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君罪》青夜梧

14、第十四章

　　那日张太医拿着春喜递过来的黑藜麦进了裴县县城，寻了几个差役先将黑藜麦淘洗了，又起了两口锅，一口煮着淘洗过的水，一口煮着黑藜麦。

　　两口锅里的水煮好后，两位太医分别给了十名症状轻微和十名症状严重的患者服下，又用煮好的淘洗水替严重的患者擦拭溃烂的伤口，等了些时辰，见果真有了效果，于是立即去向还等在县外的梁芊雪复命。

　　得知食用过的患者开始好转后，梁芊雪不再理会常嬷嬷的阻拦，立马命人将栅栏移开进了去。

　　因为瘟疫的缘故，这裴县里早已荒废许久，常嬷嬷让春喜和侍卫将原先裴县最好的客栈收拾了一间出来让梁芊雪住。

　　裴县瘟疫初见疗效，郁书立刻下令将齐洲的衙役都调了过来治理，这前后一折腾，竟也用了两天才将裴县留下的患病老百姓安置妥当。

　　这两天里梁芊雪住在客栈里等着沈朗廷和傅桐昇的消息，却迟迟不见两人的身影，想要将身边的侍卫派出去查探一下消息，可她身边大部分的侍卫都已经出去四处购买黑藜麦了，身边仅剩下十人，常嬷嬷担心会有流民滋扰，说什么都不许梁芊雪身边再少人了，最后梁芊雪拗不过，也就作罢了。

　　只是两日下来，她原本高涨的性子也已经冷却了下来，在客栈百无聊赖地待了两天，她实在有些待不住了，可外面排队领发放的百姓太多，常嬷嬷生怕她出意外，也不准她出去，她有些怄，吃完早膳后赌着气不顾形象地坐在了客栈门口的台阶上。

　　常嬷嬷看着梁芊雪气鼓鼓的脸颊，走到她身边躬身说道：“殿下，你看那些老百姓都在那排队领县衙的发放，如今这裴县的瘟疫已经控制了，殿下也该放下心来先回齐洲的州府衙门了吧，若是殿下觉得闷了，不若咱们就回帝都去吧，老奴听说再过不久皇宫里就要试放今年新做的烟火了，殿下不想看吗？”

　　烟火？

　　梁芊雪听了两眼一亮，她的确想看，以前每年她都要第一个看到，今年自然也想，只是……如果就这么回去了，只怕沈朗廷要再查好些日子才能查到幕后的主使，她记得上一世就是烟火试放之后皇兄才拿到主犯名单的。

　　沈朗廷不回来，傅桐昇也不在，她一个人闷在客栈里的确很无趣，倘若自己不顾常嬷嬷的劝阻出去走走，那些脸颊凹陷，一脸白惨惨病容的百姓看得她心里也会不住害怕。

　　哎……

　　难不成她真的应该离开这里去州府衙门等着吗？至少在齐洲府她不用被困在屋里不能出门。

　　她犹豫了许久，刚要开口，排队人群前一直团在一起的几个小孩互相推搡着过了来。

　　只是不等他们走到她面前，身后的侍卫已经刀鞘半退，跨步挡在了梁芊雪面前。

　　几个小孩顿时被吓得拥成了一堆。

　　“退下。”梁芊雪没有起身，微启唇齿道。

　　“是，殿下。”侍卫也没多话，立即收了手中的刀退回了原来的位置。

　　梁芊雪一手搁在膝上拖着自己的脸颊，一手冲几个小孩招了招手，问道：“你们可是有话要跟我说？”

　　想来他们方才也是鼓足了勇气才敢过来的，如今被侍卫一吓，哪里还敢再动弹。

　　“你们不要怕，没有我的命令，他们不敢伤人的。”梁芊雪又冲他们招了招手，见他们还是颤抖着靠在一起不敢过来，忽想起自己方才吃剩的几块花生酥，转头让常嬷嬷拿了来，举在手里道，“谁要吃花生酥呀，香香脆脆的花生酥，这里可是最后几块了，没人吃那便我自己吃咯。”

　　几个孩子看着梁芊雪手里的花生酥直咽口水，许是饿急了，里面身量最小的那个小姑娘终是抵不过诱惑，哆哆哆嗦地慢慢走了过来，只是她走到梁芊雪身前，站定后却没有去拿她手里的花生酥，而是用清脆的声音试探地问道：“你……你便是长公主殿下吗？”

　　常嬷嬷见小姑娘不但不行礼，竟还因着身高的缘故直视着坐在阶梯上的梁芊雪，顿时呵斥道：“放肆！”

　　小女孩该只有三四岁的模样，在这小县城里长大，没见过朝廷的人，自然不知道该要行礼，听到常嬷嬷的怒斥声，顿时吓得眼眶泛红，立马转身逃回到了孩子堆里。

　　“常嬷嬷，别吓他们，去把花生酥分给他们吧。”说着她将手里的花生酥递了过去。

　　常嬷嬷领命过了去，几个小孩见了方才常嬷嬷发脾气的模样，原本是不敢拿的，但近在眼前的花生酥传出的香味实在诱人，最后几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一窝蜂将几块花生酥都抢了去。

　　吃完花生酥后，他们才敢慢慢靠了过去，都不说话，只目不转睛地盯着梁芊雪的脸，痴痴地看着。

　　梁芊雪见方才第一个过来的小姑娘拿了花生酥后并未吃掉，而是放进了荷包里，问道：“你为何不吃呀？”

　　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鼓起一个小球的荷包，咬了咬唇瓣，道：“我想留给贰哥哥吃。”

　　“二哥哥？可是你的二哥？”

　　小姑娘摇了摇头，“不是，贰哥哥是连家的哥哥，叫连贰。”

　　“哦，他怎么没跟你一块儿过来？是身子还没痊愈吗？”梁芊雪耐着性子问道。

　　小姑娘又摇了摇头，“不是的，长公主殿下，贰哥哥他……他被大人关起来了，大人说他私自逃离，要打他的板子，长公主殿下，贰哥哥他是为了救阿肆弟弟才会逃的，官差大人说阿肆弟弟那么小，定是熬不过去的，说要把阿肆弟弟烧死，贰哥哥是想要救他才会抱着阿肆弟弟逃出去的，我们知道长公主殿下是好人，所以我……我们想求长公主殿下救救贰哥哥，贰哥哥若是被打了板子，他定是活不成的。”

　　梁芊雪听到“阿肆”后才意识到小姑娘口中说的“贰哥哥”是那天在山上茅草屋见到的那个小孩。

　　他被抓起来了吗？

　　那天她只想着瘟疫救治的结果，倒是把他给忘了，只是既是他提了黑藜麦一事，该是有功的呀，自己没给他赏赐，郁书也该是要给他论功行赏的，怎会将他给抓起来了？

　　她抬头朝身后的侍卫吩咐道：“去将连贰和他的弟弟好生带过来安置在客栈里。”

　　“是，殿下。”侍卫立刻领命离开。

　　“好了，我已经派人去救你的贰哥哥了，这下可以安心了吧。”她伸手想去安抚一下小姑娘，可看到她脏兮兮的脸后，遂想起对面排队的那些病恹恹的脸，一时又不敢了，便缩回了手，只冲她笑了笑。

　　小姑娘脸上顿生出万千喜悦之色，她回头看向身后的那几个一直不敢靠过来的小孩，那几人此时也反应了过来，连忙几步过来了，此起彼伏地谢恩了起来。

　　常嬷嬷见这几个小孩在梁芊雪面前蹦蹦跳跳的，生怕他们会磕着碰着她，抬手拦着他们道：“好了，好了，既是谢恩，便好好跪下谢恩，如此这般没规矩，若是伤着了殿下……”

　　“好了，常嬷嬷，别吓他们。”梁芊雪原本就喜欢热闹，这两天一个人呆在客栈里，她早就觉得闷了，如今有几个小孩在她面前欢欢喜喜的，她自是高兴，“常嬷嬷，你去后厨看看，若是还有什么糕点的，便一并拿过来吧。”

　　“殿下……”糕点自然是有，只是如今裴县粮食匮乏，这些糕点都是郁书从州府衙门拿过来的，都给他们吃了，那殿下这边岂不要等明早才能吃到郁书送来的糕点了。

　　“不过少吃一顿而已，去吧。”

　　“是，殿下。”

　　几个小孩见常嬷嬷点了头，立刻欢呼起来，“耶——！谢谢长公主殿下！”

　　梁芊雪也是第一次遇见这般不怕她的人，心里也有些高兴，以前在帝都的时候，除去皇室里的人，即便是身边最亲的人伙伴都不敢如此这般没有规矩地在她面前大喊大叫。

　　待常嬷嬷将糕点拿过来后，梁芊雪先拿了两块栗子糕才让常嬷嬷将剩下的分了出去，她将两块栗子糕递到小姑娘面前，声音温柔地说道：“这里有两块栗子糕，你自己吃一块，然后给你的贰哥哥留一块，好不好？”

　　小姑娘笑着点了点头，“嗯，谢谢长公主殿下。”她接过栗子糕后，小心翼翼地将一块放进荷包里，然后才慢慢吃起手里从未吃过的糕点。

　　她将栗子糕的一角抿了含在嘴里，也不咀嚼，一边品着嘴里的味道，一边用眼角偷瞄着身侧的梁芊雪。

　　梁芊雪注意到她的视线，低头看着她，问道：“怎么啦？可是这糕点不好吃？”

　　小姑娘闻言立马摇了摇头，“不是，栗子糕很好吃，我长这么大还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糕点。”

　　“那是怎么了？”

　　“我……”小姑娘犹豫着没敢说下去，憋得脸颊通红，许久后才说道，“我只是觉得……长公主殿下长得真好看，比我娘还好看。”

　　梁芊雪并非没听过对她外貌的赞美之词，此刻听了小女孩的话，竟一时怔住，脸上红晕瞬间蔓延到了耳朵上。

　　另外几个正狼吞虎咽吃着糕点的小孩听了也立即附和道：

　　“长公主殿下最好看！”

　　“长公主殿下第一好看！”

　　“长公主殿下天下最最好看！”

　　梁芊雪被他们夸得有些不自在，忙抬手制止他们，可他们越喊越兴奋，将手里最后的一点糕点往嘴里一扔，竟四散开来边跑边喊起来。

　　眼瞧着对面排队的人群听到这边的声音都望了过来，梁芊雪回望过去，看着他们惨白泛着青黑的脸，心上顿时一紧，忙起身往客栈里走，“常嬷嬷，快让他们别喊了，我……我困了，要休息了。”末了她又补了一句，“别吓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