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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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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沈祈安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向着堂下的人重重一拜,道“多谢先生救命之恩。”
“诶?沈祈安你做什么。”陆庚礼连忙起身作扶,“你才刚醒,你悠着点。”
堂下的人约莫到了不惑之年,肤色黝黑,一把络腮胡,一身江湖人的打扮,十分豪爽。见状大笑,“老夫行走江湖,救其一命,本是举手之劳,何必言谢,又何必行此重礼?”
“再者,”堂下的人嘴角还挂着笑意,“我救的是你身旁的这位小兄弟,怎的你来替他道谢?”
“先生自称是跛脚李?”沈祈安并未回答,反而是另起了一个话头。
“正是老夫。”
沈祈安玲珑心思,只消一瞬,就想清楚了个大概。
“所以在山里死掉的那人,是先生你动得手?”沈祈安问道。
陆庚礼记得那日仵作验尸,推测凶器应是一把极其薄的刀。他回忆起那日夜里,这前辈使得双刀恰好刀刃极薄。
“没错。你这孩子倒挺机灵的。”跛脚李点点头,“那人应当是他派来追杀老夫的,于是我便动了手,后来见他与老夫我身形相仿,便想了这个法子。”
“‘后山’这个消息,也是先生故意叫妻儿放出来的。”
“哈哈,不过你只说对一半,你在农舍见到的妇人,是我妹妹和我侄子。老夫以为他会先找来,届时老夫我假死以脱身,没想到是你们两个娃娃先找来了。”
不是妻儿,而是妹妹。只不过这跛脚李一家平日里几乎不和邻居之间往来,也难怪沈祈安把农舍的母子认成他的妻儿。
“既已假死脱身,先生又何以回来?”
“为承故人之托而返。”
“那先生口中所言的‘他’是?”
“老夫也不知他是谁。”跛脚李答道,“但老夫手里有一本册子,这个册子是证据——他在一直在岭南与山崎之间走私着粮草和兵器。”
“走私?”想到南阳湾口那一排排船只停泊的痕迹……沈祈安心里对走私这个说法已经信了七八分了。他皱了皱眉头,若真是走私,那岭南粮仓的粮食……怕是找不回来了。
“你俩干站着干什么,坐下聊坐下聊。”见沈祈安皱了皱眉头,陆庚礼以为他身体又有什么状况了,伸手就要将他扶到最近的椅子上去,一边道:“前辈你也别站着,上座,可要茶?”
“老夫要酒。”
“好,正好我从长安带了好几壶上好的竹叶青,我命人拿过来给前辈尝尝。”
“敢问先生,这个册子先生是如何得来的?”沈祈安一面坐下,一面问道。
闻言,跛脚李似乎是陷入了某种回忆里,嘴角向上无力地扬了扬,流露出一抹似有似无的悲切,“这个册子,是阿牧给我的。他临死前将这件事情托付给我,让我将这个册子带去长安,献给皇帝。”
跛脚李口中的“阿牧”,正是惨遭灭门的岭南太守——徐牧。
接着,沈祈安见眼前的人从腰间掏出一小块布料,陆庚礼眼尖,只觉得这布上的花纹很是眼熟。
“阿牧死的那天,我也在。我找到了这个,”
陆庚礼走下去仔细瞧着,这块布料有很明显的裁剪痕迹,看上去应当是从某件成衣上面撕扯下来的。布料上面有被火烧到的迹象,夹杂着一抹血渍,这血渍看上去应该有一些时间了,暗沉得微微有些发黑。
“是官袍。”沈祈安的声音响起。
大晟的官袍所用的布料,是皇商御贡,一般人在市面上是买不到的,不同阶级官袍上的暗纹亦各不相同。
而这块布料上的暗纹,刚好与城守的官袍相对应。
“先生的意思是,在三个城守里面,有人与山崎私通,被岭南太守掌握了证据,然后,岭南太守被杀之灭口?”
“难道还有其他的可能性吗?”跛脚李喝了一大口酒,“老夫自小浪迹江湖,漂泊无依,阿牧他担心我一直这样漂泊下去,给我安排了个守粮仓的活糊口,老夫才安定下来。”
“前辈,”陆庚礼开口插话道,“听起来,前辈的计划一切顺利,按照故人所托,前辈此时,应当在去长安的路上,为何会来此驿馆?”
“因为你们可信。”跛脚李回答道,“长安距离岭南,路途遥远,我此去难保不会突生变故,况且就算能顺利到达长安,敲登闻鼓,老夫又如何保证天子肯见我等布衣?”
“那,先生就不怕我等与凶手勾结,官官相护,浑水摸鱼?”
跛脚李的目光悠悠地扫过陆庚礼、沈祈安,那双眼睛里有着饱经世事的沉稳,“你们不会的。”
“这几日,你们为岭南饥荒各地奔走——贪官可不是你们这样当的。”
“先生,敢问先生口中的册子现在何处?”
“故友所托,事关重大,恕李某不得不留下后手——若李某身死,册子自会被人送去长安。”
午膳。
跛脚李被沈祈安安排在了驿馆的西厢房里住着,又把跛脚李的妹妹与侄子接过来,同他一起见面。
沈祈安昨晚烧了一晚上,陆庚礼特地将午膳弄得清淡了些——瘦肉粥。
浓稠的粥里面加了碎肉末。
陆庚礼对口腹之欲不怎么在意,想着要是沈祈安吃得清淡,自己和他吃饭断然没有当着他的面吃大鱼大肉的道理,于是也便吃着清粥配肉末。
“将军,你觉得跛脚李他可信吗?”沈祈安一面喝着碗里的粥,一面问道。
陆庚礼皱眉思索着,良久,摇了摇头道:“我与他认识不过短短一日,我实在看不出来他可信不可信。”
“你的直觉呢?”
“直觉?”陆庚礼抬眼,“直觉的话……我那日见他出招沉稳利落,我感觉,可信。”
“哎?不过我先说好,这是我的直觉,只是直觉。”
“我也早就觉得这三个城守有问题了,查一查也好。只是——”
沈祈安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道清脆的女声给打断了。
只见一名女子走了进来,女子身着粉色袄裙,穿着嫩绿色披肩,这一身用的是上等料子,想来身份亦是非尊即贵。虽然一身绿粉,但女子却不似寻常女儿家一样画胭脂涂口脂,墨黑的头发简单的用一根素簪子别在头上,浑身上下没有一样华丽昂贵是饰品。
女子叉着腰,目光从陆庚礼与沈祈安的身上扫过,开口道:“你们谁是要做我夫君的那个——沈祈安?”
女子的杏眼微挑,大步走了上来,目光在陆庚礼与沈祈安的脸上徘徊了一会儿,最终落在了沈祈安身上。
“你就是沈祈安了吧。”接着女子仔细打量了一会儿沈祈安毫无血色的脸,皱着眉头,似乎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你是沈祈安沈相国?”
女子倏然伸出手来,握住了沈祈安的手腕。
“好好,不得失仪。”
门外响起低沉的男声。
一个男人不徐不疾地从门外走来,两鬓发白,头发一丝不苟地束了起来,留着髭须,虽然看起来已经上了些年纪但神采奕奕,周身散发着儒雅之气。
是个很精神的古板老头子——这是来者给陆庚礼的第一印象。
“见过陆大将军,沈相国,老朽礼部尚书——张稷。”
朝廷来的援军到了,来了约莫五万兵士,而后三五天里,陆陆续续送来了千余车粮食。
岭南粮荒之困,可解。
陆庚礼本以为他的兄长会派个武将领兵前来,但没想到,兄长将礼部尚书一并派到了这里来,还专门让未出阁的张氏女随行。
兄长的意图不言而喻。
陆庚礼望向了身旁的沈祈安,两年不见,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兄长——大晟的帝王变得有些陌生了。
权力真的会改变一个人吗?
若是权力真的能改变一个人,那他的兄长,甚至是祈安……他的亲朋好友连他自己,都是极有权势的人。
陆庚礼摇摇头,他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抑或他根本不想去深究这个问题的答案。
屋里点着炭火,是暖和的。
“天子有意将我女嫁你。”张稷单刀直入地开口道。
似乎是没料到来者会如此直接坦诚的聊着这件事情,沈祈安有些惊讶的微微挑了挑眉。
沈祈安将杂事的女使小厮都支了出去。
屋里只留了陆庚礼、沈祈安、张稷以及张好好四人。
这是沈祈安的婚事,跟陆庚礼没多大关系,但无论沈祈安怎么朝陆庚礼使眼色,他都当没看到似的赖在椅子不走。
架不住他脸皮厚,沈祈安最终还是让他留下来听一听这件事情。
“天子确有此意,先生觉得这桩婚事如何?”沈祈安恭敬地开口道。
在朝为官,各路势力为了各自的利益而说话,鱼龙混杂 ,而礼部尚书张稷却是少有的直臣清官,不结党,不私交,甚至不为自己置办产业。沈祈安欣赏亦尊敬这样的直臣。
“老朽觉得,这桩婚事不怎么样。”
陆庚礼面露惊讶之色,他没料到对方会拒绝得如此干脆——毕竟这桩婚事从功利的角度来说获利多多
“那先生是——拒绝了?”沈祈安开口道。
“也不是。”张稷踱步,不紧不慢地继续道,“老朽浮沉数十年,天子此举的意图老朽又怎会看不出来?只是——”
“只是我的女儿,是我与亡妻辛苦拉扯长大的,老朽绝不会拿她的毕生幸福来换自己的仕途。”
“老朽此生,一求一展抱负为民解难,二求子女安康无病无灾。”
这一番话说得直白又坚定,陆庚礼听着,心里突然就对自己之前纠结的问题有了一个答案。
权力会改变一个人吗?
有人会,但也总有人哪怕在污泥里沉浮大半生,也依旧不失底线。
面对如此直白的拒绝,沈祈安非但不恼,反而爽朗地笑出声:“先生不愧是人人称赞的直臣,私下里也是开门见山。”
“在老朽的印象里,你从没见过老朽的女儿,想来这门婚事,你也是当成了一桩制衡朝堂各派势力的交易。”
沈祈安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若是以一个长辈的眼光来看,你是一个很有才华的小子。可要是好好她不愿意嫁,老朽绝不会强迫她。”
这话已经说得很明确了,这桩婚事能成与否,全在这个穿着粉绿小袄的姑娘手里。
意识到这个屋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自己身上,那个名叫“好好”的姑娘轻松地笑笑开口道:“爹,你先出去,我有些话要和这位相国大人说。”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第 1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