫色的眼睛神色柔和。

      “没有什么,只是向您汇报已经做完了简单的驱邪祷祝。另外,也请您多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毕竟身体虚弱的时候风邪便会入侵啊。”

      他整理好御币,又取出一枚用金线绣着“疾病祓除”的小小柳青色御守,塞到绫濑川羽央的枕下去。

      “这上面附了一点我的灵力,您也知道我擅长的是治愈方面的事情。以往一直都是承蒙您的御守关照了,这一次如果能帮上您的忙可就太好啦。大家都希望您尽快健康起来呢。”

      说完石切丸也站起身来欠了欠身便要告辞,出门前大约是在门口正遇上谁,又停下来低声讲了几句话。仿佛真的感觉好了许多,绫濑川羽央将杯里放得温凉的果汁喝下去,刚刚躺下,之后便有人进来,脚步声实在是太熟悉,让她一瞬重新又睁开眼。

      “主上,起来吃一点东西吧,我做了乌冬面。是第一次做,配菜太多了卖相不太好,请您别介意。”

      食物的香气在房间里氤氲开来,压切长谷部搬来小桌将带进房间里的托盘搁在上边,跪坐在桌子另一边专注地望过来,看起来心情比早上见面的时候好了许多。小砂锅里汤汁清澈,面上码着蛋、油豆腐与葱花,并不像他语带自谦的那样是“卖相不太好”,而实在是称得上精致的一碗。食物摆在面前,羽央这才意识到确实是真的饿了——她直接睡过去了早饭,到现在也只喝了一点果汁,便在长谷部期待的眼神里拈起筷子来。

      “真是了不起啊,长谷部先生。那么我就开动啦!”

      那面条细软柔滑,汤汁虽然清澈但浓郁鲜美,尽管盐味比习惯的略微重了一点,不过对于此时病中口里无味的她来说确实是恰好的。

      “这是播州乌冬对吗?作为第一次制作可真是好厉害啊,不愧是长谷部先生。”

      羽央浅啜了几口汤汁,抬起眼来含着笑开口。听了这样的赞扬,对面那双紫水晶一样的眼瞳一下子亮起来。而她突然恍惚间想起来,播州乌冬是来自那位黑田大人的故乡——本丸内都知道压切长谷部曾是织田信长的刀,但他却几乎从未在人前提及过在黑田家的事情。

      她无意识地垂下眼去,陷入一点点思索里,唇角噙着的笑容也缓慢地消散开。压切长谷部都看在眼里,禁不住又蹙起眉,语气也染上一点惶急的色彩。

      “是不合胃口吗?或者说哪里还是不舒服?我已经拜托药研为您制作药品了,请您……”

      “……不,事实上,已经好多啦,不吃药也没关系的。只是突然想起了一点事情而已。”

      女人几乎是要被自家近侍这副样子给逗笑了,无奈地举起只手拦下他接下来的发言,安抚似的同他讲。

      “病中多思不利于您恢复,有什么事是我能帮您分忧的吗?”

      对面的人显而易见地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接下话来时神情克制着但还看得出热切。要放在往常,羽央大概是会因为看到他这样的反应而觉得颇有趣,但此时她却有点儿踟蹰着,没有办法接着说下去。

      有关他绝口不提的事,要怎么说得出口呢?

      绫濑川羽央心知肚明,只要她开口问,压切长谷部就不会有任何隐瞒,不管他情不情愿。但问题又正是出在这里——她总不想压切长谷部不情愿。可犹豫了许久,面对那双诚挚又专注的眼瞳,她同时发现自己也没有办法对这样目光的主人有任何瞒谎。最终,她还是问,且抬起眼望那双紫瞳,不闪也不避了,这样倒意外地仿佛更轻松自在些。

      “只是想起播州乌冬是黑田家故乡的特产,长谷部先生……几乎从来没提及过在黑田家的事情,那位大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话音落下以后,房间里笼下一层帘幕似的浅淡沉默。小砂锅里的面和汤都放得有些温了,哪怕并不惯喝汤,但是长谷部的初次手艺,于是她便也拿小小的碗碟一碗一碗慢慢喝下去,又从碟上沿儿悄悄地看对面跪坐端正的人脸上的神情——垂下眼去薄唇抿成一线,闪亮的紫水晶似的眸光让给藏在睫帘下边瞧不见了,但绫濑川羽央晓得那并不算是恼怒或者不悦的表情,就悄悄松了口气似的。

      哪怕她担一个“主公”的虚名,可始终是不想他不情愿的。

      “如果不愿意讲就算了的呀,我总不想长谷部先生为难。只是总忧心是不是因为那里待你不好才让连提也不愿提,但又怎么会呢……猜也猜不出结果,我总是想听听长谷部先生亲自来说。”

      终于她将最后一点儿面都吃下去了,才再一度打破沉默,声音低柔,最后一点语尾氤氲着希冀与恳求,慢慢地淡去了。压切长谷部一霎抬起眼来,女人正盯着碗底下一粒余下的葱花,深琥珀色的两枚瞳也被掩去瞧不分明了。

      “……长政大人是个很好的人,如果付丧神有死后的世界的话,我真的曾经想过和他一同前往。但那是不可能的,我们与人类不同,会长久地存留在现在这个世界上,所以我选择去忘记他。毕竟现在最重要的是您,我是只想着您而生存下去的。”

      他这么说着,前半段混合着回忆轻缓而哀地低下去,又在最后一句恳切地昂起来了,伴随着望过去的目光,几乎是在人心上击了一下——而怔住的反而是说出这样话的压切长谷部本人。澄紫的瞳子在这时候又重新遇上琥珀色的目光了,绫濑川羽央不知道什么时候早抬起眸,唇边噙着笑,眼睛里却闪着细碎的水光。意识到他说完了,女人用袖掩住唇,借着带笑意的轻咳把纷乱的情绪遮去,最终也只是敛了眉眼,话音也含笑,却混着叹一样的吐息。

      “那可真是太好啦,长谷部先生过得那样好,可真是太好啦。”

      刀剑化成的青年人怔怔地看着对面的女人,看她眨一眨琥珀色的瞳子,水光又闪盛了些。但她在睡袍的白袖边上露出的唇角分明又是挂着笑的——这是怎么了呢?是怎么了才这样一个表情呢?他又没来由地有点惶急起来了。

      “您……”

      “哎,我不舒服了情绪就波动得厉害,长谷部先生可别笑我。”

      长谷部忙忙的话音让绫濑川羽央挡下来,柔软的衣袖角拂过睫梢,那若隐若现的泪色就尽了。她微笑着垂下眼去,接着自己的话解释下去。

      “我其实……一直都有点在意这件事——关于长谷部先生不提的事。可是如果真的一直都过得不好,长谷部先生怎么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呢?猜来猜去,总算是得到长谷部先生亲自说的答案啦。”

      “真是太好了,果然是被好好的对待过呢,不然怎么会是这么温柔又可靠的,仪表堂堂的长谷部先生呢。”

      绫濑川羽央最终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灿然地笑起来了。她烧还没退净,又将哭未哭的,本来肤色白,现在眼角眉梢脸颊全浸着红晕,笑容倒璀璨,是很纯净的轻松和快乐的样子。而她终于在这样的笑里,将最后一句话讲完了。

      “真是的,如果未来到了黄泉去,有机会多想要和长政大人聊一聊天啊。让我能同被照料得这么好的长谷部先生遇见,该怎么谢他才好呢?”

      “您可不要说这样不吉利的话!那怎么也是再过百多年之后的事,这样一场小病怎么可能就与黄泉有关系了呢?”

      女人的手腕让青年模样的付丧神越过桌子一把紧紧抓住了,仿佛怕她下一秒就消散了似的,非抓住了握着实体了才心安。绫濑川羽央怔怔地看着突然拉近距离的人,手腕微微的疼痛让她一下子反应过来自己在情绪的翻涌里好像无意间说了相当吓人的话。

      “真对不起。你说得对,还有许多许多年呐。只好劳烦长政大人多等个几十年了,不过他那样好的人,大约成佛了也说不定吧。”

      羽央拍一拍压切长谷部在自己腕间扣紧了的指节,安抚似的轻轻笑。而在这时有答案电光石火地滚过她心头,就是刚才得不到回答的问题——压切长谷部慌张的样子是怎么样的呢?青年的付丧神此时已经迅速缩回手去道歉,只是眼瞳还盛着无法平静的余波,羽央看着他这样子,在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讲话的声音倒轻轻。

      “算啦,看这个样子,百年后我可没脸去见长政大人啦。”

      “您说什么?”

      长谷部似乎没听明白,迷茫地眨一眨眼,而女人这时候站起身来——她已经能好好的站得起来了,不知道是睡眠、橘汁、祈祷亦或是乌冬面哪一个发挥的作用,又或许是全部——走到压切长谷部身后,略略弯下腰来,柔软的白色袖子在他眼前合拢,梦呓一样轻的声音落在他耳边。

      “让长谷部先生露出这种表情,我又能称得上是什么好主人呢?哪里有脸面……”

      这样子的姿势两个人都看不见对方的神情了,但有些事好像又用不到再察言观色。审神者与她的刀剑就这样在静默里平静地待了片刻,到门再一次被敲响来。

      “大将,我们能进来吗?”

      “我们给您写了信呢——”

      声音克制着小小地在门外此起彼伏,是粟田口家的小鸟儿们呀。

      绫濑川羽央松开手直起身来,无声地在已经不再静默的气氛里露出一点笑容。而压切长谷部也与她近乎于默契地从端正跪坐的状态里起身,收拾好碗筷端起托盘,单手持着托盘转身去打开门,羽央能听见他压低了的声音。

      “主上刚用完午饭,在休息呢,你们小一点声,不要吵闹。”

      然后门拉开了,小短刀们拥进来,把他们的审神者堆进一个暖融融的抱。把孩子们的发顶挨个轻轻揉过一遍之后她往门口的方向望,正看见压切长谷部正与加州清光和大和守安定交谈,也恰巧落一个眼神到门内来。

      目光一触便分开,审神者与她近侍的付丧神却都挂上一点不约而同的小小笑容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是借鉴花丸相对来讲比较多的一章,用到了驱邪的剧情和乌冬面的剧情,以及长谷部先生关于黑田先生的那一句台词是直接引用于游戏当中的回想!
    不知道合不合规矩总之暂且标注一下……让人不愉快了非常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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