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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覆水难收(六) ...

  •   这是唐明月被关入死牢的第七天。

      江鸣雪又失眠了一个晚上。

      那一夜,她到底是没有将毒药放在燕晗的酒里,即便这七个日夜里她的脑中也一直闪过相似的念头,她还是没有忍心伤害他。

      眸中琥珀光,道尽哀与伤。

      只因为他眼中失落与悲哀的神色,因为一句“你为什么骗朕”,她居然就下不了手……

      江鸣雪有些疲乏地从床上起身,支离破碎的睡梦让她的眼底有点发青,因为心中一直在思索着对策,也很耗心神。

      刚刚坐到案前,她就发觉桌上放这一张字条,不知是谁留下的。

      她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上面的字迹,飘逸灵动,似曾相识,是宋晚烛的亲笔。字条上只浅浅写了一句话,

      “不要在燕晗面前提及唐明月。”

      江鸣雪愣了愣,心下一紧。

      她和兄长是一起被阁主带到观澜阁的,多年相处,几乎可以说是宋晚烛的亲人,在她看来,他绝对不会放弃兄长。

      但是现下这是什么意思呢?

      为什么她不能在燕晗面前提兄长……

      江鸣雪不理解,但是凭借她对阁主的了解,她还是愿意相信他。

      而在这个皇宫里,除了宋晚烛和阿槿,还有一个她也愿意信任的人,江鸣雪今日早起,就是为了等他。

      顾岸也来得很早。

      “姐姐。”

      他笑着喊她,也如往昔一样穿着一袭红衣,墨发高束如瀑,三年来从未变过,好像永远这样昭然明媚,招摇大方。

      好像世间所有的算计与阴暗,都与他不相干。

      顾岸不知道从哪里拿来了她爱吃的糖糕,又带着一个食盒,里面装着她爱喝的红豆粥。

      “姐姐还没有用早膳吧。”

      他笑着把粥和糖糕摆在桌上,在这样冷的天,路上又这样远,这些东西居然还是热的。

      江鸣雪敷衍尝了两口,还是有些吃不下。

      她心中有愧,也不敢看他:“我今日找你,其实是想求你一件事……”

      顾岸愣了愣,依旧一笑:“姐姐你说。”

      “你在北齐大约也听说过,大荣民间有一个江湖门派,叫做观澜阁。”

      江鸣雪还是没有抬头,语气勉强还算平静:“我其实不是一个普通的乐府伶人,我是观澜阁谋士,现下有一件事我解决不了……”

      “想让你帮我救一个人。”

      云州与雁沙的权衡暂且不论,如果只能让燕晗决断,以他的谋略和眼光,倒也并无不可。

      只有一点,她一定要保全兄长。

      就像这么多年唐明月护在她身前一样,哪怕来日退无可退,只能让人带着观澜阁的人劫法场,她也绝不可能放任兄长被处死。

      顾岸是北齐将门之子,他有机会,也有能力。

      江鸣雪没有继续往下说,她知道这件事对顾岸的风险,更不愿意这样一个灿若春阳的少年,卷入观澜阁与朝堂的争端之中。

      但她确实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这件事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江鸣雪低着头,想了想,还是温声道:“我不强求你,你可以拒绝我的……”

      “姐姐终于肯告诉我了。”

      在她惊愕的目光中,顾岸依旧粲然一笑,眼如明星:“我早就知道姐姐不是一个普通的歌女了,你总背着我写信……原来是观澜阁吗?”

      “姐姐真厉害!”

      江鸣雪很久都没有反应过来。

      她才终于意识到,一直以来,她或许都把这个北齐的世子殿下,想得太简单了。

      这么多年以来,他或许,远比她预料的要了解她。

      顾岸嘴角的笑意还是很明媚:“姐姐想要救什么人?那位唐大人吗?”

      江鸣雪点了点头:“嗯。你想清楚,不要急着答应我……”

      顾岸看着她,笑意减了半分,“想清楚了。”

      “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眨眼间,江鸣雪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顾岸的神色有些像在起誓。

      只是很快,那一丝严肃就消散地无影无踪,他依旧暖洋洋地笑着,给她递了一碗红豆粥:“姐姐,粥要凉了。”

      “今夜你记得早些睡。”

      江鸣雪看着他,觉得这似乎只是一句平常的关心,除了略感到安心之外,并没有深思太多。

      但是今夜,确实成为了她这几日以来,第一个还算安眠的夜晚。

      ……

      承天殿内,香炉里大约是添了许多的安神香,烟雾轻飘飘地弥漫着,蔓延在一片寂静里。

      许是天气冷里的缘故,那只云雀也不太爱叫唤了。

      燕晗看着那只鸟,想起自己已经好几日没有见过江鸣雪了。

      他不喜欢在她口中听见唐明月的名字。

      虽然他不愿意承认,但在他过往二十几年的人生中,他确实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不悦、厌烦、愤怒,甚至有些妒恨……

      一个不知死活的言官,一个无足轻重的歌女,他在妒恨什么?

      燕晗轻蹙着眉,又缓缓灌下了一杯凉酒。

      “陛下,您先前让我去查的事情有眉目了。”

      鹤冰从殿外走进来,带进一些风雪,“三年前,宣明帝的死确有蹊跷。也正如陛下所料,有一方势力渗透到朝廷里,暗中插手了很多大事。”

      “还要接着查吗?”

      “查。”

      燕晗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他淡淡开口,即便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却还是让人觉得凝重。

      他那个草包弟弟怎么死的他一点都不关心。他在意的是,居然有人能直接左右朝廷,而那人是正是邪,是不是一个威胁,他都不知道。

      到底是什么人,敢把手伸到他面前。

      燕晗随口交待完鹤冰,就也没有再深思这件事了。他自负惯了,觉得幕后之人于他无碍,相较之下,还是觉得江鸣雪更扰他心绪。

      虽然她只是一个普通的歌女……

      “你先别走,”

      燕晗突然开口,散漫抬首指了指,像是不经意道:“把那个暖炉移过去。”

      他指着那只云雀的方向。

      鹤冰愣了愣,还是照做了。

      大约是暖和了的缘故,云雀像是睡醒了,有些轻快地叫唤了两声,在寂静的大殿中显得十分清脆好听。是这个冰冷的地方,唯一的生气。

      燕晗不知为什么,看得有些出神。

      直到有一个太监来传报,说太后跟前的慈济法师求见,他才收回了视线和思绪。

      他回神开口:“进来。”

      宋晚烛还是穿着先前一样的装束,月白色的长袍衣摆及地,缀着暗红流苏的云肩随动作摇晃,雪白的霜发,淡红的眼角。

      燕晗不知为什么,有些厌恶他。

      “陛下,在下今日是想和您做个交易。”

      宋晚烛薄粉色的唇角勾勒出一抹淡淡的笑意:“请您放了唐明月,饶他死罪。”

      “您近来疑惑的事情,悬在朝廷之上的尖刀,在下都可以告诉您答案。”

      这是他第一次作为观澜阁阁主跟皇帝讲话,即便燕晗现在并不知道他真正的身份,他也还是很有兴致。

      如他所料,帝王并没有马上答应他。

      但宋晚烛却还是从容地笑着。

      他愿意赌,燕晗最后会和他做这个交易。

      ……

      江鸣雪今日终于收到了燕晗的传召,但她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梳妆。

      只施了些薄薄的粉黛,甚至不能遮住眼底的乌青。

      梳妆时,阿槿问她要不要戴一支艳丽一点的珠钗,她也没有应下,只梳了一个很简单的发髻,将长发挽在脑后。

      她生得娇艳,即便是清清冷冷的打扮,也是很美的。

      甚至比以往的盛装还要惹人怜爱。

      她走进承天殿时,燕晗似乎愣了愣。

      他隔着香炉里的烟雾望着她,江鸣雪看不清他的神色。

      只知道今日他穿着一件墨色的狐皮,没有束发,浓密的发丝像是黑色绸缎披在肩上,胸口露出洁白的里衣,似乎是已经睡了一觉,此刻又在等她。

      今日,他的话似乎格外地少,甚至没有告诉她应该唱什么曲子,只淡淡望着她。

      “近日没睡好?”

      长久的静默中,燕晗终于沉声开口,像是明知故问:“在忧心什么。”

      江鸣雪一愣,没有马上回答他。

      她知道,燕晗是清楚她的忧虑的,此刻这样问,大约是在逃避一个不愿意听见的答案。

      她回忆着宋晚烛那张字条,依着这三年来对燕晗的了解,终于做出了一个早已思虑好的回答。

      “因为陛下好久都没有见我了。”

      江鸣雪抬头时,不知是不是巧合,眼眶恰好有些泛红,像一只受惊的兔子,眸子湿润润的,似乎顷刻间就要落下眼泪,

      “陛下为何一直不见我?”

      燕晗有些错愕地看着她。

      在他闪烁的眼眸中,江鸣雪知道,自己的回答与反应都没有错。

      燕晗还是和过去三年间一样,对弱者的眼泪非常受用,从前她以此让他保护自己,眼下或许也可以以此,让他放过兄长。

      “朕不得空。”

      良久,燕晗看着她,淡淡开口,抬眼示意一旁的侍从给她递了杯热茶,没有再说些什么。

      他知道,江鸣雪在骗他。

      她很担心唐明月。

      她更是因为唐明月,才会跟他说什么“许久未见”的鬼话。

      燕晗看着正在喝茶的江鸣雪,眼前人像是一朵孱弱的花,一路上的风雪让她的鼻尖带着一层薄红,好像轻轻一折就会断了。

      她的眼眶还是有些发红,此刻笑着望向他。

      这他大约是第一次,明知被人所骗,却并不恼怒,甚至没有揭穿,还配合着做戏。

      燕晗依旧听着她的歌声。

      婉转清丽,温柔绵软,称不上有什么力量,却像是在怜悯着所有人。

      先前那个妖道说要和他交易,他虽觉得可行,却也并未马上应允。现在看着江鸣雪,想起她方才那句谎言,他突然觉得……

      倒是可以饶唐明月一命。

      ……

      江鸣雪今日很高兴。

      前几日燕晗下旨,说把唐明月从死牢里放出来,交给大理寺依律审理。算算日子,今日也就可以出结果了。

      兄长不过是直谏而已,本就是言官的职责所在,大理寺大约不会对他处以什么大罪。

      顶多也就是以言语有失为由,罚几个月俸禄罢了。

      先前让顾岸出宫,设法带着观澜阁的人劫法场,现下也不必让他冒险了,大约过几日人就可以回来。

      江鸣雪坐在桌案前,想要给兄长写一封信,宽慰一下他在牢狱中晦暗的日子。她还想找人给洛拏云递个消息,好让她不再担心,今日也可以去找兄长。

      洛将军盼了这么久,兄长见到她虽然嘴上不说,心里一定也是欢喜的。

      写完信,她从桌上起身,想着前几日整理出一个很漂亮的青瓷,光泽像月亮一样温润饱满,唐明月一定会喜欢。

      她找出来,想一起送出宫去。

      阿槿突然从门外冲进来,眼眶通红,晃神看着她,一时又不说话。

      “怎么啦?”

      江鸣雪看着她,突然觉得有些不安,却还是温柔问道:“出了什么事吗?”

      阿槿一时没有应声。

      良久,她才垂下眼,声音有些哽咽,像断了的线:“是,唐大人……”

      “大理寺,判了腐刑。”

      “啪呲——”

      瓷器釉质光滑,顷刻间落在地上,碎成许多片。其中一个残片溅起,在她的眼角划出一条血痕。

      江鸣雪喃喃:“你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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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覆水难收(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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