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公我都可以解释的》正羊

27、第 27 章

　　宛若老旧的留声机终究会在某一个黄昏戛然而止，再后续的事情蒋俪未曾透露过细节，但大致也能推测出来。

　　两人从开始的貌合神离到最后的分崩离析肯定是经历过漫长而惨烈的争斗，最终杨澄远走维也纳，蒋俪回到了她熟悉而又陌生的海城。

　　杨咎打心眼里就不会接受蒋俪迁怒的理由，但他会短暂地为蒋俪的选择遗憾。

　　或许那是一笔很大的钱，说不定能续费上好几年的钢琴课，琴行的朱老师愿意时不时给他折扣的优惠，肯定比现在十天半个月拿去几十块拼凑了的强。

　　但没有如果。
　　直到高中时蒋俪自己说漏了嘴，这个看上去穷困潦倒的孤儿寡母家庭实际上每个月都会收到一笔数量可观的汇款，且母子双方都有，只不过杨咎得成年后才有自主支配的权利。

　　那时蒋俪一脚将桌底下碎的玻璃片踢开，布满红血丝的眼里滴下一滴张狂的泪。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抽烟喝酒，考不出成绩整天盯着就别人家的钢琴架子，我没钱！你想学有本事自己挣钱阿，你没那个命让别人捧着你！”

　　杨咎僵着脊背，他此时的身高已经一米八多，平时在吃食和衣穿上蒋俪还真没亏待过他，但除此以外也并无其他了。

　　“行，我自己挣。”杨咎好似会方才女人的叫嚣和咒骂丝毫没有动容，沉默而迅速地吃完了饭。

　　对于当时的他来说，挣钱并不是一件门槛很高的事情，他没爹疼也没娘爱，一天中有大半天都泡在外边。

　　捡塑料罐子能卖钱，给学校门口小卖铺的揽客也能赚点小钱，傍晚时给巷口卖红汤面的阿爷洗碗也能得到几块钱的酬劳。

　　他就这样一点一点，拼凑起了生来破碎的音符。

　　隔年高考，确认志愿的时候连在模拟带队的老师都没想到，居然会有学生和家长爆发出如此激烈的争执。

　　杨咎没有参加艺考，这太明显了，对于一个没有经济收入的学生来说根本骗不过他对此相当敏锐的母亲。

　　他填的第一志愿是一千公里外的院校。就他的成绩在省内其实已经能上一所不错的双一流，虽说省外能冲上一个档次的，但鉴于城市实在偏远，老师也规劝了几句，不料担心终成现实，

　　但谁知，杨咎根本就没和他母亲商量过！

　　考生的志愿一定是需要家长同意的。
　　杨咎的信息档案上写的并不是父母离异，他父亲的信息仿佛从来就没存在过，因此只有蒋俪能够做主。

　　杨咎一生至现在都未有过和解，每一次都是惨烈的诀别。

　　直到被邻市的学校录取入学后很长一段时间，他发现自己都很难表达出选择的意愿。

　　有可以，没有也无所谓。
　　人的意愿在世间本就是蜉蝣。

　　杨咎到后半夜的时候骤然惊醒，他并没有做噩梦，实际上他很少做梦，他的梦境就像是魔法师权杖下阴暗的囚笼，黑甜一片。

　　他放弃过很多东西，譬如三年前远赴美国一流院校进修流行音乐的机会，这是偶然间他在兼职时认识的亦师亦友的中年男人一手促成的，但蒋俪当时正患上了急性肝炎住院。

　　蒋俪知道杨咎无法与自己的家庭和解，她是如此的精于心计，她甚至也知道自己病了，但每每午夜梦回，她都会见到新婚之夜那场被他窥探到的隐晦情事。

　　她一见钟情的少年被压在几乎成为他血脉的钢琴上，杂乱无章的琴音同混乱潮热的喘息一同奏曲，几乎要将她的心扯裂。

　　错了，都错了。
　　她错了，他错了，这个孩子也是错的。

　　蒋俪甚至起过将杨咎当作自己弟弟来上一个户口的心思，但是失败了。

　　在崩溃之后很长时间才完成重塑的她发觉自己看孩子的时候心里总会柔软，就像是缓慢而轻柔的抿棉花糖的那种感觉。
　　她开始说服自己去接受、亲近，即使这个孩子有一双同她最恨的人一模一样的眼睛。

　　直到杨咎在幼儿园无意间展露出的天赋抽了她狠狠的一耳光。

　　当时他班上的女幼师总会在孩子们午睡起后弹奏一曲，杨咎便站在温婉的老师身边静静地看，一周后竟然无师自通地在下课间重复了老师曾经弹奏过的片段，仅有两个错音。

　　活泼靓丽的女老师为此特意在散学的时候亲自牵着杨咎的手到蒋俪面前，语调轻快地建议孩子去学钢琴，不用太担心费用，对于天赋异禀的孩子只要亮出光芒就会有突出重围的机会。

　　蒋俪好不容易构建完成的世界再次塌陷了，这一次，几乎就是万劫不复。

　　孩子不愧是两个人生命的结晶。
　　她看着杨咎雪白的小脸，他笑得内敛而又温和，十指不像同龄孩子那样短粗而不灵活，他的手指修长，手腕屈起时仿佛能窥见未来手指翩飞的盛景。

　　原来不管再怎么养，终究身上流着他的血，未来也会一样，漂亮的皮囊下藏着虚伪的心。

　　杨咎头一次觉得空调的温度有点凉，迷迷糊糊地坐起调上了两度，又感觉五内像是有炭在焚，头胀痛不已，上回有这种感受已是大半年前。

　　他深觉有点不妙，起身有些陌生地寻到抽屉旁翻找出一板药物，凭着记忆抠了两粒下来，干涩的喉咙没有水的滋润很难咽下，为此他痛苦地干呕了片刻才吞了进去。

　　其实连他自己都记不清这是什么药了，从初中起就会吃，每当蒋俪情绪不稳后他就会对此产生应激，但程度有轻有重，主要还是根据蒋俪的情况来定。

　　不过好在他这个从小被取笑到大的小杂种确实有着相当旺盛的生命力，这么多年竟也没吃出过事。
　　只要他及时地远离疯魔的母亲，接纳沉默，他很快就能平静下来。

　　精神疾病发病的症状程度是很难控制的，就如恨一个人也是阶段性的，有时恨的想让他死，有时又觉得好像没那么有所谓了。

　　随着杨咎成年，越来越大，随之被动到情绪漩涡中的次数越来越少了，但没想到居然会在今晚又重蹈覆辙。

　　说出来一定很可笑吧。
　　一个被父母爱情悲剧笼罩至今为止整个人生的人，居然在面对爱时第一反应是想要身伸手触碰，而不是避之不及。

　　人都是这样，天真的近乎残忍，想要拥有却又承担不起失去的结局，不如说散就散。

　　杨咎试图审判自己，但在过去千千万万个日夜里，他早就将自己剖开来不止一次了。

　　梁约说的没错，倘若他没有这副好皮囊，没有钱，没有清甜的笑，没有不为泥尘所困的、令人艳羡的稚气，杨咎根本就不会迟疑，毕竟失去才是人生的常态。

　　薄薄一层青色的窗纸并不能实质性地遮挡住什么，随着分针转动，窗外透出熹微的日光。
　　——又是新的一天，太阳照常升起。

　　杨咎眨眨酸涩的眼，对从窗帘缝隙里逐渐大胆的橙光并不恼怒，而是一直看到日上三竿。

　　梁约逼他逼得有点紧。
　　但或许并不是什么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