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为外室》秋不白

17、晒书

　　树荫可以乘凉，也可以藏于阴影下不被人发现，顺着顾云舟的视线看去，苏逸走后吴嘉平并未离开，盯着波澜不惊的湖水迟迟不行动，连伊乐唤她时的的扭头都缓慢艰难。

　　他虽然看不清吴嘉平五官面庞，但她刚刚经历的一切顾云舟没错过片刻，不用猜测也知是一定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没了对外人的笑只剩麻木僵硬。

　　顾云舟的望穿秋水的目光吴嘉平毫无察觉，甚至无一个直视过来的目光。

　　“午时快到了，郡守说来者要前往留客楼用膳，不知少爷何时前去？”
　　在他魂不守舍的时候，一直在远处等候的家仆已经到了他身边，提醒他来的时候郡守给说的要求。

　　“那里的饭菜我都吃腻了，没什么新意不去也罢，还不如家里厨子做的合我胃口。”
　　留客楼在徽州是数一数二的酒馆，菜肴价高受富人追捧，想借此展示自己不凡的财力，顾云舟常去，说吃腻了不足为奇。

　　即使是郡守的要求顾云舟也做不到按事就班，甩开扇子就要走，细风笼面步态和语气恢复如初：
　　“备车，打道回府。”

　　……

　　吴嘉平在原地呆了不止一时半会，一股酸涩感蔓延全身让她不得不主动去消化被苏逸挑明的情感，没有这一方面的经验所求无果，遵循内心的想法一直萦绕在心周。

　　跟他走？一走了之后的结果她不敢想象，这显然不合适；留在顾家？继续当养尊处优的少夫人，免去了旁人的指点。

　　那以后呢，是说和顾云舟的以后，没感情为其一，浑浑噩噩的婚事为其二，恐怕最后的下场少不了和离。

　　她多希望这是一场荒唐的梦，醒来就能看到还未进京的苏逸倚在她窗边，自吹自捧对着一脸睡意的自己说：“阿姐，这次是我比你早起了半个时辰。”

　　这是醒不来的梦，是弄人的现实。

　　自知不能回时太晚，多日的期盼落了帷幕，吴嘉平圆了心意，原路返回时的心境的尘埃不减反增，到苏家门口时已经绝了人影，最后又回了趟吴家与吴母告别，一切差不多时才慢悠地回走。

　　不急反而觉得时间短了，来回路程一样时间大差不差，吴嘉平到了顾家门口还是稍稍惊讶，怎么比去时快了这么多。

　　此时大门前并未有踩踏的痕迹，说明顾云舟等人还未归来，门前的两位侍卫无所事事久了看到面前的吴嘉平一时没反应，在一刹那就顾此失彼起来，开了门不敢有别的话。

　　顾家从大到小的的人对这位二少夫人的家世身份心知肚明，即使这样也不敢怠慢，在当今的处境，主子和下人就该分的清楚，做好份内的事就是对自己最好的结果。

　　现在正值午时，燥热是即将入夏的标志，侧宅也有各自的小膳房，只要是顾济华忙于事业不在家时就免去了一同用膳，囱烟袅袅都在自己的地方忙活，所以当吴嘉平进了家门深广的庭院只有寥寥几人。

　　一路轻手轻脚跨过几道墙门才到了她的住处，侧宅并无主宅那样的大门，推开两扇可以驶过马车的木门首先看到的是屏风墙画，院中的一切包括屋舍和弯曲的石板小道都要从屏风前出来才能看到。

　　分配给侧宅的家仆并不多，总共算起来才六人，人少了显得宅子空幽，好处是忙活时不显得杂乱无章，匆忙时不会拥挤跌撞。

　　心态早已平缓的吴嘉平别无二样站立与屏风后，眼前就是通往主卧的长道，路中有块较为敞亮的分叉口，分别通往膳房和侧卧。

　　往常来说分叉口放的是一口瓷缸，缸里是鲜活的锦鲤，近夏时几株待展开的荷叶已冒出了缸口，这是进门就能看到的风景。

　　可现在这口缸没了踪迹，取而代之的是类似于木板床的物件，上面是平铺整齐的书籍，一位丫鬟顶着灼肤的日光在木板床前翻弄着，像架起火烤鱼一般要将两面晒得均匀。

　　翻的认真又想早点结束在太阳底下暴晒，吴嘉平走到她身边都没有发觉。

　　吴嘉平看得好奇目光紧盯着一片书籍，到了架子旁冷不丁一句话惊得翻书的丫鬟一阵手抖：“这些书为何要放在这里。”

　　那丫鬟拿稳差点掉地的书放到架子上，端着交叉的双手放在腹部，向着吴嘉平的方向低头道：
　　“回夫人，这是二少爷的意思，少爷说这些书堆在一起久了难免会受潮，要每隔两个月统统拿出来晒晒潮气。”

　　话音刚落，另一位丫鬟举步维艰从侧卧里出来，胳膊上捧着比头顶还高的书籍行动多有不便。

　　正在和吴嘉平对话的丫鬟匆匆行礼，转头接过迎面而来的一大摞书，才将书放好从侧卧出来的丫鬟来不及气喘吁吁，用衣袖擦擦额上的汗滴又进去了，翻书的丫鬟也继续刚刚的行动。

　　晒书就要趁午时的烈日。

　　吴嘉平充当旁观者，两个丫鬟的配合到了她眼里是不得已的辛苦，两个小胳膊细腿的姑娘谁看了都要忍不住感叹生活的艰辛，在丫鬟的一再劝说下还是没止住吴嘉平的动作，帮衬着一同整理。

　　想不到看起来吊儿郎当的顾顾云舟还是个知识渊博的人，一片的书籍吴嘉平大多都识得，是在苏逸读书是略有耳闻，只不过认识的单单是书名，其中的深奥只识一字半句她一概不知。

　　她没见过的就是顾云舟从商的人该读，什么“从商论”“百家贸易录”“布匹纺染”等等专门放在了一边，也是可观的数量。

　　在停歇的空档吴嘉平随手翻开了一本书，密密麻麻的手写字直冲视线，聚焦目光挑出一句话读了出来：“以物相贸易，腐……败而食之货勿留……”

　　读得并不通顺，认其字不识其义，磕磕绊绊还是没继续说下去。

　　“伊乐，你可知这句话的意思？“吴嘉平把书举在伊乐的眼前，寻求帮助却找错了人。

　　看这成山的书伊乐头都要大了一圈自然对笔墨书籍没兴趣，要说干活搬书自己还能帮一帮，要讲书真是无能为力：“已物相……夫人别为难我了。”

　　说出三个字都废了不少劲，她连装都不装直接摊牌。

　　吴嘉平皱眉深思没求出个答案，正要合上书时，一串嘹亮且自信的声音从屏风处传出：
　　“‘以物相贸易，腐败而食之货勿留，无敢居贵’说的是勿要把易腐坏的货多久留存放，勿要冒着风险寻高价，这句话对于草药布匹同样适用。”

　　是顾云舟，院里的丫鬟听到动静自觉退出场地，搬书的丫鬟出来后也没了接下来的动作。

　　相比较顾云舟的出现，吴嘉平更震惊的是这些家仆的行为，眼睁睁看着她们一个个离开心在苦笑：都这么识时务的吗？这机会也不用创造。

　　伊乐本来是没动静的，说好的要无时无刻配载夫人身边，可看着空无丫鬟的庭院生出来不自在，加上顾云舟越来越逼近的脚步说不慌乱是假的。

　　好在吴嘉平接上了伊乐焦虑的目光，眼神中带着肯定的波动安慰了她的内心，继续一动不动站在吴嘉平身后。

　　顾云舟是没再留客楼用膳，但徽州又不止一家酒楼，按他的身份还愁不能饱餐一顿，酒足饭饱后没了去处只能回家。

　　再次开口他已经到了书架边，没有直视吴嘉平，百无聊赖般翻着刚摆好的书籍，盯着自己手上的书语气慵懒不少：“你许是没读过书，不然怎么连这也不知。”

　　“确实如你所说，我只比目不识丁好上一丝丝。”吴嘉平承认了他的看法，毕竟这件事没什么狡辩，拿自己寻玩笑后忍不住嗤嗤发笑。

　　顾云舟瞧着她的反应属实不对劲，按理说常人被说德才不佳难免会有些许的温怒，而她反其道而行之自贬起来，他才想是才见过心上郎心情大好不计较二三，但瞧着又不是飘飘然的态度。

　　难道是心口不一，表面上不以为然内心早有芥蒂，藏着气恼故意说给他听的？

　　顾云舟沉溺自己的想入非非中，心中更坚信的想法是后者，可算是把自己说服了，感叹不过是平常女子的小把戏。

　　“你要有想对书籍名典略知一二的心态，平日到我房中去拿也无妨，不懂的地方…你来找我，我尽我所能。”

　　吴嘉平不知道他得意个什么劲，看他现在的样子，要是有个尾巴不知道要翘到什么地方了。

　　其实他的笑并不张狂，行为动作规范居中，可吴嘉平就是觉得有一股说不上来的招摇，就像家里散养的公鸡，到了繁殖期时不时抖动自己绚丽蓬松的羽毛吸引母鸡注意。

　　顾云舟身上穿的暗橙色长袍绣着黑色花纹，这的确能和公鸡媲美了。

　　这样一想吴嘉平看不下去了，连他头上佩戴的束冠越看越像鸡冠，忍着快要蹦出的笑胡乱搪塞着他：“我想的话我会去。”
　　说着就转过了身不让顾云舟看到自己的表情：“让下人出来吧，晒书就要趁着午间的太阳，这样耽搁着岂不是白白浪费这么好的天气。”

　　抬腿就走独留顾云舟一人凌乱，吴嘉平说话间他保持的一直都是低头翻书的姿态，看着是满不在乎，实则一字一句都不曾落下，他只是茫于用什么话，用什么语气，用什么身段去与她来一场最正常的交谈。

　　等耳边的脚步声微不可及时他保持原有的姿势转过身，慢慢地抬眉注视吴嘉平跨上阶梯的身影。

　　其实在他们相见的第一晚他说了谎，掀开盖头时吴嘉平略带好奇的眼神让他不知所措，事后明明对自己很抗拒但又故作柔情；在他想象里村姑都是灰头土脸的角色。

　　她和自己想象里的反差很大，这种冲突的心情让他在说完那句“不过如此”后止不住想要喝酒，压抑心里的躁动。

　　这一切都被他归属于第一次成亲的反应，有些别的想法也是理所当然。

　　顾云舟摇摇头让飞走的思绪归体，再次看过去吴嘉平已没了踪迹，低落的情绪在一阵沉闷的关门音后悄然出现，只一片刻又荡然无存。

　　是了，他们都是迫不得已，彼此怀揣着心事做着表面美事，既然不能决定当下，那往后谁又说的清，互不干涉就是最好的手段。

　　顾云舟又甩开了扇子，嘴边的笑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有了刚才的自我宽慰让他产生了舒爽的感觉，这让他回房的步伐轻快不少，那一瞬他的心态仿佛回到曾经风流酝藉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