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7、金色縠纹 ...
-
翌日中午,四合院表面一切如故,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但那股压抑的氛围怎么也挥之不去。
屈无闲最先见到沈遗暄,平淡地打了一声招呼。
“你昨晚有没有听见什么?”
听见沈遗暄的问题,屈无闲摇了摇头,追问道:“难道又出什么事了?”
“不算。”沈遗暄只解释了其中一部分,“好像有人在哭,但我不确定是不是听错了,所以来问你。”
“没有,我昨晚睡得很早。”
一阵无言过后,屈无闲警惕地看向沈遗暄:“楼曳呢?”
沈遗暄依旧压着眼眸,闻言,他顿了顿,继而平静道:“为什么会问我?”
屈无闲语塞,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回答。憋到最后,他发自内心说:“我以为你很关心他。”
沈遗暄不置可否,他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并没有因为屈无闲这番话产生动摇。在对方看不见的桌底下,沈遗暄的双手却不自觉蜷了蜷。
对话暂时中止到这里,沈遗暄看见楼曳正好从外面走进来,下一秒两人的视线交汇到一块儿。
对方的目光让沈遗暄心头一跳,他下意识回想起昨天晚上的情形。
“我等了你好久好久。”
楼曳孑然一身地坐在那儿,语气不同于以往那样或多或少带了些玩笑意味。他眼底燃起光亮,褪去一身孤寂迎来期冀,犹如枯木逢春。
彼时的楼曳坚定地看着沈遗暄,像是如他所说,真的等了沈遗暄许久。
沈遗暄不禁想,或许他打开的这扇门恰好是楼曳需要的春雨。
隔着距离,沈遗暄看见了楼曳身上的线条。那些线条几乎遍布楼曳全身,随着楼曳的呼吸起伏忽暗忽明,像极了漂亮的淡金色縠纹。但沈遗暄再清楚不过,这是楼曳被肢解过后留下来的缝合线,它们不会和縠纹一样消失,而是永久地刻印在楼曳的皮肤上。
在贾有意口中,这些伤痕之下的苦楚曾一度让楼曳徘徊在濒死边缘,如今还能活着已经是个奇迹了。
直到现在沈遗暄才对这句话有了实感,喉咙十分干涩。
沈遗暄小心翼翼地挪着眼,生怕弄疼楼曳似的。他的视线停留在楼曳胸前纵横交错的线条上,如同自己也丢失了一颗心脏,空荡荡的。
说不出原因,沈遗暄鬼使神差地接了话:“我也是。我一直在找你。”
回过神,沈遗暄从对方身上厚实的黑色大衣上收回眼,顺便将情绪一同收了回来。
“昨晚睡得如何?”楼曳主动开了口,听起来和平日没什么区别。
沈遗暄冷不丁扫过去一个眼神,说道:“这句话应该问你自己。”
“我?”楼曳轻笑了一声,意有所指,“我久违地梦见了一个故人,所以说睡得不错。”
沈遗暄没看他,冷冷地“嗯”了一声。
“昨天为什么走?”
楼曳能问出这个问题,说明他昨天晚上并不是无意识状态。
也就是楼曳对他说的那句话……
“等等,你们在说什么?我听着怎么像你们昨晚睡一起了?”
屈无闲在一旁默默听两人说话,早在听到“故人”二字的时候就已经坐不住了,一直忍到现在才出声。
沈遗暄:“怎么可能。”
“没睡成,他走了。”楼曳眉头一敛,眼底仍残留有笑意。
“……”沈遗暄只好解释,“昨天我听见哭声,以为楼曳那边出了事,所以才会去看一眼。”
原以为屈无闲听了之后多少会有些不满,或者追问下去,然而对方只是变了变脸,似乎在思考什么严肃的问题。
十分钟后,屈无闲私下找到楼曳,开门见山:“你正在恢复。”
“嗯。”楼曳也没有隐瞒。
屈无闲问:“都想起来了吗?”
楼曳说:“隐约记起来一些事罢了,不多。”
在楼曳为数不多的记忆里,他偶尔会想起一个少年,对方不善言辞,表情淡漠,总是默默跟在他身后。大抵是喜欢淡色,少年经常以一身白衣出现在他的脑海中,和对方的性格倒也相得益彰,淡泊明净中带着股疏远感。唯有见到楼曳时,少年的唇边才会展露出一道不易察觉的笑容。
只有他能见。
屈无闲没多说什么,他看了一眼楼曳胸口的位置,眉眼间显露出几分担忧。
“莫非那些伤口又开始疼了?”
他还记得当年楼曳将身体缝合好之后的第一次发作。
刚从山里逃出来的楼曳想要救回自己的肉身可以说是无力回天,可他依旧坚持让屈无闲把他的身体缝起来。之后楼曳就被关在狭小黑暗的棺材里,每天眼睁睁看着自己身上的接合处再一次破开、溃烂,然后愈合,周而复始。
那时的屈无闲即便隔着一层厚厚的土,也能听到地里传上来的声音是多么痛不欲生。
再后来,楼曳就安静了,整个过程变成了不外露的,让旁人不能轻易窥见他的苦痛。
眼下,楼曳的脸上并未表现出半分异常,他道:“除了胸口感到烫以外,其他的一切正常。”
“怎么会?”屈无闲惊讶道。
楼曳:“不清楚,我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
实际上他也分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只知道心口难受得厉害,可那里分明缺失了一块儿。楼曳心想,他已经太久没有体会到心痛的感觉了。
“但昨晚沈遗暄看望过后,我明显感觉好了很多。”楼曳慢悠悠地补充。
屈无闲愣了一下,一时间分不清楼曳说的话是真是假。
他最终叹了口气,面色严肃道:“总之再有这样的情况,你必须第一时间告诉我。”
楼曳乜他一眼,漫不经心道:“告诉你又能如何,你又不是什么良药。”
“……”屈无闲脸色一黑,“你的意思沈遗暄就是什么良药了?”
“差不多。”
事已至此,屈无闲似乎放弃了劝说。他头疼得揉了揉太阳穴,顺口一问:“贾有意呢?”
楼曳眼神纳罕,理直气壮道:“他不是你带回来的么?”
屈无闲动作一顿,他晚来地反应过来,二话不说转身离开。
三分钟后,楼曳见对方步履匆忙地赶了回来,看样子心情不太妙。
果不其然,屈无闲一见他就道:“贾有意不见了,打他电话也没接。”
“又失踪了?”这时候沈遗暄从二人身后走出。
“‘又’?”捕捉到这个字眼,屈无闲看向沈遗暄,示意让他说下去。
楼曳解释:“当时在殷家村贾有意就失踪过一次,差点丧命。”
“可我们现在在嵩城。”屈无闲怎么想都觉得不太可能。
“有可能是去找那个孩子了。”沈遗暄猜想,“毕竟从医院回来后他就有些不对劲。”
“昨天贾有意有提到那个男孩儿住哪儿吗?”屈无闲问。
楼曳说:“估计不远,说不定就在昨天那条街上。”
此时屈无闲太阳穴更疼了,说道:“去看看吧。”
他说着正准备出门,结果就看到远处的贾有意推门而入。
贾有意一脸懵逼:“你们都站这里干嘛?”
“你刚才去哪儿了?”屈无闲问。
“今天不是周末吗,我就去给东东送了点饭,顺便和他玩了一会儿。”见三人依旧皱眉不解,贾有意慢半拍地解释,“哦,东东就是昨天那个小男孩儿。”
楼曳没多言:“以后出门前还是和我说一声。”
贾有意傻笑:“老大,你居然这么关心我,我好感动哦嘿嘿嘿……”
“——我怕你死在外面。”楼曳毫无感情地补充。
贾有意:“……”
你的心和这破天气一样冷……哦忘了你没有心。
之后的几天,贾有意一大清早就往外跑,不知疲惫似的,每一次都是去找那位名叫东东的孩子。
虽说沈遗暄对这孩子同样心怀怜悯,可这到底是活人间的事,他无权插手。
再对比贾有意前两次在殷家村和周家的表现,对方这一次的行为难免有些反常。
想到背后或许会有什么苦衷,沈遗暄若有所思:“贾有意为什么对那个孩子这么上心?”
一旁的屈无闲停下手头上的动作,认真思考起来。
“也许和他自身的经历有关,我猜他是从对方身上看见了曾经的自己。”
闻言,沈遗暄朝对方看了过去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
屈无闲继续道:“据我所知,贾有意的童年过得并不幸福,他的亲生父母都是很极端的一类人,所以贾有意曾受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家庭暴力。这也是他昨天为何如此应激的原因。”
沈遗暄蹙眉:“那他的死……”
“和他的父母有关,但关系不大,归根结底还是贾有意的身体素质太差,他在十八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屈无闲只说到了这里。
沉默片刻后,屈无闲继续说:“别看贾有意表面没心没肺,实际上他什么都懂,也最会察言观色。”
“这就是你让他留在你身边的理由?”沈遗暄突然问。
屈无闲没否认:“我也是从某人身上学的。就算没有我,那个人也会让贾有意留下来,毕竟他收留别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说到最后,他难得笑了一次。
沈遗暄垂下眼睫,心里因为屈无闲的这段话起了波澜。
不知出于什么理由,他第一时间想到了楼曳。
“关于贾有意的陈年往事,除了我以外谁也不知道,包括楼曳在内。”屈无闲说,“若不是你提起,恐怕我也想不起来……”
就在这时,贾有意回来了。
只见他一脸兴奋地冲进大门,然后迫不及待地对着两人道:“我、我看见我爸妈了!”
屈无闲怔了怔,旋即脸色骤变。
“可他们不是二十年前就已经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