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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我的女儿死了。

      我从来没想过她会死,虽然我恨她。她的出生就是不幸的。我很倒霉地生下她,很辛苦地养大她,她的出处不干净,可她不该死。

      看着她一点点大躺在垃圾堆里,雪白的胳膊上全是深深浅浅的青紫,我的心拧成一团。垃圾堆臭气熏天,我又不是第一次到垃圾场,为什么这里的垃圾场会这么臭。到处都是苍蝇蚊子,还没到夏天不是吗,为什么那么多蚊虫聚在她身上。她还醒着,看见我还有力气,喊我:“妈......”

      她为什么不干脆死掉算了,这样活着有什么意义?我不无恶毒地想,可是两条手却违背心意地弯下下,想伸手摸她。可我没摸到。警察把我推开了,两个警察,一左一右,拦着我不能抱她。我以为我动作很快地,只是蹲下去抱抱她,可是后来我坐在医院大堂看到新闻里自己的样子,蹒跚的步伐,好像一个七八十的老妪。

      为什么,为什么是她。

      我经历的事还不够吗,为什么要在她身上再循环一遍,难道我是罪人,注定来这世上吃苦,那我女儿做错了什么,她今年才11岁,11岁不该还是小孩吗。你们看她的头发,那么软,她的指甲盖,还是蚂蚁大的一点,你们怎么下得去手?这些人没有姐妹吗。

      警察把我搀到凳子上,派出所冷气打得好足。我觉得冷。很多人坐在我对面,他们说:“我的儿子还不到14岁,他们判不了刑。你要是愿意,我们愿意出点钱,你女儿治病的钱,我们都肯......”我扑了上去,警察没拦住。

      “同志,你冷静点!!”

      他们抓住我的手,努力规劝。我什么也听不进去。要我怎么说。要我怎么回。要不要我告诉你们,我是怎么十月怀胎把她生下来,要不要我细细说,我是在未满14岁的时候生的她,每天躲在校服里不让别人发现我怀了孕,因为吃不饱发育不好直到临盆都没人知道我肚子里踹了个小孩,要不要我跟你们仔细说,我多恨她。我恨她夺走了我一半的人生,因为她,我被迫接受自己有个女儿的事实,明明我的同龄人那时还在准备中考,在这个全面进入小康社会的时代,我初中辍学,去工地给人做饭,59.5块一天,养活我跟她两个。要不要我跟你们讲,我买不起尿不湿反复给她洗尿布,挂在阳台被熏臭了的楼上租客泼粪水。我不会跟你们说,因为你们不会懂。

      你们跟我一样大吧,从小出生在二三线城市,按部就班读书长大进入社会,找个门当户对的男女结婚,生个将来怎么也不会落入我这个阶层的小孩,然后让你们的儿子绑架虐打□□我的女儿一个多月......你们根本不会有任何感觉对吧。当然了,你们生活在光明这里,就算偶尔有阴云飘过,每天还是生活在阳光下。永远被庇护,永远有底气,你们就算跳楼,楼下也有人接着。可是一个世界,有光明就有黑暗,我们生活在黑暗里,我们又做错什么?

      我的女儿,无疑是条贱命。不然就不会被我生下。我看着病床上的她,她还在睡觉。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有那么一瞬间我真想掐死她,拔掉她的呼吸罩。别活了,去死吧,活在这个世上干嘛,受苦吗,我一个人就够了,你还来凑什么热闹。我并不是想生下你,你知道的。

      我从来不去你的家长会,不管你考多好的成绩也不夸,不给你买漂亮衣服,不给你挑好吃的零食。我只负责给你交学费和生活费,你老老实实读书长大离开我不就好了吗,你为什么不走了,为什么停在半路?你为什么遇到危险第一个求救的还是我,你难道不知道,我上班的时候不能接电话,你要是打给别人,谁都能救你,你打给我干嘛?警察不肯告诉我审讯的内容,但我知道的。我勾着女儿的尾指,她空落落的左手掌上,还有两根完好的无名指和尾指。我想象的出来,你趁他们不注意用他们手机了吧,你给我打电话,我没接到,但被他们发现了,为了泄愤,他们又打了你,你的手指也是那时候没得吧,你全身上下的伤口,就这里最新,我在垃圾场看到你的时候,你的手还在流血,鲜红的肉翻滚出来,泡在污水里,我看得清清楚楚。很痛吧。十指连心,怎么会不痛。

      “...x女士,看到女儿这样,您很难过吧?”自以为共情能力很强的女记者带着哭腔凑到我面前。

      我恍惚了一下,想到很多年前。

      “...x同学,对于你父亲对你做的事,你是怎么想的呢?”

      醒来时是半夜三点,我起来给女儿倒尿。她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睁开眼看到我,只会挥舞着手臂,想要什么,都要通过仅剩的五根手指。我问她想要什么,她画了个圈。我点头,给她买了一个棉花糖,粉色的。现在还是春天,这里棉花糖只有秋天才有卖。我跑了很远才买到。回到病房,里面挤满了人。他们咔嚓咔嚓给她拍照。两个护士堵在床前赶不动。我提起棉花糖,把它当棍子,朝遇到的每一个人打去。

      她没有哭。看到我终于从骂声滔天的人群里挤进去,还睁着眼睛,对我比划:“很贵吧,那些机器。”我翻了半天,找出唯一一根棉花糖:“压扁了,还吃吗?”她点头。我正要递过去,护士阻拦:“病人还吃不了甜食。”“什么时候能吃?”她露出为难的表情。“我知道了。”她还在看我,见我低头,才问:“什么时候能去上学?”“你还想去上学?”“想。”“再过段时间就回去上学。”她弯了弯眼。我放下保温盒,拿出饭菜。日子还要过,我要上班赚钱,她要上学,一切都不会变。可是我的心像被毒虫钻了个孔,风从里面呼啦啦灌进去,血就拼命往外留。

      “...x女士,要上诉吗?我们这里有公益律师。”

      “不用。”

      他们表示理解,法不责众,还是未成年,上诉要时间,复诉也要时间,中间治病要花的钱,我得一个人出。我没有父母,没有老公,只有一个女儿。他们也不会理解,我只能私了。他们可是尊贵的“未成年”,司法制裁不了他们。我摸着女儿的头,她睡在我臂弯里。很多年了,我们没有这样靠在一起睡过觉。她还那么小,我居然放心她一个人在家。可是她不一个人在家,难道跟着我去开垃圾车?我倒夜班她难道也倒夜班?不上学?如果再来一次,我还会把她放在家里吗?我扪心自问,我不知道。“早点睡,等我下班回来给你带夜宵。”她的无名指在我的掌心慢慢移动:“小馄饨。”“好。”这座城市不大,但泾渭分明。靠近河道的富人区的垃圾站管理人员态度和善,老街区的穷人就不一样。垃圾桶也东倒西歪,满地狼藉。我沿着既定的路线,一家家收垃圾。走到一家小区垃圾站,那个老太太帮我把垃圾桶扶到卸下的后车厢,把垃圾倒进。“今天来上班啊?”“嗯。请五天假了。”老太太指着站里几张家具:“昨天有几户人家要搬家,这么好的桌子说丢就丢了,你要就拿去吧。卖还能卖点钱。也就这些了,别的小点的都被保安他们瓜分了。”我看了眼,跟她道谢。“跟我说什么,如果不是我搬不动,这些就留着自己用了。”我摸了摸木料扎实的床架,不愧是高档小区,丢的垃圾上贴着门牌号。老太太说,这是防止附近住户的保姆乱扔垃圾。不过,系着要搬家的人恐怕也不会再用保姆。原来他们都急着要搬家。“他们都走了?”“哪有这么快,”老太太笑了下,露出一排白牙,“有老有小的,办手续也没那么快,我看明天还要丢一拨。到时候你准点来,还能捡一点。”我也笑了。

      她没撑过今晚。

      “...x女士,要提起上诉吗?我们这里公益律师。”

      “不用。”

      他们垂着眼,僵硬地翻动卷宗:“你最好还是提起上诉,毕竟...”

      我盯着手腕上的银手铐,想起三日前的雨夜。我借了楼上租客的外卖服,说想赚点零用。他沉默地盯了我半晌,把外套和电瓶车钥匙都给了我:“以前的事,对不住。”“没关系。”我说。我早就不介意了,如果是我,住在臭水横流的筒子楼,楼下还有个每天啼哭散发恶臭的小孩,我也会暴怒。

      我开着垃圾车,把电瓶车藏在车里开到了富人区,点开手机,派送给附近外卖员的单子都是富人区的单子,我满意地点头,可以多赚点了。我取出外卖车顺利地进了小区,没有人阻拦。我穿着黄色外卖服顺利地进了电梯,没有人呵斥我。我提着保温箱快步走进一梯一户的门前,没人觉得我奇怪。我戴着口罩和宽大黄色头盔,弯腰从保温箱里提出热腾腾的小馄饨递过去,开门的傻叉也没觉得不对,他道了谢才发现接过来的不是熟悉的和牛套盒,正要问我是不是弄错,我已经握着藏在身后的斧子砍了过去。

      五家,19个人。

      我从十四岁开始打工,什么都做过,因为吃不饱,我只有一米五五,但我做过很多活,在码头给船工扛过木头,给殡仪馆搬过尸体,发涨发硬的尸体,原本只有一百多斤的老人死后变成两百斤,我咬着牙一个人扛起,我还做过管道工,背着机器钻过水井,什么赚钱我做什么,钱都存在银行里,原本留着养老的。等她长大离家,不再记得我,我也做不动了,这些就是我的下葬钱。我不在乎能不能火葬,也不在乎她会不会抠搜得在我的棺材本里吃回扣,我只是不想我老了要花她的钱。她赚的钱应该花在她自己身上,我没办法给她体面的人生,也不该贪心地从她身上挖钱,那样她会活得太辛苦,一辈子也摆脱不掉我。

      可现在没必要了。

      我一斧子砍开了男人的脖子,血溅了我的雨衣。他一声没吭嘭地砸在我脚边。我走进屋里,温暖的灯光从头顶倾泻,浴室里传来女主人洗澡的哼歌声。我一步步走进里间,里面有个男孩背对我正在连麦玩游戏,声音很大:“快快快!煞笔!我让你上啊,怂包,怕鬼啊!”

      我在门边站了一会儿,他的房间很大,满墙的动漫人偶和名牌球鞋,大的超过想象的显示器,五光十色的机箱,衣柜从入门口延伸到墙里,地毯上印着精美的图案,不用踩上去就知道触感多么柔软。他穿着印着奢侈品logo的睡衣,睡意地坐在沙发上,头发蓬松凌乱,屋里甚至有股淡淡的香水味,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

      我有些恍惚,你竟然过着这么幸福的生活吗。你过得那么幸福,为什么要对我女儿下手,你知道她在我身边过得多惨吗,你知道你一双球鞋是她半年的生活费吗?你知道你点的无数次恶毒和牛她从出生到现在我都没舍得带她吃过一次吗?你带着你那些同样有钱的朋友把她困在那间酒店时想的是什么?把她当成你屏幕上那些随意猎杀的游戏人物吗?他终于发现了异样,恼怒地回头:“干嘛啊...”我几乎是饿狼扑食般抓了上去。他的皮肤很白,很有光泽,头发也很茂密,一看就吃得很好。我一把把揪下他的头发,揪累了,就直接削掉几块。

      他果然吃得很好,破开肚子,肠子里还有没消化完的奶油蛋糕和巧克力,还有他拇指大的刑期,我很看不惯,一并割下,剁得稀烂。他在我劈开后脑勺刹那就死了。只是眼珠惊恐地瞪大,黑白分明的眼珠,好干净,这种人不配拥有。我伸出食指,用力一挖,放进口袋。洗完澡的女人终于看到我,她整容过度的脸蛋扭曲起来:“你?!”我想她没认出我是谁,毕竟那天她连看都不愿看我,因为我刚从垃圾车上下来,一身恶臭,但我还记得她,记得她说:“我们家小宇只是一时鬼迷心窍,青春期的男孩你知道的,总是控制不住自己,他不是故意的,而且他也跟我说,他是在男厕所门口看到你女儿才动了心思的。

      正常小姑娘谁会去男厕啊,啧,小宇以为她在等男朋友,只是想捉弄她一下,要不是你女儿反抗得那么厉害...”我揪着她的头一下一下往地下磕,手指砍断丢在地上,鲜红的血蜿蜒在昂贵的木地板上。真好啊。我喘着粗气。真好,你看,你们连死,都死得这么体面。我真是太宽容了,我怎么能对伤害我女儿不用付出代价还那么得意的人这么宽容。我把雨披冲洗干净,重新穿上,用蛇皮袋将三个人随意丢进去。环顾四周,发现这个家真是干净的可以,找不到脏东西。我找了半天,只找到最脏的,布偶猫的自动猫砂盆。我把猫砂和着屎尿倒进蛇皮袋,将他们淹没,扎紧袋子。第二单,在22栋701。

      我合上门,匆匆下楼。感谢你们住得那么近。我一家家送外卖。有的人没点,这也不妨碍,我挨家挨户送。直到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听我诉苦:“你们不知道一个女人活在这个世上有多么不容易,你们也不在乎她无父无母没有关系要怎么在一个社会体系运转成熟的世界的生活,我也不指望你们知道,可你们偏偏手贱,偏偏想掀开这层薄纱,想看看我们这些底层人怎么在你们脚下匍匐,很好玩吧,我的女儿,又年轻又乖,玩得很开心吧,那时候有没有人想过她也是个人呢,你们对她动手的时候压根没想过吧,只是玩玩而已,又不会死,都怪她不听话,不然我们也不会那么生气,都怪她穿那么骚,不知道牛仔裤多引人犯罪吗,谁让她从男厕门口经过,叫她停下她也不肯,不就摸两下吗,摸两下又不会死,大喊大叫干嘛,是想把所有人都引过来吗...”

      我坐在一颗肮脏的人头上,这是唯一一颗完整的人头。

      “...知道吗,是我送她的牛仔裤。那天是她生日,我问她要什么,她说裤子破了。我说那就买条新裤子。于是给她买了条牛仔裤,是在楼下服装店买的,那家店老板娘是我朋友,卖的很便宜,十八块九,面料还很好。我说,你将就穿穿,反正开学了就穿校裤。家里的马桶坏了,我就让她去公厕。我们那条街啊,坏人很多。

      我说你骑自行车,去隔壁小区的公厕,那里干净点。那天晚上我要上夜班,就提前走了,饭温在电饭煲里,你们没用过那种老式电饭煲吧,就是你一直插着电,饭会越来越硬,不能控时的电饭煲。我那天早上回家,饭都干巴了。我还想骂她,为什么吃完饭不把电线,看到米饭才发现,她一口没吃。她这一个月吃了什么呢。她跟我说,她没水喝,只能喝水龙头的水,也没饭吃,饿狠了他们会喂她几片饼干。可是我在新闻上看见,警察找到那间酒店时,他们桌上堆满了零食,他们自己大吃大喝,眼睁睁看她挨饿。用铁链锁着她的手脚,给她拍在地上乱爬求饶的视频,几个人轮流玩,往她身上最容易手上的地方烫烟头,假期要结束了,害怕被发现,就把她弄得半死不活丢到垃圾场。”

      “...我庭认为被告xxx犯故意杀人罪、侮辱尸体罪,判死刑立即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有无异议?”

      “无异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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