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归——结怨》那迦

4、第 4 章

　　“我小叔真的死了吗？”金凌一直直愣愣的看着棺材，棺材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些干枯发黑的血渍残留在那里。金凌伸手摸摸那些血渍，这应该是他小叔留下的。
　　当年在观音庙，小叔被含光君一剑斩掉一条手臂，然后又被泽芜君一剑穿胸。小叔最后被聂明诀的凶尸握住脖子的时候，金凌是亲眼看见的，同时也非常清晰的听见了那声骨头断裂的声音。那声音曾经多次出现在梦里面，虽然理智告诉自己，自己之所以父母双亡，小叔必参与其中。但成长的这十几年里，小叔对他的照顾和呵护，也不是假的。
　　金凌对金光瑶的感观一直很矛盾，他有理由恨他，但他就是做不到。多少次半夜惊醒过来，金凌摸着自己的脖子大口喘息，他的第一反应永远是，小叔当时一定很疼吧？然后下一刻，金凌会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了。好多个夜晚，金凌抱着仙子就这么枯坐到天明。现在发现金光瑶的尸体不见了，金凌告诉自己应该要生气，可是心里面疑惑很多，愤怒有之，还有，更藏在深处的是，骗不了自己的期待和高兴。
　　聂怀桑直接扯掉棺材里面的铺垫，铺垫是完整的，铺垫下面的棺材底板看起来也是完整无损的。聂怀桑的心情和金凌完全不一样，他大哥是真的死了，死在他面前。他此刻只有满腔的愤怒，他大哥死后还成为凶尸是因为他大哥是被害死的，死不瞑目。他以为自己为大哥复仇了，大哥自己也把最大的仇人亲手消灭。本来只要静等一些年，等大哥的怨气消散他还是有机会让大哥入土为安的，可是现在他大哥的尸身就这么消失了，而这一次他都不知道该找谁复仇。
　　魏婴也上前一步，他详细检查了棺材底板，确认没有丝毫损伤。魏婴还是不死心，他屈起手指敲击棺材底板，敲到某一个部位后，果然出现不同的声音。魏婴眼睛一亮，转头看向蓝湛。蓝湛瞬间就明白他的意思，魏婴拉着聂怀桑和金凌后退的时候，蓝湛的避尘插入棺材与地板交接的地方，一捅一挑抬起一道空隙。然后蓝湛另一只手伸向这道空隙，一使劲，巨大的青铜棺材被他掀翻到一边。
　　然后所有人都看到，棺材遮挡的地面上，有被挖掘的痕迹。
　　当初为了让所有人都能看见青铜巨棺，所以棺材就这么无遮无挡的摆在地面上，而且这些年里，每天都有各家轮流派出的修士在附近巡查。所以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能从底部直接绕开所有人的视线进入观音庙内，还能在不惊动周围修士，更不破坏魏婴封印的情况下打开棺材，带走凶尸？
　　魏婴自己都觉得这是不可能做到的事，如果真的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做成这件事，魏婴第一个想到就是金光瑶。哪怕当年亲眼看到金光瑶被捏断脖子，魏婴忍不住问自己一句话，金光瑶真的死了吗？
　　被蓝湛一剑断臂、被蓝曦臣一剑穿胸、被聂明诀捏折脖子的金光瑶真的死了吗？
　　魏婴猛烈地摇了摇头，强迫自己放下这个不切实际的质疑。金光瑶是真的死了，被折断颈骨是必死无疑的。然后，苏涉是被霸下一刀穿胸，薛洋也是死在自己眼前，金子勋是温宁亲手扼杀而死。当年金光瑶身边的那群人的的确确都死了，毫无疑问的死了。连无辜的秦愫都是当众用匕首自尽。和金光瑶有关的每一个人都死了，那么，究竟是谁？
　　魏婴忽然一个冷战，他想起还有一个和金光瑶相关的人，所有人都说他死了，死了很多年。魏婴转身拉起金凌，“走，去兰陵，快走。”
　　所有人都默契地跟在魏婴身后一起去了兰陵，金凌正准备带大家前往金麟台，魏婴又拉住他，“等等，民间幼子早夭是不入祖坟的，所以，金光瑶的儿子阿松葬在哪里？带我去。”
　　“阿松？”金凌和其他人都愣住了，魏婴没有见过阿松，可是其他人都知道这个孩子，当初金如松小小年纪就死了，金光瑶和秦愫都花了很长时间才走出悲痛。金如松的葬礼也是规格很大，不过……一时间所有人都想起来了，当初知道金光瑶和秦愫的血缘关系后，大家都很震惊，也因此推断出阿松的死很可能是金光瑶自己或指示相关人员动手的，当时是有人看到阿松的尸体，那个小小的孩子被痛哭失声的金光瑶抱在怀里不放，也听说是金光瑶亲自把孩子放进棺材里的。
　　但是，这期间谁真的接触过那个孩子呢？秦愫当时看了一眼就直接晕过去，然后大病一场，等到孩子下葬后很久很久才慢慢能离开床铺，恢复如常已经是一年后的事情。那么除了金光瑶，并没有人真的接触到那孩子的身体，所以，阿松真的死了吗？金光瑶真的下手杀了自己唯一的孩子吗？
　　大家再无二话，在金凌的带领下找到阿松的墓，魏婴和江澄温宁三人亲手挖开坟堆打开棺木。棺木里孤零零躺着一具小小的白骨，衣衫血肉早已化为灰尘，只在边上放了些随葬的玩具，此时也碎成散块。
　　所有人看着白骨，不知道是该松口气还是该继续提心吊胆，这一晚发生的事情太多，他们脑子都转动不过来了。
　　只有魏婴跳进棺材里，拿起白骨研究起来。他一边检查每一根白骨，一边问在他身后的人，“当年阿松确切的死因是什么？死于疾病、中毒、还是创伤？”
　　金凌回想了半天还是摇摇头，他与阿松差不多年纪，当年阿松死的时候他同样是小孩，大家只让他在仪式上看了已经合上的棺材一眼，他知道的实在太少了。
　　江澄也不清楚，他当年一门心思在金凌这里，他担心金凌害怕，又担心金凌伤心，阿松出事的第一时间他就上门把金凌带回莲花坞，直到下葬那天才去了一下下。那天金光瑶还特意抽空过来请他继续把金凌带走照顾一段时间，接下来一年时间，他带着金凌住在莲花坞，每天和金凌斗智斗勇，照顾他生活起居，管理他调皮任性就耗费了大半的精力，别说金麟台的动向，连莲花坞的事务，那一年他都没有好好管理。
　　蓝湛对此更是不清楚，他在魏婴坠崖后一次都没去过金麟台，大部分时间他要么是在外夜猎，要么在家闭关，阿松的事情也就听兄长提到过，因为对金光瑶没有好感，所以也只唏嘘了一下小儿早夭的无辜受牵连，就再没了解过了。
　　温宁当时被秘密关在温氏地牢，头颅里还插着两根封颅钉，意识全无。自然什么都不知道。
　　大家的眼光慢慢聚集在聂怀桑身上，聂怀桑捏紧手里的扇子，有一下没一下敲打自己的掌心，他的眉毛紧紧皱起，拼命回想很多年前他并没有怎么关注过的这件事。但是他毕竟身为聂氏家主，这样的事就算他不关注，出于礼节，而且当时金光瑶还是他名义上的三哥，所以他应该有出席，也应该知道一些消息……他记得得到消息的时候他第一时间就御剑飞去金麟台，他看见金光瑶抱着满身血迹的阿松大哭，阿松的血沾染了他一脸一身也不在乎，所以阿松他……
　　“阿松死于一剑穿心，被发现的时候血流了满满一床铺。”聂怀桑终于回想起来，他很肯定自己的回忆。
　　“阿松死的时候多大？多高？”魏婴继续追问。
　　“七岁。”这次是金凌和聂怀桑一起回答的。金凌还比划了一个高度，聂怀桑看看那个高度，想了想，也点头表示赞同。
　　魏婴终于放下手里的白骨，他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来，“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这具白骨应该不是阿松的。”
　　他弯腰拿起一根小腿胫骨给大家看，“从这处骨头长度可以看出来，这具尸体当时的高度应该略矮于金凌比划的高度。”
　　然后又拿出几根胸部的肋骨，“利剑穿胸刺穿心脏而亡的话，除非是一等一的高手，否则是会在骨头上留下利刃的痕迹，而这里的肋骨上面干干净净，一点伤痕都没有。”
　　最后他拿起盆骨展现给大家，“从盆骨这里的耻骨上来看，这具尸骨应该是女孩子，阿松是金光瑶的儿子，所以……”
　　蓝湛依旧面色平静，温宁是凶尸做不出太明显的表情，其余的人则都是一脸自己大概是做梦的迷茫。
　　所以，这里埋的不是金光瑶之子金如松。
　　所以，金如松很可能没有死。
　　所以，金光瑶真的没有凶残到连自己血脉都容不下的地步。
　　所以，如今的这一切，是金如松做的？
　　金凌如今也才二十岁不到，整个人还是一幅耀武扬威、自大狂妄的孩子气，金如松也就比他小两岁，就能心思慎密、行事隐蔽周全到这地步？不是说这孩子很迟才开口说话，后来知道秦愫和金光瑶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所有人再回想起记忆里的阿松的确是个迟缓、安静，不爱说话不爱动的，而且动辄就生病的瘦弱的孩子。所以理所当然的认为这孩子因为父母血缘太接近的关系，身体或精神，肯定会越长大越出现明显的异常，因此才被他父亲金光瑶早早狠心杀害，就为了不暴露自己的□□罪行。
　　但是，如果这孩子其实没被杀死呢？如果金光瑶想要他不出现在众人面前安排他假死不也一样，既能守住自己的秘密，又能保下孩子的性命吗？
　　然后，他到底是金光瑶的孩子，金光瑶的智谋举世闻名，如果这孩子的异常表现在智商方面，他不是低智商反而是超智商呢？
　　这下所有人都打了一个寒战，颈后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聂怀桑忍不住缩缩脖子，摸索起自己的双臂，好像身处寒潭。
　　这下就能说得通了。
　　如今这些昏睡中的修士，每一个人要么在金光瑶的覆灭中出过一份力，要么就是在他死后都刻薄得痛骂不休。
　　在场的人六人没有出事，但六人中相关的蓝曦臣，当年给了金光瑶穿胸一剑的蓝曦臣出事了。金凌没有出事，但现在想明白的江澄和魏婴一定在接下来的日子会把他看的如眼珠子一般，风吹草动都紧张不已。聂怀桑没有出事，但聂怀桑知道自己接下来的每一天都会胆战心惊，活在无尽的恐惧之中。
　　生不如死。
　　这就是金如松的复仇吗？
　　六个人脸色惨白、沉默不语地站在原地。“哗啦”，倾盆大雨毫无预兆的落下来，六个人依旧动也不动，很快，就被雨水淋得透透的。雨水带走身体的热量，他们的身体如同他们的心一样，凉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