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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贰拾伍 ...

  •   张以舟并未理会骆羌的调侃,他抬起骆羌的右手,把了脉象,复道:“骆将军,你的体格虽强于常人,但此次伤势不同以往,是心脉受损,故需疗养数月,切忌劳累心力。”

      骆羌勉强笑笑,道:“行,我不管你们的事。你可别判我整天养在床上。”

      张以舟淡淡道:“如何疗养,是依据你的恢复状况,而非我的擅断。”

      “好好好,我知道了,你怎么又学得跟周大夫似的。”骆羌无奈。

      张以舟颔首,转入了正事,“柳都灵失踪月余,始终生死不知,对此,你怎么想?”

      骆羌脸色顿时变了,他撑着床榻,坐直身体,“杜远林一直派人在搜寻柳都灵,但只在锁澜关南面的谷底找到了柳都灵的马和甲胄。马已然死亡多时,甲胄上则沾满了血。”

      “没有人的讯息?”
      “没有。”
      “十之八九被救了。”

      骆羌也是如此想的。他思量片刻,道:“想必你也发现栈道被泄露了。”

      “是。”张以舟道,“部分援军被万雪突袭,或包围或歼灭。一部分是被万雪牵制,其中有细作的手法。”

      “果然,锁澜关还真是一座彻底的孤岛。”

      “我已经发出警告,后备援军都有准备了。”张以舟道。

      “那就好。”骆羌苦笑道:“栈道的位置,恐怕是柳都灵泄露的。”

      “修筑时招募的工匠皆是分批分段,在锁澜关,唯有柳都灵知晓全部路线。万雪国如此轻易地通过栈道,他难逃干系。”

      “是叛变?”骆羌道,“昭郢给锁澜关的军资不曾少过,柳家的荣华尊位更是从未动摇,他有什么理由叛变?”

      “他守了锁澜关十七年,或许他不愿再守下去呢?”

      “昭郢又不是没给过他机会回都,是他多次自请留守。”

      “选择留守的,未必是他。”

      骆羌略思索,道:“难道是,柳仙乘强迫?”

      张以舟蹙着眉,对此不置可否。
      ————
      “柳公子,有您的信件。”

      柳临风放下手里的笔,接过信。他余光看了一眼送信兵士骑的马,上边插着云焰旗——清廉了一辈子的柳仙乘居然在八百里加急的军驿中,夹带给孙子的私信。

      可惜柳临风懒得看,信手便撕了。

      齐蔚恰好走来,从地上捡了几片碎纸,她盯着残缺的字迹琢磨片刻,猜是柳临风爷爷柳仙乘催他回家。

      “你爷爷很着急。”齐蔚道。

      “他着急的事多了,不差我这一件。”柳临风随口道。他还弯着背,在手里的草纸上,用炭笔写着东西。

      齐蔚伸头看了一眼,纸上歪歪扭扭地写着“是年,万雪强攻雍梁,征北将军率锁澜关军民……”

      “做什么?”柳临风察觉了齐蔚的目光,手一压,盖住了草纸。

      “拜读临风笔。”齐蔚道。

      柳临风却突然不接奉承了,他不耐烦道:“闲得发慌?自个找事去,少来扰我。”说罢,他掂着草纸和笔,轻飘飘地跨过地上的泥坑,走远了。

      齐蔚摸不着头脑,柳临风怎么性情大改了?
      刚入城时,柳临风到处找他爹。虽然嘴上说着替他爹收尸,但心里大抵还是想找个活的回去。故而满脸都是焦急。

      他想从张以舟那套点消息,但他连张以舟的身都近不了。从齐蔚这下手,却发现齐蔚是真一问三不知。

      至于锁澜关别的军民,听说柳临风是雷鬼将军的儿子,立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什么有用的都没有。

      柳临风问了一圈,只知他爹如往常一般,打退了袭城的万雪军队。但奇怪的是,他一改稳进的策略,忽然带队追击万雪,直至雪原深处。半日后,追随他的人都回来了,说柳都灵被伏击,跌入悬崖,不知所踪。

      那支跟出去的小队在万雪攻城时,已经全部阵亡。柳临风便无人可问详情。

      他和他那个大将军爹似乎也并无太多的接触,柳临风无法揣测柳都灵的行为。

      他焦躁了几天,连路过的老狗都要被他喷上几句。但昨日开始,他突然静下来了。

      他摸走了齐蔚算账的便携草纸和炭笔,在废墟上一坐便是大半天。还有小半天,就像现在这样,去和锁澜关里的人聊聊天。

      齐蔚以为柳临风在打探他爹的消息,悄悄跟过去,才发现不是。

      柳临风问孙大嫂,可想过从锁澜关搬走。

      孙大嫂正用竹刷麻利地刮着大缸上残留的米粥,汇成一碗,拿给草生吃。

      待草生吃上饭,孙大嫂才道:“不能再走了,我还想带草生回云门去呢。”

      “你们是云门人氏?”柳临风问。

      孙大嫂抹了抹额头上的汗,道:“可不是吗?我、草生他爹、他爷爷、太爷爷,都是吃云门的土长成人的。”她掐起草生脸上的米粒,塞进他嘴里,接着道,“要不是万雪那群杀千刀的,我们草生也能吃上云门的麦粒呢。”

      云门和贫瘠的锁澜关不同,有山遮挡北方的冷风、有豁口留给南边来的暖风。云门是北境的塞上江南,像蚌壳一样孕育着明珠。

      七年前,万雪抢夺守关高地不成,转而袭击云门。强占之后,万雪在云门实行高压和封锁政策,虽留了口给其它几国商人进去做生意,但每个进去的商人,都得被扒一层皮。

      齐蔚过去来这里做生意,都是和商人结队,靠雷鬼将军的庇佑,从锁澜关冒险翻山,绕开云门,转进万雪。

      商人尚且禁不住云门的盘剥,像孙大嫂这样的贫民,自然更别想回故乡去。

      “草生他爹让我带着草生到锁澜关,”孙大嫂拂开脸上的发丝,道,“他说很快就来接我们回去,可我把草生都养大了,他也没来。锁澜关去云门的那群兵,也再没回过。”

      她像是对柳临风说,又像自言自语,“还能搬到哪去?搬走就回不去了。”

      孙大嫂说着,忽而歉然道:“好端端地,怎么说起旧事来了?锁澜关也不差的,雷鬼将军待我们很好,他还抱过草生呢,是不是草生?”

      草生正在地上打石子,听见喊声,他站起大声道:“将军还给我糖吃。”

      “可不是,”孙大嫂笑说,“雷鬼将军每年去昭郢,回来都会带石头糖给孩子们。孩子们在将军启程的时候,就守在城门口眼巴巴盼他着回来呢。”

      孙大嫂说罢,摆摆手忙着收拾锅碗了。她一会还得拉起一支小队伍,帮各家修缮房屋。她总是热心肠地帮着城里,好让自己半点不得闲。

      孙大嫂走后,柳临风嘀咕了句什么。齐蔚没听清,以为他是跟自己说的,便追问:“你说什么?”

      柳临风白了她一眼,开口说:“柳都灵都没给过我糖吃。”

      齐蔚从这话里听出了两分怨恨三分委屈,和十分落寞。她诧异,但没出声。她遇着过那种,挑着钗,突然开始讲家长里短的客人。她知道此时,她只需要听就好了。

      柳临风果然继续道:“柳都灵从来没管过我,他回昭郢,只觐见国主。祖父带我去王宫门口等他,他连看都不肯看我一眼。我以为他并非我父亲,可我祖父说他是。人人都因我是他儿子,而善待我一分。他们说,雷鬼将军为国尽忠,是成千上万人的恩公。我怨恨他,却又享受着他带来的虚荣。我……”

      柳临风烦躁地抓了抓已经有两寸长的胡髯,不再开口。

      柳临风想不通他这究竟算什么,但齐蔚想通了。柳临风不曾意识到,他有多想做英雄。他是自己笔下的大将军,是贵公子,是所有英勇而飒爽的人物,唯独不是柳临风。

      他别扭地怨怼父亲,却又仰慕父亲——镇守一方,保家国十多年平安的大将军,谁不想做呢?日后青史上未必有柳都灵的儿子,却定然有柳都灵。

      柳临风对此骄傲又自卑。

      齐蔚想明白了,但她不便开口,毕竟柳临风也是大才子“临风笔”,他有他的持才傲物。于是齐蔚也不说话,她蹲在柳临风身旁,托着下巴发呆。锁澜关里人人都忙得脚底生风,只有他们清闲得像两只在路口张望的田园犬。

      暮色垂落,军队的大锅升起炊烟时,张以舟谈完了事,他走出骆羌的房门,顺手牵走了齐蔚。

      而柳临风忽然掏出了纸笔。

      齐蔚一路回头,见他时而奋笔疾书,时而沉吟思索。有人跟他打招呼,他愣愣地回应一声,目光好似已经不在锁澜关了。

      他的目光在哪呢?仿佛在云端上。柳临风不修边幅,满身风尘,但他比任何时候,都更脱离凡俗。

      这还是齐蔚第一次见他对某事认真,目光沉静,神色端肃。齐蔚莫名觉得,他此刻的模样,很是眼熟。

      “在看什么?”张以舟脚步一停,齐蔚险些撞在他后背。

      齐蔚稳住身形,道:“柳临风让我觉得好熟悉。”她说着,忽然把目光移到了张以舟身旁。

      张以舟显然是听懂了她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他轻拍齐蔚的手背,摇了摇头。

      齐蔚便把到嘴的话语,吃回了肚里。

  •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蔚蔚发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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