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君罪》青夜梧

28、第二十八章

　　春喜将热水提进来时，梁芊雪正坐在床沿上，头靠在床角的雕花木柱上，戚戚然似在想着什么，她将木桶放下，将里面的热水分别盛入铜盆和木盆里，准备好一切后才轻手轻脚地走到站在一旁的常嬷嬷身边，压着声音问道：“常嬷嬷，殿下这是怎么了？”

　　常嬷嬷瞪了她一眼，“别多嘴，还不出去候着。”

　　等春喜出去后，常嬷嬷拧了帕子过了去，拾起梁芊雪冰凉的手，一边替她擦着掌心，一边说道：“殿下，明日老奴找人寻一处院子让那表小姐搬出去住吧。”

　　梁芊雪被掌心的热度烫了一下，回过神来，“常嬷嬷说什么？”

　　常嬷嬷擦好了一只手，立马又换了另一只，“老奴说，既然殿下不喜那表小姐住进来，老奴就寻一处宅院让她搬过去，殿下何必为了这点小事糟践自己的身子，那表小姐如何能跟殿下比。”

　　“常嬷嬷……”梁芊雪知道自己的心思瞒不过常嬷嬷，轻叹一声，道，“我是不喜欢她住进来，但那是沈朗廷的表妹，她突然失了双亲，若是将她赶走了，沈朗廷一定会怪我的。”

　　常嬷嬷道：“沈大人自是不敢的，殿下不要多想了。”

　　回忆起上一世沈朗廷的表现，梁芊雪道：“我知道即便是我把他表妹赶出去，沈朗廷也不会说什么的，但我不想那么做，常嬷嬷，当初是我逼着沈朗廷娶我的，如果不是因为娶了我，料想着等表小姐守孝期一过，沈朗廷便会娶她，是我拆散了他们，如今不过是让她住进来而已，我何必做得那么绝。”

　　常嬷嬷听她自艾的话，眼里一疼，“殿下这是说什么呢，能叫殿下喜欢，是沈大人的福气。”

　　“可是……我发现自己已经不似从前那样喜欢他了。”从前无忧无虑，她只用想着沈朗廷，可是现在，经过上一世的那三年，她本就和从前的她不同了，自齐洲回来后，她要担心着自己的身体情况被别人知道，又要注意着不让沈朗廷黑化，还要想办法去阻止小皇叔的逼宫，好多事情突然压在她身上，在其他人面前，她可以装作若无其事，还和以前一样，但面对着常嬷嬷，她心便坚强不起来。

　　“殿下……说的可是心里话？”常嬷嬷撤走了梁芊雪手中已经失了温度的帕子问道，而后去重新拧了来，温柔地给梁芊雪擦了脸。

　　梁芊雪有些心虚地抬眼看着常嬷嬷，“常嬷嬷不信？”

　　“老奴只是觉得，殿下从前那么紧张着沈大人，怎么这一成亲后，殿下每回一看到沈大人心情就变差了，殿下可别说没有，老奴照顾殿下十多年，殿下什么时候假装生气，什么时候暗自生气，老奴可是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梁芊雪仰头倒在锦被上，脸侧到一边，望着指尖扣着的绣花，“从前觉得他好，所以想嫁给他，成亲后却觉得，与其嫁给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倒不如寻一个喜欢自己的，也不必小心翼翼地看着对方的脸色过日子。”

　　常嬷嬷将梁芊雪的鞋袜褪下，将她小巧的脚丫放进木盆的热水里泡着，“沈大人给殿下脸色了？”

　　“没有，他何时有过什么表情了，整日里都绷着个脸。”她如此说着，脑中却倏地跳出白日里他轻笑时的模样，指尖微顿。

　　常嬷嬷道：“殿下是西凉的长公主，天下谁人不喜欢，老奴看着那沈大人心里其实也是喜欢殿下的，只不过性子内敛了些，没有表现出来，殿下在齐洲受伤后，沈大人别提多紧张了，殿下昏迷的时候，他整个人都绷在那儿一动不动的。”

　　“我知道他守了我一天一夜，可是……”可是她知道他并不喜欢她，被他对待的人，那些亲密或者疏离，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她能感觉得到。

　　常嬷嬷替她擦洗好，迅速将她整个人塞进了锦被中，“殿下莫要再为沈大人伤神了，殿下金枝玉叶，何必去在意他人的脸色，莫说是让沈大人去书房住，倘若沈大人惹了殿下不高兴，殿下只用一句话，老奴定好好惩治那沈大人。”

　　梁芊雪忍不住问道：“常嬷嬷要如何惩罚他？”

　　常嬷嬷只想梁芊雪高兴，便逗趣道：“若想轻了罚，就让他跪在院子里直到殿下高兴，若是重了罚……”

　　“怎样？”

　　“只怕殿下会心疼。”

　　“……我才不会。”

　　“沈大人若是让殿下伤心，陛下定会将他关进大牢，那时殿下定是要心疼的。”

　　梁芊雪望着床榻顶部的雕花，上一世就是因为梁煦得知沈朗廷让她受了委屈，才会那么决绝地要置沈朗廷于死地，她抿了抿糯糯的唇瓣，沉默许久终是开口道：“常嬷嬷，如果……如果我想跟沈朗廷分开，皇兄会生气吗？”

　　常嬷嬷闻言骤时瞪大了双眼，这才成亲多久呀，“殿下……”

　　“如果我跟沈朗廷和离了，皇兄会生我的气吗？他会不会怪罪沈朗廷呀？”如果不是因为这些，她也不必纠结这么长时间。

　　“殿下当真想要跟沈大人和离吗？”常嬷嬷小心翼翼确认道。

　　“嗯，我既跟常嬷嬷提了，自是早就这么想了。”梁芊雪点了点头，许是终于将心里压抑了许久的想法说出来，说完后她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睡意再次袭上，她拢了拢被子，喃喃道：“常嬷嬷，我想睡了。”

　　“殿下歇息吧，老奴在外面守着呢。”常嬷嬷说完回身把床头的烛火灭了，压着脚步声出去了，刚关上门就看到走廊尽头的书房门口，春喜正在和沈朗廷说着什么。

　　就在方才，春喜出来后本是候在门口的，没一会儿她看到沈朗廷回了来，想起在马车里常嬷嬷跟她说过的话，春喜心里才对沈朗廷生起没几天的好感早已落回到从前，甚至比以前更不喜他，这么没分寸的男子，怎么配得上她家殿下！

　　白日里突然过来给自家表妹说情，这大晚上的两人还在那花园凉亭里坐着，哼！她往后再也不帮他出主意了，以后他也别想拿她做的糕点去讨好殿下！

　　春喜如此想着，更是不愿看到他，索性回转了身子，将自己的背对着了书房方向。

　　却没想没过多久自己身后竟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即便她猜到是谁了，心上也是一惊，这大晚上的，听着轻飘飘的脚步声，怎能让她不害怕。

　　春喜忙转身过去，见身后果真是沈朗廷，她小声对他说道：“沈大人过来做什么，殿下不是说了让你住书房的吗。”

　　沈朗廷点头一礼，“春喜姑姑……”

　　春喜抬手没好气地说道：“沈大人，奴婢不过是个丫头，怎么担得了大人这般，沈大人快些回去吧，别吵着殿下休息了。”

　　但沈朗廷哪里肯走，“长公主她……”

　　春喜眉心一蹙，一把抓起他的手臂将他往书房门口拉，她也没去注意自己竟能如此顺利地将这个高出她许多的人轻松拉走，等站定后，她立马松开手，仰头道：“殿下已经休息了，沈大人莫要去扰她，好生在这书房住着吧。”

　　春喜说完便不愿再理睬他，抬脚要往回走，沈朗廷却是一个轻移将她拦住，“春喜姑姑能否告知……长公主她因何生我的气？”

　　上次在州府衙门里，一开始长公主不愿理睬他，他听了春喜的话拿着糕点再次进去，长公主竟真的没有拒绝，后来也肯听他的解释，还抱着他不松手。

　　今日回来，自己不知为何又惹了她不悦，将他赶去了书房住，他一个人在花园凉亭里坐着想了许久，分析着若是因为表妹住进府上的事，按她的脾气，她若是不喜，定不会应下的，她应下了，后来又亲了他，谁曾想亲完后她还是让春喜将他的东西都收拾去了书房。

　　半下午的时间，他只觉得要弄清楚她为何生气比让他查清一个案件还要难，所以他才会一直坐在凉亭里，想着她从宫里回来定会路过这里，到时自己再寻个机会问问，没想岑聆夏却突然过了来。

　　方才听着她软软糯糯撒娇的声音，知道她回来了，他急忙起身过去，可是她却根本没看他，只跟岑聆夏说了几句话就回去了，所以他只能过来找春喜，想从她这里找到答案。

　　春喜听了他的话，眉心几乎拧成一团，搞半天，他居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好吧，其实她也是听了常嬷嬷的话后才弄明白的，但她一心想着自家殿下，和他可是不同的！

　　春喜不想跟他说明，便道：“奴婢如何知道，沈大人白日里见殿下生气了，怎么自己不问？”

　　沈朗廷闻言后脊一僵，他原本以为梁芊雪当时那般胡乱发泄一通是因为听到张氏要岑聆夏住进沈府，所以他一直在认真跟她解释着，可是……后来梁芊雪突然亲了他，他哪里还顾得了其他，只在意着她亲了他，却又说相抵了，似是不想再提此事，后来的确想问，但一时没能问出来，春喜突然进来后，梁芊雪吩咐完就不由分说地将他推出了房间，他根本就找不到机会问呀。

　　春喜见他回答不了，心上又多了一分鄙夷，“沈大人若是没话说了，那奴婢要回去守着殿下了。”说完就推了他一把，想让他将路让开，可他竟是纹丝不动，她稍一迟疑，绕过他往回走，可是没走两步，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跺脚回了去，仰头望着他的后脑勺，“沈大人当真一点儿没看出来吗？”

　　沈朗廷转过身来，“可是为了聆夏的事？”

　　春喜没想到他竟是猜出来了的，“既然沈大人知道，那何必还来问奴婢。”说完，她微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本来奴婢也在想，如果殿下不喜让表小姐住下，只让人将她送回江南便是了，为何会同意了呢，后来常嬷嬷跟奴婢说了，奴婢也才明白过来，沈大人，我家殿下心悦沈大人，即便不喜那表小姐，但既然沈大人亲自来替表小姐说情，殿下如何会让沈大人难做，可是让表小姐住进沈府，仔细想想她那身份，外人会如何去臆测，沈大人只想着表小姐可怜，可有在乎过我家殿下的心思，沈大人这次是真的伤了殿下的心，殿下才让沈大人住书房的，奴婢跟沈大人说，是希望今后沈大人不要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巴巴来找奴婢，真正受委屈的是我家殿下，沈大人要睡书房，那也是沈大人自己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