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君罪》青夜梧

79、第七十九章

　　梁芊雪是在一阵伴着刺痛的耳鸣声中恢复的意识，待那股痛意消失后，她在黑暗中察觉到上身暖暖的触感，那熟悉的青竹茶香萦绕在她四周，是沈朗廷的味道，沈朗廷……

　　她想起了方才的情形，因着太想知道沈朗廷如何了，她猛一用力坐了起来，“沈朗廷！”

　　刚一睁眼，映入眼帘的是春喜红了眼眶的模样，她飞扑过来跪在一旁，嘶哑着声音喊道：“殿下！殿下你终于醒了，可吓死奴婢了！方才殿下可是撞到头了？殿下现在有没有觉得哪里痛？”

　　梁芊雪刚想开口，背上贴上来一片温度，她回头看去，是沈朗廷，复想起在抚柳巷的事，她立即侧过身来望着他急切问道：“沈朗廷，林将军怎么样？他怎么样了？”刚一问完，突然想到既然沈朗廷会在她身边，那就说明他并未被京兆衙门的人带走，也就是说林祁墨定是没事的，低头稍一思索，她抬起头望着沈朗廷问道，“你为何会出现在抚柳巷？我不是让春喜看着不让你去的吗。”

　　沈朗廷满是关切的眸子里隐隐窜出一丝锐利，他低声问道：“长公主又为何会出现在抚柳巷？”

　　“我……”梁芊雪一时心虚，在她的计划里，沈朗廷根本就不会知道抚柳巷的事，所以她也就没有提前准备好借口，她无法回答他的这个问题，只能沉默以对，最后干脆破罐子破摔，转头望向还跪在一旁的春喜，道：“春喜，你怎么做事的？我不是跟你说了若是沈朗廷要去抚柳巷，你定要拦住的吗！”

　　春喜想起大理寺外的情形，不由抬着眼角瞄了一眼微微沉眉的沈朗廷，支吾着道：“奴婢……有将殿下教的话跟沈大人说的，可是沈大人看出……奴婢是说谎了。”

　　额……

　　这倒是梁芊雪没能预料到的，“即便他看出你说谎，你也可以缠着他，拉着他的手不放，或者抱着他的腿不放，你倒好，直接将人带到了抚柳巷来！”

　　“可是……”春喜犹豫着道，“沈大人说上次殿下甩开奴婢去醉月楼就差点出事，这次突然如此，定又是发生了什么事，殿下，下一次你若是再做这么危险的事，可不可以不要把奴婢支开呀，奴婢方才在抚柳巷外看到殿下晕过去，连魂都吓没了！以后奴婢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殿下身边了！”

　　话到最后，春喜原本还游移的视线猛地一凌，已是理直气壮的模样，一瞬间，形势反转，倒像是梁芊雪做错了事一般，她躲开春喜的视线，故作镇定地道：“带你去做什么，你又不能打，跑得也不快，下次也不带你。”

　　“下次？”一声厉然之音骤时响起，沈朗廷指尖微曲，托着梁芊雪的下颌将她的视线勾了过去，眸光是从未有过的凌厉，“长公主还想有下次？”

　　梁芊雪如何听不出来他当真是很生气，她心里很害怕他这样，所以垂着眼睫不敢看他，“我……我这次原本是好好躲在悦来客栈里的，我没想强出头，是因为看到你突然出现，我怕你被卷进这件事里来，所以才下楼的。”

　　他收起勾着她下颌的纤长手指，指尖随着他的视线落在她的右耳，等那些因为摔倒而蓬乱的细碎头发被他一一挽到她的耳后，他才将视线落回她轻颤的眉睫上，“那长公主现在可以跟臣说说，长公主为何会知道有人在抚柳巷伏击林将军吗？”

　　梁芊雪躲闪着视线，道：“我……我不能说。”

　　她不愿回答，沈朗廷倒是没再继续逼问，而是换了别的话题，再次将她的下颌轻轻一抬，凝声问道：“长公主可还记得答应过臣什么吗？”

　　梁芊雪第一次被沈朗廷这样步步紧逼，已是招架不住，她暗自伸手去抓一旁的春喜，示意她救救自己，可春喜先前才被沈朗廷狠狠责骂了一顿，生气的大理寺少卿，她可对付不来，于是慌忙起身，脚底抹油道：“好像是常嬷嬷叫奴婢了，该是想问请的御医怎么还没到，如今殿下醒了，奴婢这就去催催。”

　　梁芊雪原本以为春喜站起来是来救自己的，谁想她这么没义气，居然扔下她跑了！

　　她顿时气得咬牙，可是颌下力度明显，她只能泄气地望向黑沉着脸的沈朗廷，道：“我答应过你不能再像醉月楼那次那样，可是我这次也没像那次了，这次我带了二十个侍卫，后来看到坏人越来越多，我还让人去找了巡防营的人来，这是跟你学的，你说的话我都有认真记下的，沈朗廷……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不好。”那把断刀飞向她的情形犹在眼前，这次不似醉月楼那次，更比齐洲那次凶险，他看着她立于危险当中，若不是那个侍卫将断刀挡下，只怕现在他已经失去她了，只要一想到这一点，他就觉得自己的心空洞得只剩厉痛，到现在身子还在微微颤抖。

　　这似乎是他第一次这么直白地否了她的话，梁芊雪看着依然沉着脸的沈朗廷，两手一撑，直起身子跪在他身侧，抬手环着他的脖颈，眨着眼嘟嘴道：“别生气了，好不好，我又没有受伤，一点儿都没伤着，当时就是太担心你了，所以才突然晕过去的。”

　　“……”

　　她见他还是生气，顿时没了办法，只能道：“我真的没事，沈朗廷，你别生气嘛，我就是想见义勇为，我是大理寺少卿的娘子，自然是和夫君一样见不得人为非作歹，再说了，林将军为了西凉常年驻守边境，他这样的人，我们怎么能忍心他被坏人杀害呢。”

　　沈朗廷见她主动提起，终是开口道：“长公主是愿意跟臣说今日的事了吗？”

　　“……”这次轮到梁芊雪沉默了，因为没能找到合适的借口，她心里着急个不行，可是她真的不能跟他说实话呀！

　　如此，她计上心来，将环在他脑后的手缩了回来，两手攥着他的衣襟，倾身过去覆上他的薄唇上，她学着他平日里吻她那样，可是刚试探地挑开他的唇瓣，对方就夺过主动权紧紧将她搂了过去。

　　至今仍然心有余悸的人拼命掠夺着梁芊雪的呼吸，其实他脑子里有很多问题，比如她为何会去抚柳巷，为何会知道有人在抚柳巷伏击林祁墨，又怎么会知道有人递了信给他，说是抚柳巷有凶杀案，让他独自前去阻止，而最让他在意的是，林祁墨，他知道此人，少年将军，十二年前一战成名，这个人在抚柳巷里，在她昏倒时叫了她“阿福”，那是她的小字，他为何会这般唤她，两人是什么关系？她不顾危险去救林祁墨，她对他又是什么感情？

　　这些，他都想知道，可是看着她明显逃避的目光，他知道她不会回答他的这些疑问的，她这般瞒着他，为了林祁墨瞒着他……

　　闭着双眸接受着沈朗廷索取的梁芊雪根本没注意到吻她的人此刻眼里的黯滞。

　　……

　　沈朗廷出去时，见原本说要去催人的春喜就站在门口，于是抬脚走了过去，春喜见他如此，立马后退着道：“沈大人，下次奴婢一定会及时阻止殿下的，沈大人就别再骂奴婢了……方才在大理寺外还没骂够吗？”最后那句她只敢含在嘴里嘟囔，从前敢指着沈朗廷鼻子骂的人这回是真的被他给吓到了，只怕往后都只敢躲着他走了，谁叫她家殿下事事以沈大人为先，哪里还会管她受了多大委屈……

　　一想到自己在大街上被骂了个狗血淋头，春喜顿时就委屈上了，鼻尖直发酸。

　　“春喜姑姑。”沈朗廷低声唤道，声音沉稳好听，哪里还有先前骂人的态度。

　　春喜原本已经做好再被骂一顿的准备了，听了沈朗廷的声音，顿时一怔，“什……什么事？”

　　沈朗廷自然知道她面上表情是为何，但他并不想多做解释，一想到她的隐瞒差点害长公主受伤，他心里其实还想让她更长些记性，但现在他有些事想问她，自然也就不好发作了，于是刻意柔下语调，问道：“春喜姑姑可知道长公主和林将军是如何认识的？”

　　春喜一时不解，“林将军？”

　　沈朗廷耐心解释道：“就是林祁墨将军。”

　　春喜低头想了想，道：“就是那个驻守在林城的少年将军吧，奴婢有听说过他的事迹，听说是个很厉害的人，殿下和他认识吗？奴婢怎么不知道，林将军从来没到过帝都，奴婢今天也是第一次见他，而且奴婢从来没听长公主提起过他，想来殿下该是不认识他的。”

　　从未提起过？沈朗廷自然不信她这话，“可是今日长公主带了二十个侍卫去救的人就是林将军，若不是认识，长公主怎么会如此不顾自己的安危前去营救。”

　　春喜似乎有些明白了，脑子里又似乎还是一团浆糊，“可是殿下今早跟奴婢说她是做了个噩梦，所以才让奴婢跟着沈大人的，殿下没有跟奴婢说她要去救什么林将军。”

　　见一脸茫然的春喜应该不是在撒谎，沈朗廷这才放弃了问话，道：“长公主已经睡了，你进去好生守着，若是她醒了就立刻叫我。”

　　听着沈朗廷又恢复了严肃的模样，春喜也不敢再多说什么，点头应下后就逃似地去了梁芊雪的卧房。

　　等春喜走后，沈朗廷朝院外走去，既然春喜这边问不出什么，他只能去找常嬷嬷了，常嬷嬷一直在长公主身边伺候着，她的事常嬷嬷定是知道的。

　　问了府中下人，说是常嬷嬷正在偏厅，于是他就径直往偏厅那里走去，刚拐过回廊就听到厅里常嬷嬷的声音，“林将军还是快些离开吧，林将军该是记得的，陛下曾下旨不准林将军见殿下。”

　　偏厅里，林祁墨那身在阳光下似是闪着寒光的玄色铠甲上沾着片片猩红，手臂上衣料被斩开，露出翻着血肉的伤口，可他面上表情却是淡淡，像是根本不在意那些伤口，直到听了常嬷嬷的话，他沉凝的眸底才有了几分波动，“可是常嬷嬷，十二年过去了，她都已经成亲了，即便她能想起来，只怕也不会在意过去的那些了……”

　　话到最后，他眼里驻建的情绪防线一瞬溃堤，一点失落自中心散开，将他眼底染了个透彻，常嬷嬷见他如此，心上也是不忍，一切都是造化弄人啊，她望着林祁墨道：“林将军既然知道殿下已经成亲，也该明白你和她更不会有结果了，当初林将军在得知殿下婚讯时没有回来阻止，那何必在两年后突然回来。”

　　林祁墨自嘲一笑，他如何能回来，当初在林城得知她婚讯时，他觉得自己心如刀绞，好似丢掉了全世界一般，可那时他想着，只要她幸福就好，只要她像小时候那般快乐，只要她的夫君能比他更爱她，他就无憾了，可是……

　　想到此处，他眸光一凛，沉声道：“常嬷嬷，阿福她……可快乐？”

　　常嬷嬷点头道：“殿下她自然是开心的，殿下……很在意沈大人，如今已是将一切心思都放在了沈大人身上，所以林将军还是回去吧，如今陛下去了仙台山祭天，老奴会帮林将军瞒着陛下那边的，只要林将军抗旨回来的事不让人知道，陛下不会怪罪林将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