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君罪》青夜梧

41、第四十一章

　　冬日里天黑得早，梁芊雪戴着面纱下车辇时，谢府外面灯火通明，鞭炮声连绵不绝，竟是连身旁人的说话声都听不清。

　　春喜用两手捂着自己的耳朵跟在梁芊雪身后，常嬷嬷见她如此，忙走了过来，只她还没抬起手来，一方墨蓝色锦缎落在了梁芊雪背上，是沈朗廷过来扶住了被鞭炮声惊着了的梁芊雪。

　　臂上触感火热，梁芊雪强忍着没有躲开他的双手，指尖轻碾，她抬脚朝谢府大门走去。

　　谢府的人都早早地站在大门处迎接宾客，此时见了梁芊雪，立即伏腰过了来，梁芊雪并不想太过声张，稍稍示意了一下就从侧边走廊进了厅里。

　　她向来不愿跟朝臣多做接触，只除了大理寺的人，所以今夜谢府邀请的宾客她大多只听过，没见过，不过幸好谢大人特意安排了她的位置，是厅里的上席，常嬷嬷守在门口，在谢珣还没有接到常玉欣进门之前，这里倒是也不会有人进来打扰。

　　刚坐下没多久，外面有下人过来通传，说是他家大人有事找沈朗廷，梁芊雪闻言心上立即一松，没等沈朗廷开口就先对他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去，随即也没等他的回应又移开了视线看向别处。

　　她垂着视线不敢去看他，半晌才听到身侧传来他的声音，“是，长公主。”

　　等他出去后，梁芊雪终是放松下来，春喜站在一旁瞧着她脸色的变化，不由为她家殿下心纠，脑子里又狠狠将那沈大人痛骂个千百回。

　　梁芊雪不知春喜所想，只从衣袂中拿出带过来的话本，她如今心念着那暗自喜欢着公主殿下的侍卫大人有没有被人发现心事，也不知话本里的那位公主的未婚夫最后会是个什么下场。

　　“殿下，傅公子来了。”春喜小声提醒道。

　　梁芊雪心上一喜，立即收了手中话本示意常嬷嬷让他进来，前几日傅桐昇也曾来过府上，但当时他都是跟着沈朗廷一同进的院子，常嬷嬷谨记梁芊雪的吩咐，自然是将人拦着了。

　　“芊雪，身子可好些了？”傅桐昇一进屋就立刻关切问道。

　　梁芊雪点了点头，笑道：“早就没事了，不过是皇兄担心着，所以每日都让李太医过来给我诊脉，对了，连贰呢，他怎么没来？”

　　傅桐昇不知道梁芊雪的身体状况，以为她只是得了伤寒，如今她用面纱遮了半张脸，因着看不到她脸上的苍色，他以为她已经痊愈了，“今日不好带他过来，等上元节的时候我再带他来找你，到时候将连肆也带上，我今早去看连肆的时候，乳娘说他长了一颗乳牙，已经冒出一个小芽了，到时候给你看看，比芝麻还小，倘若不仔细看都发现不了。”

　　梁芊雪闻言立刻来了兴致，她从前没在意过梁煦身边的皇子，还真是没有见过婴孩长牙是什么样子，“只有一颗吗？那样子会不会很奇怪？他会疼吗？”

　　傅桐昇耐心回道：“听乳娘说长牙的时候不会痛，倒是会痒，所以小婴儿长牙的时候都会想要咬东西，今早我抱他的时候，他就一直要咬我的手指。”

　　“我看看！”梁芊雪说着就抓着傅桐昇的手去找他指尖上的牙印，“怎么没有牙印？”她还想看看单只一颗牙的印是什么样子，和被兔子咬了是不是一样。

　　傅桐昇微红着脸收回了自己的手，解释道：“哪里会有牙印，他的牙齿那么小，嵌在牙肉里，根本碰不到我的手指。”

　　梁芊雪想象着那嵌在牙肉里的小小牙齿，撑着头道：“也不知道是不是长了牙后就能说话了，你说连肆长大了会不会跟他哥哥一样，谨言慎行，像个小大人，傅桐昇，你说连肆长大了会做什么呢？会同连贰一样读书考取功名，还是习武去当一名侍卫？他倒是运气很好，几次遇险都平安度过，不知道将来会不会运气好，被哪个公主看上。”

　　她将方才幻想中长大的连肆和未来梁煦的某个公主与话本里的公主侍卫对应上，忍不住噗一声笑出来。

　　只怕若是真的让连肆跟未来的某个公主成亲，到时候皇兄定会被气得七窍生烟吧。

　　哈哈哈……

　　……

　　谢常两家联姻，即便两家都是官宦世家，但婚宴还是不如皇室的盛大，梁芊雪见过姐姐宁平长公主的婚宴，自己的她也算是参与了两回，但当谢珣和常玉欣两人牵着红绸带进来的时候，她还是察觉到了不同。

　　只那细微的不同她一时之间也没有弄明白，直到觥筹交错后，一群小娘子撺着自家夫君推搡着谢珣往那后院走时，她才知道她的婚宴和常玉欣的有什么不同。

　　“殿下要不要去瞧瞧热闹？”春喜一脸兴奋地试探问道。

　　“什么热闹？”之后不就是掀喜帕，喝合卺酒，然后圆房吗？这事也是外人能看的？

　　“闹洞房呀！方才奴婢见着那些小娘子带了好大一个包袱，说里面都是要闹给新郎新娘的。”春喜也只听过闹洞房一说，自己也没见过，回想起以前老嬷嬷跟她说起的时候，笑得眼角都挂了泪珠，所以心里好奇极了，想着方才殿下和傅家公子欢欢喜喜聊了一通，想必此刻心情好，或许就不会拒绝她了。

　　闹洞房？梁芊雪疑惑道：“那是什么？”

　　“奴婢也不知道，只听说好玩极了，殿下，要不我们也跟去看看吧，好不好？”春喜一脸乞求地说道。

　　梁芊雪其实也有些好奇，犹豫片刻后还是答应了，她低声吩咐常嬷嬷留在原地和沈朗廷一起等着，自己和春喜躲过厅里谢大人的视线悄悄去了后院。

　　两人进屋的时候，屋里早已经挤满了人，众人的注意力都在桌前的新婚夫妻上，皆是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梁芊雪和春喜。

　　围在第一圈的某个人正起哄着，“谢兄还不快些，少夫人可都等着了。”

　　梁芊雪抬眼朝人群中间瞧去，谢珣和常玉欣似乎是站在矮凳上的，所以两人比周遭的人要高上许多，两人中间的桌子上也放了两张矮凳，分别放着一个装着数双筷子的竹筒和一个空竹筒。

　　梁芊雪正疑惑着，已经探到前面去悄悄打听了的春喜回了来，凑到她耳边轻声说道：“殿下，他们说是要新郎和新娘用嘴一起将竹筒里的筷子一根一根地取出来放到空竹筒里，图个快快生子之意。”

　　梁芊雪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她想象不到两个人要如何一起取筷子，所以扶着春喜的手臂垫脚朝人群中间望去，她不想因为自己的身份扰了大家的兴致，所以只站在最外间瞧着里面。

　　许是大家的起哄声太过急切，站在右侧的常玉欣羞着一动不动，谢珣见着她脸上的窘迫，伸手将她涂着蔻丹的手轻轻握住，柔声道：“阿囡别动，我来。”

　　“不行！生子一事怎可只一人行事，定是要夫妻二人同心协力方可！”一男子大声喊道。

　　“哈哈哈——！！”众人听出话里的含义，皆是大笑起来。

　　常玉欣更是不敢抬头，却也知道自己躲是赖不掉的，最终还是抬起另一只手，用袖口半遮了脸，下定了决心般轻轻点了点头，即便只是这样的动作，她的脸已是绯红，谢珣不忍她被人戏弄，握着她的手不由紧了紧，“阿囡若是不喜，我将那十八杯酒喝了便是。”

　　梁芊雪这才从人缝中看到整齐排在桌上的酒杯，共有两排，若说是十八杯，该是一排九杯，想来原本是要新郎和新娘一人喝九杯的。

　　常玉欣闻言却是摇了摇头，“珣哥哥……”

　　“既然常姐姐不舍了，那谢哥哥还不快些。”一个小娘子起哄道。

　　话音刚落，站在桌子两侧的人倒是真的动作起来，先是常玉欣咬住了筷子的一头，等她将筷子从竹筒里抽出来，谢珣再咬上那筷子的下方，两人合力将筷子带到空竹筒上方后默契松口，筷子稳稳落了下去，方才起哄的小娘子又说道：“谢哥哥是想让常姐姐压着一辈子吗？”

　　众人又是一阵爽朗笑声，梁芊雪疑惑，春喜又凑到前面去询问，这才知道原来这游戏该是由男子来主导，等新郎先咬住筷子，新娘再咬，意味着往后人生由新郎领着新娘，但谢珣却是让常玉欣先去咬筷子，这不就是告诉大家往后是他要听常玉欣的话嘛。

　　其实谢珣也没有多想那些，他不过是想着若是自己先去咬了，让常玉欣去凑到他嘴边，她会羞怯，所以才先让她去咬。

　　等第一根筷子顺利落进空竹筒，后面的也就快了，只不到一刻钟这传递筷子的游戏就结束了，等几人将两个竹筒撤下，另外两人立刻从包袱里取了一颗苹果，将苹果系在了细绳上，用竹竿将苹果吊在了两人中间。

　　这咬苹果的游戏是让一人咬着苹果将其固定，另一人去吃，梁芊雪原本以为按照方才传筷子游戏的所见，谢珣会让常玉欣咬着苹果，他来吃，没想谢珣却是自己大张了嘴咬住苹果，让常玉欣去小口小口地吃，原本她还疑惑着，等她看到一些津唾从谢珣嘴角流出时，她才明白过来，咬着苹果的人虽然不用再有动作，但一直大张着嘴咬着苹果，一是这动作着实不美观，二是时间久了津唾会止不住流出来，谢珣如何能让人见着常玉欣这般模样。

　　等常玉欣将自己那面的苹果吃得差不多了，她刚想示意谢珣松开苹果，没想她垫脚站在小凳子上太久，这刚一动弹，身子竟有些疲软，一下子往侧面倒了去，站在她对面的谢珣本就一直盯着她的动静，自是第一时间察觉，松开苹果就伸手扑过去将常玉欣护在了怀里，“阿囡小心！”

　　常玉欣虽心有余悸，但靠在谢珣怀里倒也不害怕了，仰头望着他道：“珣哥哥，我没事。”

　　谢珣眼里还有未褪去的惊恐，只紧紧将她护在怀里，“今夜就玩到这里吧，你也累了。”

　　“可是……”常玉欣环了一眼四周，心知屋里的人如何能放过他们，今日是两人的大喜之日，她也不愿让大家扫兴。

　　“无妨的。”谢珣说完便松开了怀里的人，两步走到桌子一侧，伸手去拿斟满了酒的酒杯，也不啰嗦，干净利落地将桌上的十八杯酒一一喝下，等他将最后一个酒杯搁下，屋里立即响起了起哄声和掌声，谢珣朝着众人揖礼道，“今日我与阿囡喜结连理，在此谢某多谢大家莅临，只阿囡身子疲惫，望大家不要再为难她，我给大家赔礼了。”

　　谢珣说得真诚，众人也不好再多为难，纷纷献上贺词后散了出去，倒是没人知道方才的一切都让安平长公主看了去，因为梁芊雪在谢珣说完话后就领着春喜急急出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