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下囚错筏》银鳄鱼

8、真就如此见不得人吗

　　但这次不是噩梦，她梦见离去的人，却未有恐惧。而是周身泛着清爽，连屋里余留的药味儿都不觉着苦了。

　　又是晨光入眼，这便是新的一天。

　　红丫说她睡了好久，昨儿下午睡到今早。方樱不知是自己太累，还是那个梦境太长。
　　她记得清清楚楚，与楼回怜相见时，真如她就在对面一般。
　　“是你所愿吗。”方樱望向铜镜，无人回答。

　　楼回怜要她放肆活一回，方樱只能说试试，这天下，能容几人肆意而活？但她放不下的两人，方樱挂在心上。

　　床都没起透，屋里又忙活起来，一会儿进来妆娘，为她梳洗试妆。一会儿进来绣娘，要她试喜服大小。

　　楼回怜的喜服精美无比，珍珠罗纱扣着细领，朱红下裙绣着一双鸳鸯。绣娘说，这对鸳鸯一只是她，一只是程长弦，注定恩爱白首，永不分离。
　　方樱当个笑话听，只猜着领上的珍珠抠下来能卖几个钱。

　　喜服很衬身，丫头们看了都高兴，方樱烦躁。一件衣服几外几好几层，光穿上就花了一上午，脱完一转眼就到了下午。

　　等人走的差不多，她累得往床上一摊:“红丫，阿忍在哪里啊。”

　　红丫一听，吓得紧把能关的房门窗户全关死:“小姐，您莫要再提他了。”

　　在楼府，阿忍是个违禁词。

　　“唉。”
　　楼回怜到死也放不下的这段情，真就如此见不得人吗。
　　“我没想怎样，就想知道他在哪儿，过得好不好。”方樱咕哝，看得红丫伤情。

　　“小姐，他应回镜月楼接着唱戏去了。”红丫提起阿忍，总是忿忿:“您还想着他，可镜月楼那些小白脸戏郎都何等精明呐，一见与您私奔失败，此后图不到您半分财，定灰溜溜回去了。”

　　“他以前常图我财吗？”

　　“那到没有，他没问您要过一分钱。”红丫抱着她的看法:“但日后肯定是要图的，这种男人，定在放长线钓大鱼。说不定叫您私奔是要把您卖去外城，又或想绑架您，问老爷要赎金，您可不能再被他的皮相蛊惑了。”

　　红丫说的自己都后怕，方樱却左耳进，右耳出，满不在乎。
　　她莫名相信着楼回怜，信她不会爱上一个多恶毒的人。

　　至少，不能比程长弦差吧。

　　“你去找小叶，让他去那个什么楼打听打听。”方樱头垫着胳膊:“问问阿忍回来没。”

　　“小姐……”红丫急得跺脚，方樱假寐不理，丫头只好不情不愿去了。

　　方樱一人在屋里，肚子饿得响，决定去伙房寻些吃食。
　　山路有十八弯，楼府的路亦有十八弯，假山树林里铺着石路，湖周楼屋布局讲究。

　　气派呐。初冬尚且如此，方樱都能想象等到春日，这里会是番怎样的繁茂景象。
　　一切皆好，除了伙房难找，溜达半圈，一无所获，方樱靠在假山上，准备歇会儿。

　　“过分！凭什么给大小姐的是上好白茶，给我们小姐的就是次品，泡了杯底还有杂质！”一道清亮声音在假山后吵起。

　　方樱探出半只眼，好奇瞧去。只见一个矮小丫鬟，与嬷嬷吵的面红耳赤。
　　这管事嬷嬷方樱有印象，她来过屋里几回，每次都低眉顺耳，恭恭敬敬。
　　“当真有趣儿，没人家金贵还想同人一般待遇，痴人说梦。”那嬷嬷这会儿完全没了恭顺，派头十足的模样，仿佛和方樱见过的不是一个人。

　　“我家二小姐从没求过要同大小姐一个待遇。平日里好布好碳都是大小姐的，我家小姐用次的。大小姐住朝南的宽寝屋，我家小姐只能住北边的小暗屋……”小丫鬟说红眼眶，噎噎嗓:“可现下，便连能喝的茶叶都不给我家小姐吗！”

　　嬷嬷听着只是不屑:“要我说，你们知足好了。府中用度便是如此，向来嫡女十分，庶女五分。今年茶叶涨了价，有得喝已然不错。”
　　嬷嬷扔下敷衍，扭着身子转头就走。

　　小丫鬟在原地憋屈的呜呜大哭。

　　“小欢，你瞧，我捡到了什么好东西！”另座远些的假山后边，楼吟晴抱着一只小兔子兴高采烈的蹦跶而来，看见小丫鬟哭了，忙替她抹眼泪:“哎呀，你又与那死婆子吵架？”

　　“奴婢只是见二小姐喝茶被渣子噎，实在看不下去。”
　　“切。”楼吟晴对着嬷嬷离开的方向狠狠呸一口:“势利眼的东西，我不是跟你说过嘛，咱们不跟她们计较，争也没用的。”

　　“是奴婢不对。”丫鬟憋着眼泪:“小姐，若大小姐再送东西来，您可别给摔出去，喊什么不受她的怜悯了，您对大小姐越疏离，那些人越不把您放在眼里。”
　　楼吟晴没立马回答，而是低头摸着小兔子，不知在想什么，随后轻声嘟囔:“知道了。”她举起小兔子，拿起甜调:“你饿不饿，跟我回去，我养你啊。”

　　方樱若有所思。

　　楼吟晴在楼府的境遇，跟她想象的截然不同。
　　再怎么说，她也是堂堂二姑娘，端着一副嚣张跋扈的样子，还以为受不到委屈。
　　想来昨日厅中见客，她穿的张扬，按楼老头那刻薄的性格，本该一通说教，却不说她一句。方樱当时还以为是楼老头宠她，由着她性子。现下一想，从头到尾他就没看过楼吟晴几眼，或许是根本不在意这个女儿，所以视若无睹。

　　看来馒头姨娘在楼府里也无甚地位，可就算没地位，一个母亲见亲女儿受这些委屈，自己穿金戴银的，不想着帮帮女儿。
　　这小粉花也别扭，就楼回怜对她好些，她不领情也行，怎么处处找姐姐麻烦，还扔人家送去的东西。
　　还有楼老头，对大女儿刻薄，对二女儿凉薄，对唯一的姨娘也未有多少尊重。
　　他那仁义礼信到底写给谁看？难道写给死去的程国公看？
　　活人都不管，就记得守跟死人定的婚约，他莫不是龙阳之好，暗恋程国公吧！

　　咦——

　　楼府里的人，怎么都跟脑袋打了洞似的，漏风。

　　“哎哎哎……”不远处，一伙夫模样的人指着楼吟晴，一路跑着小步来:“二小姐，你怎么偷厨房里的兔子啊，这是要入菜的。”

　　“我没偷。”楼吟晴辩解:“我见它在那边林子没人管才抱来，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偷了！”

　　“嘿，怪了，刚才小的在厨房里忙活，一扭头兔子就没了，不是二小姐喜欢拿了去，又是谁偷的？”伙夫插腰。

　　“我怎么知道是谁偷的！”楼吟晴心急:“我偷厨房的兔子干嘛！”

　　“成，那你现在给小的，咱那边开始备晚膳，得杀了。”伙夫摊手。

　　“给你……”楼吟晴瞅瞅怀里的小兔子，却沉了眸:“我不给！”她还把小兔子护紧实，又拿出那副霸道不讲理的表情:“反正我没偷，我现在要带走它，我连它的名字都想好了。”

　　方樱愁的拍脑门。
　　小粉花真是不太聪明，智商跟伙夫不相上下。

　　“各位。”方樱忍不住出马:“那兔子就不能是自个儿跑出来的吗？你们难道看不出它长了四条腿儿？”

　　伙夫见她，立马弓腰:“大小姐好。”
　　丫鬟也行了礼，只有楼吟晴站着，瞥瞥眼，不理她。

　　“是小的考虑不周，这便带着兔子回去了。”伙夫又要朝楼吟晴伸手，方樱却往前迈一步，挡在楼吟晴身前。

　　“大小姐，您这是……”

　　“这兔子我喜欢，给我了。”她面不改色。

　　“可大小姐，老爷点名今晚要吃拌冷兔，这会快傍晚，外面兔子该卖完了，无处去寻啊。”伙夫为难。

　　“哦。”方樱点点下巴:“那让他别吃了，本就火气大，少吃点辣的，说不定能多活几年。”
　　她说的很随意，伙夫倒吸凉气，看楼回怜的眼神十分复杂，仿佛她惹了天王老子，马上要遭报应。

　　“你站着干嘛，回去做饭啊，他要问起，你就说本大小姐闲的没事儿，去厨房偷了兔子，让你们没得做。”
　　“这样说，真的没问题吗？”伙夫嘴巴惊成四方形。
　　“肯定有问题啊。”方樱笑得胸前起伏，眼中浮现楼老头吹胡子瞪眼的模样:“但有问题又如何？你只管撇清自己。”

　　楼回怜都叫她放肆活，她还装什么便宜大孝女。
　　反正那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也打不过她就是了，怕啥。

　　伙计走时步伐飘忽，方樱扭头，楼吟晴看她跟看死人似的:“楼回怜，你疯了吧！你知道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吗？那伙夫是府里老人，他肯定会全须全尾告诉父亲的！”

　　“哇，那真是太可怕啦。”方樱戳戳小兔子软绵绵的耳朵:“啧啧，看来今晚就是阿姐的死期，这兔子我也养不了，可惜可惜。”
　　她一挑眉:“你替我养喽。”

　　楼吟晴呆滞一下，随后脸上浮些不明不白的红晕，不知所措转头，硬是不说一句软话:“是…你求我养的。”

　　方樱才不跟她伴嘴，怕降低智商，自顾自走开，甩甩手:“对了，程长弦你先别想了，我得嫁他。不过你可以等等，过不了多久他就会重归独身，到时候阿姐帮不上你什么，你要不嫌他二婚，就自己凭本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