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之地》暮山六月

16、少女的心思

　　她曾经远远见过塞蒂米一次。
　　她躲在蔷薇花丛后面，小心翼翼地扒开满是棘刺的花丛，踮起脚尖望向花园里。
　　那位少年高挑清瘦，他很少笑，至少她见到他的那一次，他一秒也没有笑过。
　　他坐在花园里，书籍堆在他身旁，书桌上也堆满了书籍和炼金仪器。十来位老师围着他打着转，他们捧着书，念叨着阿加莎根本听不懂的内容。
　　“怎么样，喜欢塞蒂米吗？”薇薇安不知道何时出现在阿加莎身后，她微微弯着腰，撑着一把蓝色浅淡到近乎白色的阳伞。
　　阿加莎没有回答，她只是轻轻抿了抿嘴，微微低着头。
　　过了好久，她才开口：“薇薇安姨妈，塞西莉亚呢？”
　　“在她的房间里，兰德里柯会照顾好她的。”
　　“你们为什么要把兰德里柯带回来。”阿加莎有些不高兴的说着，不再去看塞蒂米。
　　薇薇安对阿加莎的这个回答一点也不意外，毕竟在以前都是她负责照顾塞西莉亚。阿加莎格外喜欢这个妹妹，她曾说过妹妹就像洋娃娃一样，想把妹妹一直带在身边。
　　“因为塞西莉亚喜欢他。”薇薇安再一次解释这个问题，“兰德里柯有意和森林里的黑恶决裂，有时候我们也不必认为世间所有人都是恶的。”
　　阿加莎没有回答，她依旧低着头。她还记得那天塞西莉亚从外面回来，她抱着那只伤痕累累的红色小狐狸，高兴得将小狐狸举起来给自己看。
　　塞西莉亚说他就像是毛绒玩具一样，她的眼里流露出无尽的喜爱和愉悦，像是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归属那般的愉悦。
　　可阿加莎只看见了狐狸琥珀色的冰冷眼睛，那双眼中温柔表面下的狡诈和阴险。
　　从那以后，那个漆黑的身影就像是死神一样一直在塞西莉亚身边如影随形。他了解塞西莉亚的一切，她的爱她的恨，做她的手与双腿，仿佛他们再也不会分开。
　　阿加莎看着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依旧是如此的狡诈和阴险，即使他看向塞西莉亚的时候是那么温柔。他警惕着所有靠近塞西莉亚的一切，包括自己。阿加莎知道塞西莉亚越来越不需要自己了，她不再需要自己为她采摘新鲜的花朵，也不再需要自己为她画下外界每一天的变化，也不再需要自己陪伴在她的床边和她聊天，那些都会由那只讨人厌的狐狸代替。
　　“塞蒂米是谁？”阿加莎忽然问。
　　薇薇安愣了一下神，她确认道：“你问塞蒂米是谁？”
　　“是的。”
　　“上一代唯一的孩子。算下来的话，他是你和塞西莉亚的哥哥……也是塞西莉亚同父异母的哥哥。”
　　薇薇安的回答让阿加莎一下子难以接受，她抬起头看了一眼塞蒂米，又看了一眼薇薇安，她的表情震惊又难过，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却又好几次说不出话。
　　薇薇安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缓缓移开了目光。过了很久，她才蹲下来，将手搭在阿加莎的肩膀上，对她说：“如果有一天，有人询问起塞蒂米，你会回答什么？”
　　“我……不知道。”阿加莎茫然地摇头，她不知道薇薇安要说什么。
　　“你会喜欢塞蒂米吗？”
　　阿加莎依旧是一脸茫然。
　　“你会说你会喜欢塞蒂米吗？”薇薇安又问了一遍。
　　阿加莎没有回答，她不理解为什么薇薇安要问这个问题。
　　见阿加莎迟迟不给出回答，薇薇安不再询问，只留下一句“你会喜欢塞蒂米的”，便转身离开了。
　　最近的薇薇安姨妈都很奇怪，她总是看着自己和塞西莉亚叹气，又或者是独自一个人在角落里抹眼泪，但问起她原因，她却总是闭口不谈。
　　想起来，她最近好像也很少去看塞西莉亚了，只是偶尔拜托自己去和塞西莉亚问好。
　　虽然会见到那只讨人厌的狐狸，但自己还是会完成姨妈交代给自己的任务。
　　塞西莉亚从出生开始就几乎都呆在自己的房间里，她的房间布置的温暖舒适，是这个城市里唯一充满色彩的地方。色彩丰富到阿加莎甚至觉得有些吵闹。
　　彩色的画快堆满了她的房间，窗台上的蓝色花瓶上永远都插着最新鲜的花束。兰德里柯会根据季节更换她的床单被罩以及窗帘，现在正值春夏之交，纱帘上缀满蕾丝与珍珠，被床单与被罩都换成了鹅黄色，上面绣着粉色、蓝色的小花。
　　兰德里柯站在床边的小桌旁，他正忙着将刚从铃兰茶壶里倒出来的热红茶搅拌至刚刚好入口的温度。
　　塞西莉亚坐在床上，她的腰背上垫着三个柔软的枕头，支撑着她的身体。
　　“兰德里柯——兰德里柯——”她无聊得一遍又一遍地唤着兰德里柯的名字。兰德里柯也一遍又一遍地回应着，直到他将红茶端至塞西莉亚的面前，托着她的双手，看着她慢慢品茶。
　　塞西莉亚无聊的面容上终于有了几分笑意，她夸赞兰德里柯泡茶的手艺有了很大的进步。兰德里柯只是简单地回应，但挂在黑色燕尾服后的红色狐狸尾巴却愉悦地左右晃动。
　　喝完茶，塞西莉亚望着窗外那片属于自己的郁金香花园感慨：“为什么现在阿加莎都不来找我了呢，她最近有许多事情要做吗？”
　　“或许她过段时间会来探望小姐吧。”兰德里柯清楚阿加莎讨厌自己，只好这样安慰塞西莉亚。
　　“她不喜欢我的房间吗？还是不喜欢我？”
　　“不要这说，小姐。大家都会喜欢你的。”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那天所有不到九岁的女孩都被聚集到草地上，等待着塞蒂米的出现。
　　那位高挑的少年在每一位女孩的面前走过，他总是先看一看面前的女孩，然后又看一眼跟在身后的侍从的神情。
　　当他走到阿加莎与塞西莉亚面前时，他多停留了片刻，他在看阿加莎，看那个高高仰着头看着自己的小女孩。他看见了她眼底的骄傲与一丝野心——那是坚信自己背负使命并决意不惜代价完成使命的小小野心。
　　至于她身边的塞西莉亚，她蜷着身子，大半个身子都缩在了阿加莎的身后。
　　塞蒂米的手抬了抬，但还没有触碰到阿加莎，他身后的侍从便低低咳嗽了一声。其中一位还伸出手，拍了怕他的肩膀。
　　塞蒂米欲言又止。他收回手和目光，摆出一副冷漠且无所谓的样子继续往前走。
　　那一刻，阿加莎知道了要如何回答薇薇安姨妈的问题了——是的，她会喜欢塞蒂米的。
　　那天之后，她便常常会去塞蒂米学习的花园外玩耍，脑海里是那天那位冷漠的少年看向自己时，一瞬间的表情变化——微微睁大的眼睛、悄悄舒展的眉宇与轻轻上扬的嘴角。
　　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当她再度来到蔷薇花丛外时，她发现了一张仔细叠好，藏在叶片下的纸条。
　　那是一张很小很小的纸，应该是从某本书的书角上裁剪下来的。
　　上面用细细的笔写了一行工整的字：晚祷后图书馆见。
　　阿加莎的心砰砰直跳，她知道是谁留下的纸条。她将纸条按照原本的样子叠好，放进口袋里。她同往常一样再次踮起脚尖望向里面，塞蒂米依旧坐在书桌前，老师们围着他打转。
　　这一次阿加莎没有看上许久，她偷偷窃喜着，看了一眼后便飞奔离开了。
　　她路过了塞西莉亚的窗边，那个漆黑的讨厌身影此刻并不在房间里，于是她趴在窗口，望向里面——塞西莉亚依旧坐在床上，哼着歌看着书。她总是把书拿的很近，因为她的眼睛实在是很难看得清东西，世间一切、准确来说是除去房间里的一切在她的眼里都是白茫茫一片。
　　“塞西莉亚！”阿加莎喊了她一声。
　　“阿加莎！”塞西莉亚猛地放下书，兴奋地转过头。在看清确实是阿加莎之后，她用最快的速度爬下了床，扶着身边的桌椅板凳挪到了窗台边。
　　“你可以就坐在床上的。”
　　“你好久好久都没有来找我啦，我还以为你不喜欢我了呢。”塞西莉亚伸出手，盖在阿加莎放在窗台上的手上。
　　“怎么会呢。”阿加莎吐吐舌头。只要那个讨厌的狐狸不在这里，她狠不得二十四小时都留在这里。要是那只狐狸在一开始就没有救回来，重伤死掉就好了。阿加莎忽然冒出这么个想法，不，默默无闻的死在森林里才最好。
　　“你最近在做什么，阿加莎？阿加莎？”
　　阿加莎看着塞西莉亚，出了好久的神才回答：“没做什么。”
　　“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唔……因为……我有一些别的事情还没做完，现在已经完成了，我就来了。”阿加莎胡乱编了一个理由。
　　“是因为晚祷的事情吗？”
　　“嗯、差不多吧。”
　　“晚祷还是和以前一样吗，我已经好久没有去过了，他们有教新的歌吗？”
　　“没有，还是那三首歌来来回回唱，我都快唱腻啦。”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句地聊了许久，直到晚祷的钟声传来，那个讨人厌的黑色身影回到房间里，阿加莎才离开。
　　“妈妈和你说什么了吗？”兰德里柯将塞西莉亚抱起来，她靠在他的肩头询问。
　　“夫人交代了一些事情，她有一些事情需要离开一段时间。”
　　“妈妈要去哪儿？”
　　兰德里柯将她放在床上，替她盖好被子。他摇了摇头。
　　阿加莎踩着钟声，赶在迟到之前加入了晚祷的队伍。
　　她们站在高高的唱台上，修女们就在台下弹奏着乐器。指挥者站在她们的面前，他宽大的白色长袍随着他胳膊的舞动，就像一只翩翩起舞的白鸽。
　　所有人站在晚祷教堂的透明玻璃的尖尖穹顶之下，沐浴着西沉的阳光与夜晚到来后的星光。
　　晚祷终于结束了，阿加莎的心思早就不在这里了。她在穿过走廊拐角时溜出了晚祷的队伍，没有跟着大部队回到姑娘们的住所，她趁着星光一路小跑从小路去往了图书馆。
　　巨大天文钟与星球仪交织在一起，被三栋高塔状的建筑物环绕着，天文钟的指针与罗盘成为了分离的建筑物之间的桥梁。图书馆笼罩在星光下，只有天文钟与星球仪不知疲倦的永恒转动着。
　　阿加莎吃力地推开图书馆的大门，第一次走进了图书馆。
　　里面书籍与卷轴被整齐地码放在白色的书架上，无数的小道将它们串联起来。中间一条大道一直通往前方正好能看见天文钟与星球仪的阳台。
　　那里有位身形高挑的少年正在扶手前来回踱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