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君罪》青夜梧

3、第三章

　　府外，马车早已备好了停在门口，梁芊雪被常嬷嬷扶着，刚要抬脚上去，身后便传来急停的脚步声，“梁芊雪！”

　　这是这一世沈朗廷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和上一世一样，昨天以前，她心下总是盼着他能叫她的名字，而不是冷冰冰地唤她“长公主”。

　　……沈朗廷，你叫我的名字嘛，我都叫你沈朗廷了，你也该叫我梁芊雪的。

　　……沈朗廷，你放心吧，我跟皇帝哥哥说过了，允许你叫我的名字，你不必担心皇帝哥哥会惩罚你。

　　……沈廷廷！沈廷廷！哈哈，如果你再不叫我的名字，以后我就唤你沈廷廷了！

　　……沈朗廷，我命令你叫我的名字！

　　……好吧，我错了，我不该凶你，我不逼你了，你别连看都不看我一眼，沈朗廷，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别不理我呀。

　　上一世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叫她的名字的？好像是她将他从死牢里救出来之后，她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他半个月，他醒来后，便开始叫她的名字了，不过不是像现在这般怒气冲冲的“梁芊雪”，而是温柔似水的“芊儿”。

　　当然，她现在知道了，那些都是假的，所有的温柔体贴不过是他为了重新得到权力而编织出来的谎言罢了。

　　梁芊雪转过身来，淡淡道：“大理寺少卿找我有何事？”

　　沈朗廷此刻心中疑惑与震惊其实不比常嬷嬷少，仔细算下来，甚至比常嬷嬷多上许多，因为哪怕常嬷嬷没见过方才那般冷冰冰的梁芊雪，至少她也见过梁芊雪大发脾气的时候，但是梁芊雪从来就没有在沈朗廷面前大声过，哪怕是唯一的那次命令，她喊出口时声音都是颤的。

　　他知道她性子恶毒，却是从来没见过一个人能有如此快速的情绪转变。

　　沈朗廷不自觉握了握衣袂下的手，沉声道：“长公主这是要去哪？”

　　梁芊雪只稍稍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我要进宫，大理寺少卿要去吗？”

　　……

　　马车内，梁芊雪和沈朗廷各自坐在对角的两点上，将彼此的距离拉到了最远。

　　马车略微有些颠簸，车轱辘压到石子的声音比比传来，正好填充了车厢内的安静。

　　最终，沈朗廷忍不住开了口，“长公主为何要这么做？”

　　时间连接上上一世他能直直望着她的时候，梁芊雪却觉得此刻眼前的人无比陌生，沈朗廷黑化前，他从来不曾这般望着她过，黑化后，看着她的人眸子里的光也不似现在这般清澈。

　　皇帝哥哥长得十分漂亮，西凉的美男子她也见过不少，若是她想，恐怕她的长公主府都会塞不下的，可她不喜欢他们，沈朗廷的好看和他们不一样，她就是因为沈朗廷的这双眸子才喜欢上他的，她自小在皇宫里长大，真真是从未见过这般干净明亮的眸子，即便是从不对她发脾气的皇帝哥哥也比不了。

　　意气风发状元郎，是她从未见过的明朗少年，她对他一见倾心……

　　想到这里，梁芊雪心中不知怎么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来，那个在大殿上穿着绯色锦袍的明朗少年，是不是被她亲手一步步毁掉的？

　　若是她没嫁给他，也许他就不会遇到后面的事，他还是那个状元郎，还做他的大理寺少卿，娶了他的青梅竹马后，夫唱妇随，郎情妾意，生下几个可爱的孩子，就这么甜甜蜜蜜地老去。

　　是她的错？

　　不，不是，她没有做过一件对他不好的事，甚至他被关进死牢的时候，她绝食求皇兄放过他，可皇兄因为沈朗廷对她的冷漠伤害，下了决心要他死，后来，她去找了傅桐昇……

　　不是她的错。

　　梁芊雪朝身后软垫上靠了靠，“大理寺少卿的话，我听不太懂。”她想跟他绕圈子，却又不想再跟他说下去，现在的沈朗廷并没有黑化，他并没有对她做过分的事，也没有害死她的皇帝哥哥和常嬷嬷，可她不过重生了一天而已，他最终食言下毒害死她的事也不过才过了一天！

　　她还是很恨他的。

　　梁芊雪本来以为沈朗廷急急追过来是要跟她算顶撞沈夫人的事，却没想他犹豫着开口问的，竟是那锦帕的事。

　　“那不过是成全大理寺少卿的想法和我的脸面，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她淡淡说道，脑中却不觉回忆起上一世的事。

　　那时因着常嬷嬷守在外面，他无法去书房，便在床尾沿坐了一整夜，第二天早晨，他用刀割破了自己的手指，她心疼得直掉眼泪，因着怕他受到责罚，所以她将他没有碰她的事瞒了下来。

　　“……”沈朗廷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昨天他在书房想了很久，两人已成夫妻，这已是改变不了的事实，他想着，只要她在沈府安生些，他也不会再对她冷着脸，谁知她竟是一天也装不下去，终于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她是长公主，有皇帝撑腰，张扬跋扈之名早已响彻西凉，过去她在自己面前演戏，他看在眼里，心里只觉得反感无比，现在她不再演下去了，他心中疑惑骤生，却并没有丝毫遗憾。

　　和他同时期去大理寺的那两个人因为得罪了她，被皇帝摘去官职打入大牢的情形他犹记在心。

　　方才她离开后，母亲便在他面前大哭起来，是被气到了，还是被吓到了，或许，两者皆有，他一时气愤，这才追了过来。

　　可是他能拿她怎么办？

　　他早就听说了，无论是在宫里，还是在长公主府，被安平长公主害死的至少百人，他不想她搅得沈府不得安生。

　　沈朗廷深沉一口气，缓缓道：“母亲性子是急了些，长公主不该那样对她。”

　　梁芊雪轻笑一声，道：“大理寺少卿是在教训我？”

　　“臣不敢。”

　　他毕恭毕敬的模样让梁芊雪心上一堵，“我的性子也是急了些，沈夫人也不该那样对我。”

　　“长公主，她是臣的母亲，你……我已成婚，臣恳请长公主不要为难母亲。”

　　这便算为难了？梁芊雪心中一笑，这可是她能做到的最轻的报复了，至少，她不是按照常嬷嬷的话给她敬茶了吗，而且，还是双手递过去的，还说了“请”字，这西凉国里能让她说个“请”字的人可不多。

　　“大理寺少卿要我怎么做？”

　　“请长公主改了称呼，莫再称母亲为沈夫人。”方才母亲哭嚷着对他说：她竟然称我沈夫人，廷儿，她这是把这婚事当成儿戏呀，若是被旁人听了去，你以后在官场要如何面对同僚，那还不被他们嗤笑了去，哎呀啊！我不活了，活不下去了呀！

　　自从被长公主缠上，他早已被同僚暗地里笑话了去，已是习以为常，但母亲那般哭诉，他至少不能让母亲难过。

　　马车已在宫门前停下，沈朗廷却没有起身的意思，梁芊雪急着去见梁煦，见他逼着要自己给他个态度，顿时来了气，成亲了又如何，上一世他不是也叫了她两年的“长公主”吗！

　　“大理寺少卿唤我长公主，我也唤你大理寺少卿，既是如此，沈夫人的称呼自然也就没有改的必要，大理寺少卿若是不想进宫，便回去吧。”

　　说着，她起身推开门口的沈朗廷出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