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君罪》青夜梧

9、第九章

　　“殿下，好像快下雨了，我们先找个地方避雨吧。”春喜将手中沉甸甸的包袱往肩上一甩，两步上前扶住有些颤晃的梁芊雪。

　　梁芊雪就着春喜的手臂稳了稳身子，道：“不必了，你仔细着包袱，那黑藜麦很重要的，我身上的痒痛症全指望它了。”

　　说着，她又看向一旁的傅桐昇，皱眉道：“还不是怪你，弄了辆破马车，出了帝都没几天就坏了，害得我都走了半天的路了，脚都快疼死了，沈朗廷他骑着马，我们哪里追得上，我不管，你明天一定要再给我找辆马车来。”

　　那日沈朗廷不准她去齐洲，她表面上答应了，其实刚出大理寺她便带着买好黑藜麦来和她汇合的春喜伙同傅桐昇出了帝都。

　　只怪他们走得太急，坐着傅桐昇随便在城门口买的辆马车就出发了，结果刚走几天那马车车轱辘就断了，他们从马车上摔下来了不说，那马匹受到惊吓，挣脱了缰绳直接跑了。

　　你说气不气人！

　　梁芊雪又痛又气，但她不能蹲在原地等着傅桐昇再找辆车来，沈朗廷骑马赶去裴县，她怕自己耽搁太久，在她到达之前若是沈朗廷已经染上瘟疫就糟了。

　　其实她也是在和傅桐昇聊天的时候才察觉到，明明沈朗廷对外说的是去齐洲，但她就是知道他要去的是裴县。

　　而她虽然已经带着治疗瘟疫的黑藜麦了，可她就是不想让沈朗廷染上瘟疫，一刻都不愿意。

　　傅桐昇望着面露薄怒的梁芊雪，想起那天买马车时的情形，当时马车主人已经说过他的马车有些问题，不卖，但他回头看见梁芊雪有些不耐烦的模样，便直接将银子塞了过去，也是在车轱辘断裂之后，他才知道原来马车真的坏得不能坐人了。

　　他自知理亏，不敢多说什么，“芊雪，若是我们再赶一个时辰的路确是可以到达下个驿站，但这天看着马上要下雨了，如今天寒地冻，可不能让你淋雨的。”

　　梁芊雪抬头望了望，头上已经盖着厚厚的一层乌云，确实是要下雨了，“那我们去前面看看有没有可以躲雨的地方，春喜，你可仔细着，别让黑藜麦淋着雨了，知道吗。”

　　“是，殿下。”春喜说着，将背上的包袱调转着背到了身前。

　　三人没走多远，大颗大颗的雨滴就哗啦啦地落了起来，虽然冬季的雨水没有夏季的密，但寒冷程度绝对是第一。

　　傅桐昇忙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披在梁芊雪身上，梁芊雪却没有管他的动作，抓着他的手就往前奔，“你这衣服抵什么用！快跑吧！春喜，护好黑藜麦！”

　　雨滴落在傅桐昇身上，可他全身所有触觉都集中在了被梁芊雪抓着的那只手上，怔怔地被她拉着往前跑着。

　　“殿下！殿下！”春喜看到梁芊雪被雨淋，心上着急，想要去护着，但又惦记着身上装着黑藜麦的包袱，一咬牙，只能将包袱用力压在怀里护着，追在两人身后。

　　阵雨也只有刚开始那一下密集些，现下已经小了不少，淅沥沥地落着，梁芊雪和傅桐昇刚到一个小陡坡下，顶上竟传来了长庚的声音，“少爷，你说那桥明显是被人给故意弄断的，现在过不了河，到不了驿站，那咱们该怎么办？”

　　沈朗廷看了看身边撑着伞的太医，方才他们被断桥拦了去路，本是想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没想这半路却下起了雨。

　　他拨了拨缰绳，自马上朝周遭看了看，“那边似乎有间破庙，我带着太医先去避雨，长庚，你先过河去驿站找人将那桥修好，我们明早再赶路。”

　　少爷啊……你咋就不心疼奴才呢！

　　如今还下着雨，要过河只能用轻功，可这马没有轻功，等他过了河可就只能淋雨跑着去驿站了。

　　长庚心里委屈，却也不敢发作，只能下搭着嘴角，道：“知道了，少爷。”

　　梁芊雪没想到他们会在这里碰到沈朗廷，听到头上伴着雨声的马蹄声，因着担心被沈朗廷发现，她拉着身边的傅桐昇朝斜坡上扑去。

　　傅桐昇一直举着自己的衣服给梁芊雪挡雨，冷不丁被她这么一拽，整个人都趴在了斜坡上，溅了一脸泥水。

　　“芊……”

　　傅桐昇刚要说话，梁芊雪一把将他的嘴捂住，皱眉瞪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出声。

　　傅桐昇会意地点了点头。

　　待头上的马蹄声消失，梁芊雪才放开了傅桐昇，重重舒了口气，抬眼却瞧见满脸脏污的傅桐昇，特别是他嘴周围印着的她的泥手印，顿时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个法子挺不错的，把你脸画花了，就看不出你是谁了。”

　　说着，她又伸手想要去抹他的脸。

　　傅桐昇一想起方才她嫩白的手盖在他唇上，心跳就快到不行，忙要躲，“芊雪，你又……”

　　他本想说她又欺负他，但最终还是没能将话说完。

　　梁芊雪也知道自己是故态复萌了，收回了满是泥水的手，嘟嘴道：“好啦，对不起嘛，我也抹我自己一下就是了。”

　　傅桐昇哪里肯，伸手一把抓住她白细的手腕，制止道：“芊雪，别闹了，我们还是先找个地方躲雨吧，再这样淋下去你会生病的。”

　　梁芊雪从小被宫里下人围着，生活被照顾得井井有条，夏有冰鉴，冬有暖炉，这也是她第一次离开常嬷嬷，第一次离开帝都去别的州城，第一次没有马车只能走路，还有，这是她第一次淋雨。

　　虽说雨水砸在身上的确有些冷，但她却是兴奋多过不适，加上又顺利躲过了沈朗廷，她心里高兴，这时哪里肯听傅桐昇的话，见傅桐昇一脸心急，她一时玩性大发，他不让她抹自己，那她就只能去抹他了！

　　“不让我抹，那你就好好承受我的泥水攻击！看招！”梁芊雪说完就朝傅桐昇扑了过去。

　　“长公主。”一个冷冰冰地声音自两人头上传来。

　　是沈朗廷。

　　梁芊雪一下僵了身子，扑向傅桐昇的动作没能收住，将他扑倒在地后，整个人趴在了他怀里，气氛一时间凝住，只余周遭的雨声。

　　眨掉睫毛上的雨珠，梁芊雪回过神来，撑起身子抬头去看站在自己身边的人。

　　一身墨蓝长袍的沈朗廷撑着雨伞站在雨中，周遭气氛冷冰冰的，他脸上的表情也是冷冰冰的，他垂眼看着梁芊雪，没有再说一个字，也没有将伞递过去给她遮雨。

　　怯生生站在沈朗廷身后的春喜第一个反应过来，冲上前来将梁芊雪扶了起来，而后关切地问道：“殿下可有受伤？”

　　梁芊雪心里的怯意可不比春喜脸上的少，重生回来后，除去第一日她因着心里愤恨所以能怼沈夫人，能冷言冷语地对沈朗廷，可现在切身感受到一切回到了从前后，心稍微安定了些，她骨子里对沈朗廷的恐惧感却渐渐探出头来。

　　方才沈朗廷的那一声“长公主”，她听出和之前的不同，他在生气，因为她没有听他的话回沈府，反而偷偷跟到了这里。

　　黑化后的沈朗廷很讨厌她逆他的意思，即便他嘴上会说没关系，但之后他还是会用那件事狠狠地罚她。

　　而此刻他身上的气息和黑化后的他能比上两分，就像上一世看到阴下眸色的黑化沈朗廷便害怕起来一样，一刹那，梁芊雪忘了自己的身份，只知道自己完蛋了，她惹沈朗廷生气了。

　　只是……他怎么能因为她偷偷跟过来就生气了，她认识的黑化前的沈朗廷可不是这么小气的人。

　　……

　　破庙内。

　　春喜将梁芊雪换下的湿透的外衣平整地铺在了竹竿上，而后放在了火堆旁，等完成了一切，她才过去跪到梁芊雪身边，一边用木梳给她整理头发，一边瞄向门外。

　　“阿秋——！”梁芊雪没有发现春喜的心不在焉，打了喷嚏后，她又朝火堆方向靠了靠。

　　地上虽然铺了两件衣裳，但湿气还是透过布料传到了她身上。

　　方才她兴奋着不管不顾地淋雨，这下好了，果然染了风寒。

　　“殿下，这里没有可以熬药的罐子，张太医拿的这些药无法煎制，要不还是让张太医给殿下针灸一下吧。”春喜看着不住颤抖的梁芊雪，心疼道。

　　“灸什么灸！不灸！”梁芊雪愤愤道。

　　说完，她也朝门外看了一眼，回想起方才陡坡下的情形，她就心里堵，当时太过繁杂的情绪压在她心里，让她有些魔怔，一时竟没了话语，张口就跟沈朗廷道了歉。

　　烦死了！烦死了！

　　她怎么能跟沈朗廷道歉呢，即便是怕他，现在她可是要故作冷淡状慢慢疏离沈朗廷的，怎么就一个没忍住跟他道歉了呢。

　　气死了！

　　春喜看着梁芊雪气鼓鼓的脸，叹了叹，道：“殿下如今病着，可不能拿自己的身子闹，如今裴县正在闹瘟疫，齐洲府衙离那里又那么近，殿下，要不我们明早回帝都吧。”

　　梁芊雪闻言收回视线抬眼瞄向春喜，春喜对上她湿热热的视线，顿时有些慌，忙放下打理头发的手，伏地道：“殿下，奴婢多嘴了，请殿下赎罪。”

　　梁芊雪觉得自己不过也才瞪了一下眼珠子，怎么眼睛就有些干涩了，她阖了阖眼，沉声道：“我已经换好衣裳了，你出去让大理寺少卿和傅桐昇进来吧，对了，还有张太医，他可是要去裴县治瘟疫的，可不能在这里着了凉，我困了，想先睡一会儿。”

　　“殿下……”见梁芊雪没有要罚她的意思，春喜心上松了口气，起身时朝周围看了看，这破庙哪里是能住人的地方，她的殿下怎么能在这种破烂的地方委屈自己啊！

　　可是转头又一想，外面小雨未停，方才他们过来破庙，殿下还是骑的长庚留下的马匹，他们没有马车，就是想赶回之前的小县城，那也是不可能的。

　　梁芊雪头晕晕的，哪里顾得了春喜在烦恼什么，将身上的大氅紧了紧，也不理会地上的脏乱，她就着坐着的位置慢慢缩在了地上。

　　沈朗廷和傅桐昇跟着春喜进了来，饶过挂在竹竿上的衣服，两人一眼看到了缩在地上已然睡过去的梁芊雪。

　　橘黄色的火光闪跳在她安安静静没有表情的脸上，竟在她脸上勾勒出些许生动，她生得十分美貌，或许整个西凉也挑不出一个比她美的女子，可从前她那些样子，假装礼数故作正经的姿态，调皮捣蛋没心没肺坏笑的神情，都不及此刻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