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谣》尔尔夏

1、探亲归来

　　两匹油光水滑的枣骝马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稳稳停在阔气的定国侯府东街门前。车夫收起马鞭，下车高声喊道：“三小姐，侯府到了。”

　　夕阳落在大理石上浮动，稀薄的空气被染上一层素淡的温煦，多少有些黄昏的味道。

　　车里窸窸窣窣的响动，一只软底珍珠绣鞋出现在帘子下，紧接着帘子鼓起来一个大包，随着人动很快消失了。

　　丫鬟连忙拉开帘子，只见一个明眸皓齿的少女正吃力地拽着硕大的黄花梨衣箱，见拖不动便转过头来，精致小巧的脸蛋，樱唇琼鼻，一双水灵灵的杏眼格外灵动。

　　这便是定国侯府三小姐，文昔,小字卿卿。

　　小厮满头大汗地跑到马车前，“三小姐，奴才帮您拿。”

　　文卿卿撒开拉环，“奇怪了。”

　　丫鬟宝珠道：“三小姐，这里面是您给侯爷他们带的东西。”

　　文卿卿甩甩手，箱子里是礼品不假。但是她记得，应该没有这么重吧？

　　她转身跳下车子，吩咐道：“不许摔了，里面可都是宝贝。”

　　小厮们猫着腰去抬那黄花梨衣箱。

　　侯府中一行人快步赶往大门。

　　“三小姐，老夫人来了。”丫鬟提醒道。

　　文卿卿的视线从箱子移向侯府的大门。

　　只见一面色红润的老妇人缓缓走来，瞧见她回头时面露喜色，“卿卿，回来了。”

　　文卿卿跑过去抱住她道：“祖母！”

　　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多大人了也不怕别人笑话。”

　　文卿卿松开手，“有祖母在谁敢笑话我啊？通通都拖出去打板子。”

　　老夫人手指轻轻地点她的额头，“真是一点儿都没变。这性子以后收敛点，京城可不比荆阳。”

　　文卿卿憨厚地笑了笑，提起裙子边走边问道：“爹这么急找我回来干嘛？”

　　她在荆阳待得好好的，一封书信就把她叫回了京城。

　　老夫人嗔怪道：“你这孩子，没什么事你就不回家了？一去就是一年，不知道的还以为荆阳才是你家。你爹前不久还念叨你，天天在荆阳和你那些表哥表姐疯玩，连家都顾不上回。”

　　“哪里就疯玩了？爹就是偏心，二哥天天在外面花天酒地，也不见他说过。”文卿卿不满道。

　　“你二哥再贪玩，那也是在京城。”老夫人语重心长地说，“其实这次你爹叫你回来，是因为你大姐和你二姐快到定亲的年纪了。”

　　文卿卿路过廊亭的时候，顺手摘下一株小葡萄，“她们要定亲了？定下什么人了？”

　　老夫人唤人来取走了葡萄，洗净后重新递了上来。

　　文卿卿看着葡萄感觉一阵酸，悄悄吞着口水。

　　“还没定下。不过也快了，你爹正在物色好人选。”老夫人走路慢了下来，“卿卿，虽说你还没到定亲的年纪，但是这些是迟早的事，你也该学着替自己打算打算。婚姻大事，由不得含糊。”

　　文卿卿浑不在意，成亲这件事对于她来说太过遥远。

　　“有祖母在呢，我不担心。”她笑嘻嘻地说完，揪下一颗葡萄放进嘴里，比想象的还酸！

　　文卿卿强咽了下去。

　　“明知道不能吃还要吃，看你下次长不长记性。”老夫人笑道，“你倒是不担心，什么事都没见你担心过。”

　　“冤枉啊祖母，我最担心的就是您了。您身体康健比什么事都重要。”文卿卿低头到老夫人肩膀上蹭了蹭，忽然发觉祖母好像变矮了些。

　　老夫人笑了又笑，一行人到了穿堂。

　　“祖母。”一名儒雅俊美的青年男子正在等待，淡青色的锦缎长衫，腰束玉带，宽大的衣袖随风而轻轻摆动。

　　文卿卿见到他欢喜道：“大哥！你居然这么早就回家了。”

　　“卿卿，现在是酉时。”文珏转向老夫人道，“祖母，大家都在您的院里等着呢。”

　　老夫人拄着杖，“侯爷呢？”

　　文珏微笑道：“爹在书房会客。”

　　老夫人有些不痛快，“是什么客人？”

　　文卿卿没有耐心听这些，快速说道：“祖母，我去您院里了！”

　　文珏目光追随着乱跑的文卿卿，向老夫人解释道：“祖母，是辰王殿下。”

　　老夫人慢慢转身，“好好招待他。”

　　文卿卿进了垂花门，心道一年过去，祖母的院子几乎没有变化。

　　“你还知道回来呢？”左边传来清冷的女声。

　　文卿卿一听声音便知是谁，抄手游廊旁站着的清丽佳人，可就不是她同父异母的大姐文盈华吗？

　　“大姐，你怎么在外边待着？夫人和二姐不在吗？”她仔细打量着文盈华，好像清瘦了些。

　　文盈华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在等你，我没事，你进去吧。”

　　“好，大姐。我先进去了。”文卿卿小跑穿过庭院，如一阵风闯进了正房。

　　中堂坐着一位风韵犹存的妇人，和一名气质如兰、眉眼弯弯的妙龄少女。

　　文卿卿笑道：“拜见夫人！夫人近来可好？二姐可好？”

　　夫人莞尔，“都好。你回来了，我也就放心了。这一次回来就留下吧。外祖家再亲，终究也比不上你自己的家。老夫人和侯爷也整日记挂着你。”

　　文卿卿一手接过丫鬟递上来的茶杯，“方才祖母也这么和我说，希望我在家多留些日子。”说完她“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茶。

　　“你祖母说的是。眼见着你也快到定亲的年纪了，总去荆阳也说不过去。京城里的好公子该成亲的成亲，该定亲的定亲，可不会等着你。难不成你想嫁去荆阳？”夫人苦口婆心地说道，“荆阳那么远，我们谁也放心不下。”

　　文卿卿看向文兰韵，“二哥大姐和二姐不是还没有定亲吗？我可不能赶到他们前面去。”

　　“又不是成亲，哪里就分先后的问题了呢？若有合心意的，先定下来也不迟。不光你，他们也是一样。”夫人说道。

　　文兰韵默不作声。

　　方才夫人与大姐说起定亲的事，大姐极力反对家里给她安排的人选。

　　两人僵持了许久。

　　老夫人由文盈华扶着进了院子，一众丫鬟婆子小心翼翼跟在后面。

　　文卿卿看见文兰韵给她使眼色，乖乖憋回了到嘴边的话。

　　“老夫人到！”小厮高声喊道。

　　“给祖母问安。”文兰韵柔声道。

　　夫人也起身道，“见过老夫人。”

　　老夫人落座后，看着三个孙女和一个孙子，笑得合不拢嘴，“衍儿呢？”

　　夫人回道：“估摸着差不多回来了。”

　　正说着，门外一道慵懒的声音传来，“祖母巴不得我天天在家里闷着。”

　　只见身穿一袭玄色暗纹长袍的翩翩少年郎踏进门来，“见过祖母，见过夫人。”

　　老夫人笑着训斥道：“你这皮猴儿，越大越发管不住了。身为兄长，理当给你妹妹们做表率才是。”

　　文衍目光扫了一圈，“祖母说的是。”

　　老夫人见文卿卿兴致不高，说道：“卿卿，你二哥来了，怎么不说话？”

　　文衍憋着笑，“我们卿卿脾气可大着呢，估计去年的气还没消呢。”

　　文卿卿瞪了他一眼，“你还好意思说？快点赔我小红马，不然我和你没完。”

　　“哎，卿卿，实不相瞒，最近兄长囊中羞涩，实在没法赔给你。再说，不就是一头小马吗？你也太小气了。”说起来这件事，文衍是有点理亏。

　　去年去围猎的时候，文卿卿带上了她心爱的小红马，还没骑一盏茶的功夫便被他的马惊到，不知怎么死了。

　　事后他也没查出来马是怎么死的。

　　倒是文卿卿因为这件事没少找他茬，三天两头捉弄他。

　　当他准备好新马的时候，文卿卿已经跑去荆阳了。

　　这一去就是一年。

　　“我小气？要不是你，我的马才不会突然就死了呢。”文卿卿想起来这件事便气，要是文衍肯承认是他的错，这件事早就过去了。

　　偏偏文衍还不承认，没事就讽刺她自己骑术不精。

　　文衍见状不对，扭头就跑。

　　文卿卿立刻追了出去，“站住！不许跑！”

　　庭院里的婆子丫鬟纷纷避让。

　　老夫人摇头道：“一回来就打闹，真是不成样子。他们俩要是有半分韵丫头的稳重，我老婆子都要烧高香了。”

　　夫人笑道：“老夫人，他们兄妹本就是爱热闹的性子，况且年纪还小，倒也不必拘束着。我反而担心兰韵，像她这样温厚的性格，以后若是受了婆家的气可怎么是好。”

　　“韵丫头，这话你要听进去。做人是要善良，但是你的善良要有底线，否则外人只会觉得你是个软柿子。”老夫人道，“如今府里就你们几个丫头，盈华，你凡事多教教韵丫头。”

　　“是，祖母。”文盈华应道。

　　文兰韵笑着称是。

　　侯府外书房

　　“新帝登基，朝中诸多事务还望定国侯多多费心。”清朗的男声自客座传来。说话之人身着一袭月白色华贵锦袍，身材修长，青丝用雪色玉冠攒起，眉目如画，眼中神采如玉上莹泽。

　　“王爷放心。”定国侯文耀道，“能为陛下分忧，是臣等的荣幸。”

　　此人乃是辰王魏之衡，当今皇帝的小叔。两人虽是叔侄关系，年龄却相仿。

　　“听说阁下正在为令媛择婿，进展如何？”辰王问道。

　　“有两个倒是有了人选。”定国侯想起这件事便头疼。盈华不满意原定的人家，正在和家里闹。兰韵和谢府的公子还未见面，也不知结果会如何。

　　“以定国侯府的地位，不愁找不到合心意的。”辰王安慰道。

　　定国侯见辰王有离开之意，“王爷所言极是。”他思索后又道，“陛下已经登基，王爷自己的事，差不多也该开始办了。”

　　辰王一笑，心知这定国侯旁侧敲击，竟是把主意打到了他的身上。

　　“本王近几年还没有娶妻的打算。其实过惯了一个人的生活，倒也乐得自在。”他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本王便不多打扰了。”

　　定国侯本来也没抱希望，“恭送王爷。”说着随之送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