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君罪》青夜梧

54、第五十四章

　　这醉月楼的女子都是些记不清自己身世的，特别是很小就被买卖进来的，所有的记忆几乎都在醉月楼了，但茵茵却将自己的身世记得清清楚楚，当时那些拐了她的人给她喂药，她虽然被迫将那药丸咽了下去，但她旋即的反抗让自己遭了毒打，腹部重重地挨了几下，那些人将她扔在船上的暗舱就出了去，她腹上绞痛，终是忍不住胃里的翻涌吐了起来，连同方才吞下的药丸也吐了出来。

　　第二天那些人进来问她话，明里暗里地想要试探她是否还记得自己是谁，家住哪里，明明是他们将刚出家门的她绑走的，他们却来问她，她虽然惊恐，却还是察觉了他们的意图，所以连连摇头。

　　她在船上待了好几天，然后被带到了醉月楼，她知道自己的处境，也担心自己若是贸然逃走会被抓回来，若是被他们察觉她并没有失忆，那她往后就不能再有自由了。

　　她就这样等了七年，等到她梳拢的这一天，这是她第一次能单独接触醉月楼以外的人。早在一年前她就注意到了张世，知道他是刑部侍郎之子，听着他在一楼大堂侃侃而谈，知道他心底也是个嫉恶如仇之人，所以，她将赌注压在了他的身上。

　　也幸得张世为人不错，今夜之前他就四处告求，原本是想拿出五百来买她的梳拢，她再将这七年攒下的三千两拿出来让张世替她赎身，过后她就可以回去柳州找爹娘了，谁想半途杀出个张世的未婚妻，阮家三小姐。

　　梁芊雪听了茵茵诉说的她的身世，突然对张世有些抱歉，她以为他是因为好色所以才惨遭祸事的，如今看来并非是这样，即便平时张世会来醉月楼，但他竞标是为了帮助茵茵脱离困境，并非是贪她的美貌。

　　“茵茵姑娘，一会儿我去跟媚姨谈，今夜我帮你赎身。”梁芊雪道。

　　茵茵摇头道：“这怎么可以，阮小姐，我怎可让你来出钱，小翠已经将钱给张公子了，明日他会按照原计划去找媚姨替我赎身的。”

　　“不能等明日了，就今晚，我要立刻给你赎身。”她担心今夜将茵茵留在醉月楼，她可能还是会被幕后的人杀害，想来上一世她和张世会被杀害在醉月楼，定是幕后之人知道了两人的计划所以当机立断灭了口。

　　“可是……”

　　茵茵正犹豫着，忽然一阵疾风自窗口吹了进来，将床榻旁的烛灯给吹灭了，梁芊雪心上莫名一紧，刚想开口跟站在门口的江碧晴和高玘珩说话，一个低沉冷冽的声音自窗口传来，“一个不留！”

　　是醉月楼的杀手来了！

　　“殿下小心！”高玘珩当即跃过来护住了梁芊雪。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这是醉月楼的特别戏码吗？”江碧晴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好好地来青楼凑热闹，怎么突然冒出个……不，是一群杀手来！

　　只她刚朝这边过来，杀手中的一人已经举起手里的长刀向她劈了过来，“啊——！”

　　居然是真的！

　　江碧晴捂脸蹲在了地上，以为今晚自己死定了，却没想一声厉响后，一只手将她的手臂抓住，一用力就将地上的她给拉了起来，耳边传来高玘珩的声音：“站我背后来！”

　　梁芊雪记得上一世京兆衙门的调查结果说张世和茵茵是被人一刀抹脖的，凶手该只有一人，所以她今天才会只带了高玘珩来，谁想情况有变，对方竟然派了一群人来杀她和茵茵，不，幕后的人应该是知道屋里不止两人，所以才会劳师动众。

　　看着奋力拼杀已经负伤的高玘珩，梁芊雪一咬牙，一手将脸上的假胡子扯下，一手拿出腰间玉佩大喊道：“我是安平长公主，你们不怕死的话只管把我杀了，看你们这醉月楼今后还能不能经营下去！”

　　此话一出，那些杀手果然皆是一顿，领头的那个稍一思索，果断对同伴命令道：“把茵茵杀了！”

　　话音刚落，杀手们立刻舍了高玘珩向梁芊雪背后的茵茵冲来，梁芊雪虽然怕得脚软，但还是抬着手将茵茵护在身后，也许是当真顾忌她的身份，杀手手里的长刀精准地掠过她的脸直刺向茵茵，梁芊雪忙后退着带茵茵躲闪。

　　高玘珩看着几柄长刀几乎要贴在了梁芊雪身上，生怕她受伤，握刀的手一转，利落朝杀手出手，有了他的纠缠，杀手们急于完事，领头的杀手不敢再耽误下去，抬手一把抓住梁芊雪的手就将她往旁边丢去，等摔在地上的梁芊雪回身时，只见正往后倒的茵茵脖颈处鲜血直流。

　　“走！”见完成任务，领头的杀手果断带着同伙从窗口跃了出去。

　　“茵茵！”梁芊雪踉跄着爬到茵茵身边，看着浑身颤抖的她像是一条鱼一般不断张着嘴，拼命地喘息着，她焦急着，害怕着，下意识地拿着自己的衣摆按在她的伤口处，大喊道：“快去请大夫！李太医！把李太医带过来！茵茵，没事的，我会救你的，你不要害怕，不要闭上眼睛，过了今夜就没事了，我会送你回去找你爹娘，他们还在家里等着你回去的，七年了你都没放弃过，他们也没放弃过，你要挺过来，再疼也要挺过来，李太医是宫里医术最好的，他一定能救你的。”

　　茵茵眼里已经噙满了泪水，她脸色苍白，却在听了梁芊雪的话后挂满猩红的嘴角努力勾起了一丝笑意，她一直抱着希望的，七年，虽然今夜短暂地失望过，但当她听到眼前这个女子要替她赎身时，她虽然诧异，但还是欣喜的，她想回去，想爹娘，想家里那棵每年都结满果子的枇杷树……

　　……

　　当江碧晴带着沈朗廷来到醉月楼时，后者一撩衣摆几步跑上了二楼走向被衙役守着的那间房，根本顾不上跟在他后面累得气喘吁吁的江碧晴。

　　他刚一进门就闻到了浓浓的血腥味，不算宽敞的房间，一眼看到的是那张正对大门的床，而他却只看着跪坐在床尾地上的人，混着湿汗的黑粉在她脸上乱作一团，脸颊上还挂着血痕，她身上到处都是血迹，两只摊在身子两侧的手上也满是，一瞬间，沈朗廷呼吸停滞，她受伤了？

　　指尖一紧，他努力压下心中发疼的寒意，几步走到她身边，半蹲下身子伸出手来，刚想触碰，坐在地上一直淡漠望着某个地方的人眉睫轻颤，在看到他的手后缓缓抬起头来，脸上表情没变，却是身子一倾靠在了他的怀里。

　　沈朗廷没有说话，只是抬手将人紧紧搂在了怀中。

　　身侧，一直站在床头替躺在床榻上的茵茵医治的李太医终是直起了身子，他今夜正在家里研究医书，突然一名男子从窗口跃进来二话没说将他拎着就往外走，他一把年纪了，不敢太过挣扎，只颤声询问，那人才说是得了长公主的命令，让他速去醉月楼救人。他来了这里，看到满身是血的安平长公主时，还以为是她受伤了，一瞬间连自己的墓志铭都已经想好了，天知道当他听到长公主说血是另一名女子的时，他吐出的那口气有多舒畅。

　　李太医揖礼道：“殿下，茵茵姑娘脖子上的伤已经处理好了，她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只这几日要多注意，切不能让她的伤口裂开。”

　　一直精神恹恹的梁芊雪立即直起了身子，激动道：“真的没事吗？她方才流了好多血。”

　　李太医回道：“那一刀若是再深一分，只怕不等老臣来茵茵姑娘就已经断气了，如今虽然看着凶险，幸得长公主及时替她压住了伤口，流血虽然多，却没有伤到要害，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她喉咙伤得严重，恐怕以后都发不出声音了。”

　　发不出声……那就是说不了话了？梁芊雪很是自责，若不是她今夜托大，茵茵根本不会受伤，都怪她，她压着内心悲伤望向一直守在房间里的京兆府尹道：“王大人，今夜你将京兆衙门里的所有人掉来这里守着，务必确保茵茵姑娘的安全。”她说着，又回头望着一直抱着自己的沈朗廷道，“沈朗廷，你明早安排让茵茵姑娘去大理寺好不好，我担心那些人还会想要杀她。”

　　“好。”沈朗廷没有半分犹豫地回道。

　　进来后一直站在门口刚缓过气来的江碧晴环了屋子一周，发现高玘珩不知道去了哪里，走过来问道：“表姐，高公子呢？”

　　高玘珩方才担心江碧晴在找来沈朗廷的同时也会将春喜或者常嬷嬷带来，所以在将李太医带来后就寻了个借口离开了，他并不知道在春喜收到那张留给她的字条后立马脸色惨白地回去将长公主偷跑去玩的事告诉了常嬷嬷，常嬷嬷果断去了大理寺找沈朗廷，后者立刻带了府上的下人到处去找，所以方才江碧晴并不是回到长公主府找到的沈朗廷，而是在半途就被满世界找人的沈朗廷叫住了。

　　梁芊雪道：“他先回去了。”

　　江碧晴轻啧了一声，“真不够意思，怎么自己先回去了！”

　　“晴儿，对不起，今夜……连累你了。”梁芊雪原本想着只要不是张世标的茵茵，只要她一直警惕着，那个被派来暗杀的杀手就无法动手，即便他要来硬的也还有高玘珩在，却没想对方竟有两种手段，暗的不行，那就来明的，十几个杀手竟然敢在醉月楼明目张胆地杀人。

　　“什么连累不连累的，我又没受伤，倒是表姐你，方才你可把我吓坏了，你怎么敢去帮她挡刀，我平日里自称女侠，那不过也是过过嘴瘾，你还真把自己想象成女侠了啊，方才要不是那些人顾忌你的身份，我看你现在脸上指不定会挨上多少刀，我们可讲好了，下次你若是再想来青楼玩，我可是要把列叔给带上的，我可不敢再让你遇上这种事了，否则陛下会杀了我的！”江碧晴越说越激动，完全没看到一旁的沈朗廷越来越沉的脸色。

　　听到江碧晴说起梁煦，梁芊雪已经能预料到他定会大发雷霆，“晴儿，你别回将军府了，这几天就住在长公主府吧，若是皇兄宣你进宫，我还可以帮你挡一挡。”

　　江碧晴果断拒绝道：“才不要，金窝银窝不如我自己的狗窝，我要回去了，不然列叔会担心我的。”

　　梁芊雪也不强求，“那如果皇兄找你，你就马上让列叔来长公主府找我。”

　　“好。”江碧晴刚回答完，眼角余光这才瞟到一旁的沈朗廷，见他脸色比化了妆的梁芊雪还黑，意识到眼前这位表姐夫已经先于陛下想跟她算账了，她忙殷勤笑道：“我看表姐也累了，表姐夫快将表姐带回去吧，方才表姐可吓坏了，今夜表姐夫可要好好安慰安慰表姐，莫要让她留下阴影了，我……我就先回将军府了。”

　　说完她就提着衣摆一溜烟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