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锻铁匠与画壁师》Nienna

2、误入红尘

　　柳楼曦灵光一现，从身上摸出几文钱，递给王婶，关上门，转身快步回到她的房间。

　　果不其然，昨日换下后随手搭在凳子上的衣物，有翻动过的痕迹，她翻出揣在兜里的荷包。

　　荷包里空空如也。

　　万幸的是，柳楼曦自幼孤身，无所依靠，对钱财诸类，向来格外珍重，习惯将这“安生立命之本”分开存放。

　　昨日颜雨筠付的三两银子，一两在荷包，另外二两则放在她贴身衣物的内袋中。

　　赎人要五两银子，还差三两，柳楼曦无奈低叹，看来只能拿柳母早几年，给原主置办的银手镯做抵了。

　　“曦儿，玽儿他……”柳母早起出门摘野菜，回来路上听到了消息，急匆匆跑回家里，满满一竹篮的菜，沿路落的只剩下半篮。

　　“母亲莫急，我们一同去看看情况。”

　　柳楼曦在村口雇到一辆牛车，带着柳母往城里赶去。

　　不多时，牛车停在窑子门口，柳楼曦扶着柳母下车径直走入。

　　说是窑子，实际上这是丽城里，最有名气的一家青楼。

　　柳楼曦的心沉了下去，据坊间相传，这炎枫楼的主人，可不好相与。

　　“哟，今儿个是怎的，青天白日竟有女客来了。”远远传来中年女子即沙又媚的声音，语调百转千回，柳楼曦听着倍感不适，打了个冷颤。

　　她走在前头，一只手臂微抬，拦护着柳母，另一只向前拨开层层叠叠的红色沙帘，走向声源处。

　　透过薄纱，柳楼曦看到厅堂一张宽大的八仙桌上，半躺着一位嫩粉色绸衣的女子，上半身靠着身旁一位端坐的儒雅公子。

　　走近，薄纱甩于身后，步入烟雾缭绕。

　　举着烟粉色烟枪，正吞云吐雾的中年女子是这家青楼的主人。

　　据传，早先年间，她流落风尘，在这讨生活。后来不知怎的，摇身一变，成了青楼主人。

　　“一位，柳叶眉搭垂泪眼，白肌若雪，红唇如枣，上等货，开价二十两银子。”女人端详着柳楼曦的容貌，微不可见地勾唇一笑，接着翻转手腕，在桌上敲了敲烟灰，“另一位嘛，步子飘无，身型消瘦。啧，药罐子我这可不收。”

　　柳母气得不轻：“你！咳、咳咳……”

　　柳楼曦给柳母拍了拍背，顺顺气，然后上前一步道：“姑娘误会了，我们母女二人是来寻我兄长的。”

　　女子听到这一声“姑娘”，伏在男人身上乐得花枝乱颤，“炎郎，这个小丫头，居然唤我姑娘。”

　　男子低垂着眼，嘴角的弧度有些生硬，食指轻点几下桌面，咳了两声：“她们可是来找人的。”

　　曹夫人留意到男子的动作，阖眸一叹，翻身从桌上下来，笔直地站在他身旁，双手叠放于腹前，一改方才的放浪形骸之姿。

　　“寻人？那我这可不欢迎你。”曹夫人击掌两声，几位大汉从后门应声而入。

　　柳母缓过劲，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柳楼曦，神情激动：“你把玽儿怎么了。”

　　“玽儿？你儿子是柳玽啊。”曹娘子翘着兰花指，点了点柳楼曦肯定道，“你是他的亲妹妹。”

　　柳楼曦觉得事情不对，没有吭声。

　　“柳玽昨夜在这玩了一宿，总计花费了五十三两。可结账的时候，全身上下就只有二两银子和几个铜板。”曹夫人吸了一口烟，“本应要把他扣下来，做工还债。不过在你们来之前，我就已经放他走了。”

　　“多谢夫人，我儿欠的银子，我会尽快凑出来还上的。”柳母连忙拔下常年簪在她的发间，那支柳父送的定情金钗，递向曹夫人。

　　曹夫人扫了一眼，摆摆手，狠狠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几个烟圈：“还钱倒是不用了，你儿把你姑娘卖给我了。”

　　柳楼曦不可置信地惊呼：“什么？”

　　“我先回房。”男子蹙着眉站起来，转身就走。

　　“小的留下，老的丢出去。”曹夫人匆匆丢下一句，扭头去追离开的男子。

　　候在一旁的五个壮汉，听令包围了她们。

　　一个壮汉揪着脑袋发蒙的柳母，扔出了炎枫楼。另外四个，则同柳楼曦打斗起来。

　　柳楼曦此时此刻无比感谢原主，凭借着可以徒手劈木桌的大力天赋，同几个壮汉在满是桌椅的厅堂，玩起了躲猫猫。

　　不过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壮汉们顾及着楼内设施，起初畏手畏脚，直到后来楼上传来曹夫人的怒斥，几人对视一眼，随即猛地扑向柳楼曦。

　　柳楼曦几番挣扎，终是敌不过几人，一个没留神，突然后勃颈传来剧痛，身子一软，没了意识。

　　.

　　夜幕低垂，熏香深深，已经到了炎枫楼活跃的时间点。楼中灯火辉煌，歌绕舞动。

　　伴着咿咿呀呀的歌女唱曲，柳楼曦恢复意识睁开双目时，发现自己正枕在曹夫人的大腿上。

　　曹夫人撮了一口烟枪，低头望着她：“小丫头本事倒是不小，把我的厅堂搅得一团糟，纱帘全都被你扯没了。”

　　烟雾随着她开口说话，在柳楼曦眼前弥漫四散。

　　她摆弄着虚软的身子，一点一点，挪离干瘪的大腿，靠到床头起身，怒目而视：“你做了什么？”

　　“给你喂了点软骨散，安心，药效一会就过了。”曹夫人翘起二郎腿，用烟枪指着她，说教道，“柳姑娘，你的亲哥哥签了你的卖身契，你现在已是奴籍了。容国律法严苛，逃跑的烟花女子，直接充作军妓。你天资不错，好好接客吧，争取早日给自己赎身。”

　　柳楼曦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在脑海中，让系统核对律法，确认了曹夫人没有诓骗她，沉思片刻问道：“赎身要多少钱？”

　　“卖身钱的十倍，五百两白银，也就是五十两黄金。”

　　柳楼曦心中不解，女子卖身怎么会开价到五十两银子，系统大数据算出的均价，四舍五入也不过是二十三两银子。

　　“这间屋子暂时分给你，楼里清倌穿的白裙在桌上。你且好好想想，明早会摆宴邀客，需要几位清倌舞乐相伴，我希望能看到你。”曹夫人拍了拍还在发愣的柳楼曦，扭着莲步离开了。

　　隔壁传来一阵幽幽的琴声，配合着歌女呜呜咽咽的唱腔，听得柳楼曦心中越发悲凉。

　　自她穿到这个架空异世，柳母对她可谓是事事关怀，而兄长柳玽在外务工，时常不在家中，交集不多。

　　都说“子效母，母效子”，柳母这般和善的人，为何会生养出柳玽这般，卖了自己亲妹子的畜生。

　　若是原主还在，看到她至死都还挂念的兄长，居然这么对她，不知道会有多伤心。

　　“宿主，这下怎么办？”铁画系统抹着泪珠，“这可是孩子的第一次任务，孩子不想报废，呜呜呜。”

　　柳楼曦瘫倒在床上，呆望着床帐：“走一步看一步吧。阿画，你可有这家青楼的资料？”

　　铁画系统小声扭捏道：“没有，孩子只是一个初级系统，功能大多数都与制作铁画相关，剩下的就是每个系统都有的那些。就是几个基础功能，比如计算器，查古籍资料什么的。”

　　“……”

　　感受到来自柳楼曦的死亡凝视，铁画系统急忙补充：“我很有用的！就……就比如昨晚我们做的那副铁画，只要是宿主打制的铁类器具，我都可以把它转移存在系统空间里！随要随到！”

　　柳楼曦眼睛一亮：“阿画，快帮我取来，我有主意了！”

　　换好桌上的白裙，她推开门，一脚跨入了红尘。

　　·

　　炎枫楼总共四层，一楼大厅，供一些娱乐听书、吃菜品酒；二楼多是散客单间和姑娘们的屋子；三楼是一半雅间，一半包房；四楼则是曹夫人居所，楼里红牌和顶级清倌的私房。

　　天下初定，女子谋生不易，容国新修订的律法上，明确写了不能强迫清倌卖身，但这里是曹夫人的炎枫楼。

　　柳楼曦从二楼到四楼，寻曹夫人的一路上，若是不谈那些露骨的眼神和不规矩的猪蹄，勉强算得上顺畅安稳。

　　她手背在身后，攥着系统隔空传来的铁画，敲门而入。

　　屋里不见曹夫人身影，只有那位被她唤作炎郎的清贵公子。

　　“柳姑娘，有什么事吗？”炎郎放下手中正在作画的毛笔，示意柳楼曦坐下说话。

　　柳楼曦凝视着桌上一眼惊艳的画，纠结了片刻，下决心赌一把：“公子，我今日本与人有约，现下已是失约。所以想拜托你，替我送一样东西。”

　　“可以，我给你安排。”炎郎答应得很爽快。在他看向她的目光里，藏着一抹深深的同情。

　　“那就麻烦公子了。”柳楼曦把铁画放在桌上，“请帮我，将这幅画送向城西一家花铺，交给一位名唤颜雨筠的公子。”

　　“颜雨筠……城西颜家吗？”炎郎拿起画，盯着它看了半响，接着将画收入抽屉中，郑重承诺道，“姑娘放心，我会帮你递交予他。”

　　【任务进度：2%，剩余时间：5天15小时】

　　柳楼曦嫣然一笑，悬在半空的心，总算可以落到实处。这一声播报，肯定了她的想法可以一试。

　　铁画本质上是一件艺术品，存在一定的审美门槛。

　　中原初定，容国建国不过十余载。未到盛世，天下百姓都还处在关心温饱的阶段，没有心力关注这些对他们来说华而不实的艺术品。

　　她本想从官僚入手，但现在被困于青楼之中，只得想办法借力打力。

　　自古青楼多才子佳人，他们学识丰富，继而审美范围更广，比较容易接受和欣赏铁画。

　　同时青楼人口繁杂，流量大，想来借此也可以快速普及铁画。现下要想办法，让曹夫人同意自己外出打制铁画，挂于青楼。至少在自己赎身钱赚齐之前，只能如此达成任务进度了。

　　·

　　柳楼曦回到房中，已是亥正时分。

　　她拿着方才回来时，寻来的一只竹笛，断断续续，颇为生疏地吹奏了一曲《飞雪玉花》。

　　自她大学毕业，开始自媒体创业，依靠打铁谋生之后，再没时间碰笛子。再有她学的是珠宝设计，文学素养这一块，不提也罢。

　　这样一来，当一位文艺双绝的清倌赚赎身钱，约莫是行不通了。

　　曹夫人看上去同电视剧里那些，凶狠乖戾的青楼妈妈不同，像个讲理的。还是只能找机会同她商量，放自己出楼锻铁，挣手艺钱来赎身。

　　·

　　翌日，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柳楼曦就已起身收拾打扮。也不知道曹夫人宴请的何人，居然将酒席摆在早晨。

　　楼里清倌不足十人，柳楼曦下到一楼时，她们全都已在帮忙。

　　“妹妹，你是新来的吧。来搭把手，帮忙把这幅屏风搬到三楼竹华间。”

　　“嗯，好。”柳楼曦抬起画框的一边，装作不经意聊起，“楼里今天要来贵客吗，是些什么人？”

　　“今儿是夫人生辰，会在楼里办一个宴会，只是往年来的人都……哎，夫人方才出门买城北的梨花酥了，我们动作快些，她回来看到我们没弄好，指定会生气。”

　　这边才按着位置放好屏风，那边又唤柳楼曦端盘送菜，忙上忙下，跑了好几趟。

　　有一位客人今日来的早了些，姑娘们还没来得及折腾好竹华间，只得先请他到另一间小坐片刻。

　　炎郎去陪客的路上，刚好碰见柳楼曦，便唤她送盘水果到房中。

　　“怎的闷闷不乐？”炎郎给客人倒了一杯凉茶，“说起来昨日楼里新来了一位姑娘，托我转交一幅画给你。”

　　“我想着你们今日就能见上，面交比较好。就暂作保管，没有给你送去。”语罢，柳楼曦刚好捧着果盘进来。

　　客人顺声望去，猛地呛了一口茶，半哑着声音：“柳姑娘？”

　　柳楼曦不认识这张脸，迷瞪瞪了半响，视线下移，瞧着这异于常人的身材，终于认出了来客。

　　他便是前日那位“相马人”，完成任务的机会来了！

　　但，颜雨筠为何会在炎枫楼中？

　　眨巴眨巴眼睛，她看看强壮如山的颜雨筠，又扭头看看瘦高细条的炎郎，两人的外貌，仔细一观摩，居然有些相似。

　　于是她不慎确定道：“颜公子，你同炎公子是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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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意外听到了莫文蔚的《这世界那么多人》，真的好好听！
23.5.2/24.1.22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