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灵修复师》骨吉

3、003熨烫失败

　　液体顺着唇缝滑进口腔，夏闪知道，有人正耐心地喂他喝水。　　
　　他想当面道谢，努力睁眼，却依旧徒劳无功。
　　焦虑不知不觉就如黑色的潮水漫上沙滩，令夏闪几近窒息。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响起：“不要勉强，你还很虚弱。养病的时候你该做的是放纵欲·望，而不是抵抗需求。要想养好身体，就不要剥夺它的需求。困了就要睡，累了就要歇着，高兴就要笑，难过就要哭……”

　　第一次有人告诉他这些。
　　之前，哪怕是他的心理医生也只是不断地鼓励他‘要相信自己’，‘你不该屈服，你要战胜那股力量……’
　　但是现在，却有人说‘既然生病了，就该放纵欲望而不是抵抗需求。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夏闪乖乖听着，并感受到在自己的心头，又增加了一点点温度。

　　这种感觉会不会是蜂蜜的味道？
　　自从他的抑郁症并发糖尿病之后，夏闪已经忘记自己有多久没有吃过跟糖沾边的东西了。
　　蜂蜜到底是什么味道来着？
　　——他怎么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呢？
　　他想了好一会儿，也只能想起‘蜂蜜似乎是黏黏糊糊，又很甜，是一种吃过后能让心口发烫的味道’。
　　因此，他没有打断这个人的话。

　　他说。
　　他就耐心地听着。

　　夏闪不舍得，这来之不易的……出现在回忆里的，蜂蜜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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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那个声音的絮絮叨叨中，夏闪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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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长好看的食指为夏闪揩掉眼尾挂着的泪花。大拇指轻轻摩擦夏闪的唇角，为他擦掉那里挂着的一丝汤汁。
　　古博站起身来，因两人已经在共享思想，刚才夏闪对蜂蜜的‘迷恋’令古博感到此刻的心口像压了块巨石般沉重。以至于，他那些白色的思想触须立刻攀上他的心头，它们锋利如刀，顷刻便将巨石切割成齑粉。
　　古博几不可查地吁出一口气，将手里端着的石碗石勺放到桌子上。

　　他叉着腰，20年来，第一次用带着审视的目光，环视四周。
　　这里无风无雨，没有时间，没有四季。
　　以前他不觉得有什么关系，因为他们所有人在这里生存，目的只有一个——将死去的‘文字’挖掘出来，重新赋予它们生命。

　　他们还给自己这个新职业起了一个非常响亮的名字：字灵修复师。
　　并且所有人为了能在‘字灵修复’这条路上取得更高的成绩而骄傲。

　　但是今天，古博第一次对这个世界产生了些许不满。
　　如果一定要将他的不满落到某个点上，那么答案可能是：只有灰色的世界，确实过于单调。

　　明明刚才他还舌战群儒般就此反驳了所有人，这才一转脸，他却自己又嫌弃起来。
　　双标来得如此之快，估计就连古博自己也没想到。

　　但是，此刻古博的不满挺明显，很快就再度引起学者们的注意。

　　他们纷纷向他围过来，边询问他是否需要帮助，视线边往那名漂亮的金发男子身上瞟。

　　古博说：“我要‘蜜°’字，越多越好。”

　　“哦，这是一个现存的活字呀。它的同义死字可不好找。”一名有些驼背谢顶的中年学者摇摇头，转身离开。
　　另外一名顶着个圆肚子的中年学者说：“我前阵子看到了一个，但它里面蕴含的思想不是我的兴趣，可它长得很圆，被我送给杰瑞和查理当玩具了。现在不知被那两个小家伙放在哪儿了。”

　　他边说，众学者边向双胞胎看去。

　　双胞胎却一脸迷茫地看着他们的妈妈，显然他们已经不记得自己有过一件这样的玩具了。

　　他们的妈妈叫杰尼卡，她穿一条深紫色长裙，栗色齐肩短发，戴着无框眼镜。是一位看起来非常温和的女学者，她问古博：“你要这个字做什么？”

　　“我要送人。”古博直言不讳。
　　“送给那个孩子吗？”女学者指向躺在石床上的夏闪。
　　“嗯。”古博点头，说：“他做梦都想吃蜜。”
　　——我答应他，等他醒来，要送他一件像样的礼物。

　　女学者听完他的话，不着痕迹地和自己的丈夫交换了一个眼神。她笑了笑，没多说什么，只提醒古博：“石头可不是蜜，尤其是这里的石头，全是文字的尸体。”

　　“我有办法。”古博说。
　　“好，你有想法就行。”
　　女学者又是一笑。
　　反到是她的丈夫有些欲言又止，似乎是有些话想提醒古博。
　　他的意图太明显了，被很多人看出来，其中有人大声问他：“小巴菲先生，您是有话要对古博说吗？”

　　“啊，是、是有。”
　　小巴菲是巴菲教授的儿子，是双胞胎的父亲。
　　也就是说，那对双胞胎是巴菲教授的亲孙子。
　　小巴菲的性格与父亲不同，他从小活在父亲的光环下，性格有些懦弱，尤其是面对古博这种又冷峻又强势的人，气场很容易就被秒成负数。

　　但此刻，他似乎认为自己要说的事情十分重要，即使面对古博冷若寒霜的眼神，也还是硬着头皮道：“我们的空间还差一点儿活性就可以再升一级了。
　　我认为，眼下这个关键时期，古博不应该再分心照顾人。
　　他应该把精力更多的放在提升自身的思想能量上。
　　只有他的思想能量再冲上一个新的台阶，我们的空间升级才有可能继续加速，否则，为这样一个来路不明的人浪费思想能量……不值得。”

　　“别再说了。”杰尼卡连忙拉住他，并向古博致歉。
　　巴菲也觉得儿子说得有些过了。

　　这个空间本来就是古博找到的，他用这个空间来做什么自由度很高。没人有权利指摘。反倒是最近空间升级在望，人们反而对古博的要求多起来。

　　巴菲连忙咳一声，正要出来打圆场。竟然有几位学者觉得刚才小巴菲的话说得对，公然发言道：“我觉得小巴菲说得话没有错。”
　　“是啊！古博这么忙，就不要再分心照顾这个金发的小家伙了，交给我们吧——”

　　小巴菲还要说什么，突然感觉到有一双拒人于千里的凌厉视线落到了他身上，所有到了嘴边的话，又全都被他咽了回去。
　　其余人，也被古博的视线一扫，就立刻闭嘴了。
　　老巴菲本想说两句缓和一下的，但他见众人陆续散了，也只叹息摇头，在离开前顺手带走了古博石桌上的碗勺。

　　不过，大家到底相处了20年，学者们听说古博想要‘蜜°’的同义字石（尸），还是纷纷表示会帮忙留意。

　　之后，很快到了休息的时刻。
　　大家一如既往，幕天席地而眠。
　　20年如一日，学者们身体的生物钟准得像计时器。
　　到时就睡，睡饱就醒。
　　睁开眼睛，他们便扛着锄头，继续开垦这片由文字尸体沉积而成的灰色土地。

　　每找到一块石头，他们便会沉下心来，去感受石头内蕴含的思想力量。而这份思想力量往往就是石头所代表的‘字’从生到死所有的经历。

　　每个字的一生中经历过哪些思想浪潮，出现在哪些文章中，被哪些人使用过——它经历过哪些温暖的时刻、紧张的时刻、激动的时刻、高光的时刻……

　　这些全部的经历，所组成的就是文字的一生。

　　——也可以称做‘文字轨迹’。

　　简单来说，就是字在活着的时候，经历过哪些历史时代。

　　在这些历史时代中都掀起过哪些浪潮；

　　在那些历史浪潮中又催生出了多少种灿烂的思想；

　　而但凡在这些思想的表达过程中用到了这个字，那些思想无论对错都会在这个字的一生中留下印记，成为它蕴含的思想力量。
　　而思想力量的强弱，则表示当时在表达那种思想时，这个字被用到频率的高低。

　　文字修复师们，复活某个字的过程，就是复活这个字中蕴含的思想，将这个字中蕴含的思想融入到自己的思维体系中，与自己现有的思想力量取得联系，实现双向哺育，从而来重新点亮这个字。

　　字体复活的越多，这个字灵空间的生机就越大，当生机超过一定比率时，这个世界就会自动开始运转。

　　——

　　之前，因古博明确提出他要‘蜜°’的同义字石，学者们在睡醒一觉后第一件事便是帮他找寻。

　　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让他们找到了三块。

　　三名学者兴高采烈地抱着石头来给古博。

　　他们之所以这样高兴，除了找到了石头，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可以光明正大近距离看看那位金发小朋友了。

　　作为20年都没有与五彩缤纷的外界接触的学者们，夏闪的出现是真能令他们感到好奇且快乐的事情。

　　而夏闪此时，似乎还在沉睡。
　　但是，古博睁开眼，就立刻一怔，只因他察觉到了夏闪的异样。

　　随即，他坐在床边，皱着眉，盯着缩成一团还微微发抖的夏闪看了好一会儿。他似乎在等待夏闪求援。
　　然而，没有。
　　夏闪始终紧紧抱着自己，没有向他发出任何援助信号。看这样子，是准备一个人独自扛过去了。
　　最终，没有等到夏闪反馈的古博，沉着脸，一声未吭，起身离开。

　　夏闪不知在做噩梦，还是冷，整个人发着抖，自古博醒来就一直没停。

　　字灵空间里，无风无雨也没有温差。

　　因此除了几对夫妻之外，单身的学者们并没有花心思在这里建造房子，自然更没准备被子、毯子之类的御寒保暖的物品。
　　他们每天都是幕天席地而眠，早就习惯了。
　　可夏闪不同，他刚来这里，不但昏迷，还在发抖，这令古博突然意识到，他把照顾一个人想得过于简单了。

　　于是，他阴沉着脸在一堆石头废料中翻出了那只在他二十八岁时被带进这个空间的行李箱。他记得箱子里有一件咖啡色的大衣，虽然不知过了多少年，那件衣服还能不能用……
　　古博打开了箱子，拿起大衣，脸上露出一个极浅极浅的笑。
　　——这件衣服的质量，可真不错。

　　打开行李箱，发现衣服并没有如他预想中那般一碰就碎，古博浑身的低气压忽然有所回升。

　　衣服被他取出来，喷上水，思想的触须立刻化形为高温熨斗，刷刷两下，白雾四起——

　　就在古博准备将熨烫好的衣服披在夏闪身上时，那件大衣在他手中四分五裂。

　　古博：“……”
　　他神情依旧冷峻，两颊却迅速蹿红。

　　来送字石三人组：“……”
　　他们小心翼翼将石头放到地上，尽量不发出声音。

　　古博也确实像没看到这三个人，转身往那堆石料中走去。
　　“你去干什么？古博。”
　　学者们放下石头，忍不住，好奇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