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平阳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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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上一场雪景已经十分模糊，她之所以记着还是因为万静云的缘故。
万静云是在一个雪天里捡到她的，那日万静云回山，漫天飞雪，方寸山入眼一片苍白。
山路湿滑，加之她除魔后筋疲力尽，一路走得很慢，走到半山腰时，忽地察觉到一丝将断未断的呼吸声，极其微弱，万静云疑心自己听错，停下脚步，目光在四周逡巡，最终定在一块落了雪的嶙峋“山石”之上，
她迈步走到“山石”跟前，拍落厚厚的积雪，露出个蜷缩成一团的小童。
小童已然被冻僵，伸手戳了一下触感硬邦邦的，又探了探鼻息。万静云收回手，疑心这小童是不是已被冻死，想着方才微弱的呼吸声，怀着侥幸将小童抱了回去。
好不容易回到凌云，院中积雪已有小腿深，万静云正要生火，蓦地听到一声嘤咛，她回首，见捂在被窝中的小童悠悠睁开眼。
这些都是万静云告诉她的，钟妙妙连自己如何捡回一条小命都记不清了，遑论是那场雪。
此刻，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身处在梦中，眼前所见皆是虚幻，但这不影响她去欣赏这场难得一遇的雪景，钟妙妙向前摊开手，掌心向上，随手接住几片晶莹剔透的雪花。
裸/露在外的指节已被冻得连弯曲都有些困难，钟妙妙动作迟缓地握掌成拳，随着她逐渐捏紧，凉意自掌心向外扩散，顺着经脉流入四肢百骸。
这般的冷，也不知当初年幼的自己是如何熬过那场大雪的。
她想得出神，耳边突然传来一声沉重的闷响，钟妙妙循声望去，见山门开了一道缝，似乎有人要出来。
钟妙妙下意识地想要寻个地方避开，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躲，只是直觉自己是个不速之客。
话虽如此，可双脚这会却不听使唤来，仿佛在雪地里扎了根，她无奈，只好直愣愣地杵在原地，整个人正对着朱红色山门。
山门被人自内向外地推开，一抹薄蓝色身影从中走出，在看清那人面容的那一瞬，钟妙妙周身一震，眸里漫起难以置信的讶色。
她怔怔地注视着来人一步一步地走近，被冻得失了血色的唇艰难地开合，吐出的话在风中几不可闻。
“谢师叔？”
为何谢师叔会出现在她的梦中？
钟妙妙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的诧异，忍不住要迎上前去问个清楚，可是梦中双腿还是不听她使唤，整个人仍旧被牢牢地钉在原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越走越近。
距离越近，看得越发清晰，只见谢琅沉着脸迈步而来。
不必多说，定是心情不虞。
钟妙妙心道不妙，傍晚刚不欢而散，梦中又避不开谢师叔的讥讽了。
思及此，心底滋生出一丝无奈，不知别人梦中是何等威风的光景，为何落到她身上反倒连自己的梦境都不能主宰。
所立之处离山门不过数十米，眼见两人只有一步之遥，钟妙妙暗暗地深吸一口气，随后昂首迎上对面之人的目光。
不过是几句冷言冷语。
出乎意料的是，他似乎没看到她，浑然不觉地径直朝前走。
似乎……同她想的不一样，钟妙妙一眨不眨地盯着谢琅，看着两人的距离再度缩短，就在将要擦肩而过的瞬间，山门内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
“师兄，请留步——”
钟妙妙觉得说话的声音有点耳熟，她回眸的同时，余光瞥见身侧的谢琅身形虚晃一下，但是完全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谢琅！”那人急急地又喊了一声。
这下他定住了，与钟妙妙两人面朝着相反的方向，并肩而立，两个人挨得很近，近到钟妙妙只需略翘起指尖，便能摸到他的衣角。
谢琅，原来师叔的名字叫谢琅，钟妙妙在心中默念两遍，记下了。再抬眼时，她注意到山门前站着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方才应当是她叫住了师叔。
她同样穿着薄蓝色的弟子服，女子的眉眼很好看，不柔不媚，英气十足，她给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如同故人归来。
钟妙妙飞快地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她不曾见过此人，这是两人初次见面。真是奇怪，她不由得多瞧几眼，下一刻视线霍然一顿，停在女子的肩头。
女子背着一柄剑，剑柄从左肩斜刺而出。
这柄剑片刻之前还在她的枕边，“破光……”
她已猜出眼前这位女子的身份了。
“师兄，”对面的女子拾级而下，走到近前，看也不看一旁的钟妙妙。
钟妙妙终于反应过来，原来谁也看不见她，意识到这一点后，陡然间她浑身都不自在起来，好像贸然撞破了别人的隐秘。
她无意窥人阴私，偏她还无法自行离去，只能眼睁睁地旁观。
钟妙妙的余光里看到谢琅僵硬地转过身，她这才注意到他的肩上也落满了雪。
谢琅的脸色不好看，比恶劣的天气还要阴冷。
自打相识以来，谢琅总是冷着一张脸，但眼下的冷漠疏离之感却大不相同，要说哪里不同，钟妙妙隐约觉得，谢琅当下似乎并非真的拒人千里之外。
他动了动唇，“钟拂之。”
当真是钟拂之！
钟妙妙眼神一亮，方才她看到破光时便猜测来人是钟拂之，果然是她！
钟拂之道：“师兄，你当真要走？”
谢琅的眼神很平淡，他默默地凝视着满身风雪的钟拂之，微微失神，片刻后他说话了，避而不答她的问题：“今日天寒，回去吧。”
语气很是轻巧，钟妙妙听着，好像他只是要出趟远门，钟拂之出来送行。
但看钟拂之凝重的神色，钟妙妙又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她能感觉到钟拂之平静的眼神里有种说不出的悲凉。
没错，是悲凉，就连钟妙妙自己，都诧异于竟会用这两个字来形容钟拂之的眼神。
她不明白钟拂之为何而生出这等心绪。
只见钟拂之沉默着伫立在漫天飞舞的大雪之中，薄蓝色的弟子服上的雪越积越厚，有一片雪花无意间粘在她的唇瓣中间，好似她咬着一朵纯白色的梨花。
而钟拂之对此恍若未觉。
谢琅的手指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就在他快要按捺不住时，钟拂之抿了抿唇，雪花落入温热的唇舌间，化为一缕呼出的热气。
“我并非全因师父而来，”钟拂之先解释道，“师兄，你可知你此去——”
“我知道，”谢琅用平淡的声音打断她的话，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微微勾唇，露出一抹笑意。
“我知道。”他重复道。
不带一丝嘲讽意味的笑，若非是这场梦境，钟妙妙都不敢相信谢师叔竟也会发自内心的笑。
“回吧。”
谢琅留下一句裹挟在风中的轻语，决然地转过身，起初他走得缓慢，后来步伐逐渐加快，薄蓝色的弟子服被朔风吹得飘飘荡荡。
钟拂之发了会呆，就在钟妙妙以为她不会有所动静时，她忽地纵身跃起，于半空中踏雪前行，随后身体轻盈地凌空翻了个跟头，落地的同时抬手自身后拔出破光，动作一气呵成。
剑身与剑鞘相击，发出一声铮鸣，钟妙妙身心俱是一凛。
下山之路蜿蜒曲折，幸好林木枝叶凋零，不曾遮挡视线，钟妙妙侧身回望，只见钟拂之足尖轻点地面，眨眼间就拦住谢琅下山的路。
谢琅不得不止步。
她将剑横在身前，眉头轻蹙，沉声道：“师兄，你当真要走？倘若……”
她语气稍顿，“到时休要怪我不念师门之情。”
师门之情？
谢琅怔然抬起手，他的手指瘦削而苍白，其中一指的指尖划过破光剑的剑身。
划过，或者说是抚摸更恰当。
破光剑何其锋利，一滴血沿着剑身徐徐滚动，最终坠落在洁白无瑕的雪地，摔得粉碎，凭空为皑皑白雪点上一颗朱砂痣，刺目的红。
“我等你。”
这次他真的走了，没有留下让任何人追上他的余地。
钟拂之手一松，长剑在身前画了道弧线，剑尖戳进地面的积雪。
天地间陡然静了下来，唯有苍山，白雪，蓝衣，黑剑。
在她身后，有纷乱的脚步声自山门内由远及近地传来，几个身着弟子服的少年人快步上前，口呼“师姐”。
钟妙妙猜测他们之前应该就等在山门后。
钟拂之敛眉，神色平静地提起破光剑，收剑归鞘，吩咐道：“告诉师父，我没拦住师兄。”
几名弟子领命又匆匆离去。
钟拂之走在最后，在她合上山门的隆隆声中，客栈厢房内，钟妙妙遽然睁开眼。
作者有话说第17章 平阳城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