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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父子 ...

  •   宝华殿的木鱼声还在有节奏地敲响,芷萝的声音把许文鸢从回忆里叫醒。
      “娘娘,怎么哭了?”芷萝掏出手绢双手奉上。
      许文鸢摸了摸自己的脸,接过手帕擦了擦:“没什么,可能是病了吧。”
      “娘娘回去休息吧,夜里寒气重。”
      许文鸢走出宝华殿,夜里的寒风只是吹了一阵,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来了北方那个冬天的夜里。
      有人抱着她,说不想她走。
      宇文浩成的回忆也是戛然而止的,赵旭说陛下要见他,沉默地走到养心殿门口,弯腰对着门行礼。
      “晋王殿下到。”门口的太监通传。
      李维项在里面喊话:“宣晋王!”
      他踏步走进去,绕过金龙屏风,跪在龙床前:“儿臣宇文浩成,参加父皇。”
      床上的人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没力气,久久没有让他起身。
      他就只是跪着,没有质疑,也没有反驳。
      不知道跪了多久,李维项过来搀扶他,甚至不能说搀扶,只能说示意。
      他开口:“谢父皇。”
      然后站起。
      宇文信大概缓了很久才开口:“你倒是听话。”
      “这是儿臣的本份。”
      “北境好吗?”
      宇文信的问题,这个问题不需要答案。
      “不知道北境有什么好的,怀瑾也总是想去。”
      他还是沉默,低头,站在一边。
      “瑜阳说话总是带刺,朕和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说话了。”
      “曦月倒是听话,总来看朕,到底还是女儿贴心啊。”
      他似乎很爱先皇后顾氏,那么多年空置着中宫的位置。
      “其实怀瑾不像是皇子,他比朕更像皇帝,少年时就能做到面面俱到,是天生的掌权者,对吗?”
      他扭头看着他,这次,要回答了。
      宇文浩成行礼点头:“皇长兄从来都是最好的。”
      “只是时运不济,要是他还在,现在王朝大概是另一番景象。”他招手,让他上去,坐在床边。
      他坐下,宇文信继续道:“他比朕更受你们喜欢,很多时候朕都觉得自己是个外人。”
      他说完笑了笑,宇文浩成也陪着笑。
      “怀瑾就仗着满朝文武都看好他,总是和朕对着干。”他歇了几个呼吸,继续道,“要是他还在,朕也愿意退位给他的,这皇位从他生下来就该是他的。”
      “朕病了,连南疆的瀚拙,都有臣子替他说话,只有你没有。”
      宇文瀚拙,韩王,受制于许青玄的皇子。
      “这段时间你做的也不错,许相和秦尚书对你的评价不错。顾严擎虽然对你评价不高,但他一向如此。”
      顾严擎,帝师,顾皇后的父亲,先太子和阳陵王的外公。
      “在你回来之前,帝都都没什么提起你。”
      这话来的突然,宇文浩成都分不清楚,这算是表扬,还是讽刺。
      “只有你没抢怀瑾的。”
      明明有宇文瑜阳这样的助力却还是没人提。这怎么能说明他没争呢?只能说明宇文瑜阳更了解这位父亲而已。
      即便有人提,只要是宇文瑜阳监国,也不可能穿到父皇的耳朵里。
      宇文信突然抓住他的手:“你一辈子也不能抢怀瑾的,你永远也逾越不了,即使做了皇帝,也不可能逾越,记住这句话,否则你将不得好死。”
      大概是回光返照,力气全部花在抓住他的手臂上,一瞬间卸力,睁着眼睛,断了呼吸。
      这一刻,宇文信不甘心地结束了自己三十五年的帝王生涯。
      宇文浩成没说话,只等到他彻底断气,才吐出一口气,伸手阖上他的眼睛。
      虽然是警告,但也是金口玉言说出了他会成为皇帝,桌台上还摊着墨迹未干的传位诏书。
      他抬眼看着李维项:“大监,陛下驾崩了,通知御礼司敲钟吧。”
      “殿下你……”
      “现在起,朕是陛下了。”他起身,唤,“赵旭,昭告天下,先帝驾崩,留旨意传位于皇七子宇文浩成,择日登基。”
      “是,陛下。”赵旭跪下行礼,快步通传,新的皇帝已经立下了,他需要识时务。
      殿内只留下了他和李维项两个活人。
      他没有起身,还是盯着李维项,这么多天第一次露出本性,眸子里全是杀气:“大监有意殉葬?”
      也许他看起来是报复,或者,他就是报复。李维项浑身颤抖,跪俯在地上,无法开口拒绝,却又想求得一线生机。
      他把宇文信的手放进被子里,俯身抱住他,看起来悲伤。
      只是低声开口:“父皇糊涂了,这天子之位、九五至尊、人上之人,从来没人抢太子哥哥的,我们抢的,从来都是父皇你的啊。”
      这是难得的真心话,只不过,不会再有回应了。
      这仅仅停留在血脉的父子关系,倒也真让人寒心啊。
      皇宫的丧钟敲响,传播了整个帝都,许中源和秦文正一直宿在御礼司,仅仅只是对视一眼就需要真的有些事情得开始了。
      后妃,公主,皇子,亲王,能到的都到了。
      好像刚刚从宝华殿离开,又再次走了进来。满宫的华丽被白绸取代,一面送着上一位帝王,一面又要为下一位帝王准备热闹非凡的登基大典。
      宇文浩成没换衣服,却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不过才两个时辰,他就变成了天子。她跪在较前的位置,而宇文浩成从她后面的位置,换到了她前面。
      前朝变了,后宫也会改变。
      有皇子的嫔妃将会前往皇子封地,有公主的嫔妃可以在宫中抚育公主成年至出嫁。
      没有子嗣和有成年公主的妃嫔,则要入国安寺,一生清修,为国祈福。殉葬不是刻板的陋习,只是有时候会作为维护新帝朝纲的名义。
      新帝需要处理国事,太后需要处理后宫诸事,各司其职。
      宇文瑜阳在帝王驾崩的第二天才进宫,跪了半天就离开了。
      御书房的折子不断,宇文浩成难以抽身,宇文瑜阳来了他才能歇一会。
      “都先退下吧。”他没有合上奏折,只是招呼宇文瑜阳坐下。
      宇文瑜阳开口地也直接:“你还不杀了李维项?”
      “缺人。”
      “赵旭也还在用?”
      “缺人。”
      宇文瑜阳从来都是认可一朝天子一朝臣的,不一定要杀,该换却是一定要换的:“这后宫也缺人,陛下难道要把父皇的嫔妃留下来吗?”
      “正有此意。”
      “你说什么?”
      宇文浩成解释:“现在宫中太妃大多要前往亲王封地,这一阵事情太多了,需要中宫主持事宜。”
      “温家女不是在宫中吗?”宇文瑜阳也算是支持温氏皇后,他心里的那个人做不了国母,娶一个家世好但没有感情基础正妻很正常,只不过没有册封礼,没有婚仪,能代理些事宜,不能算是后宫的主子,“陛下要留许皇后?”
      “登基大典百官朝拜,许家的两位都要回来的。”
      “温家虽然是许家姻亲,但始终是不如许家女管用。”他没否认,算是认可了。
      一个北方重臣,一个南方权臣,确实是需要拿得出手的筹码才行。
      清修几乎是长达一生的囚禁,那些王朝争斗后黯然退场的嫔妃也许因为子嗣重获自由,也许愿意离开皇宫,平淡一生。
      但是她太年轻了,年轻到几乎还没有开始,就能一眼望尽余生了。
      后妃出宫的事宜又长春宫全权负责,她拟册子的时候特意算上了生母和养母,皇子封地,多个人总没关系的。宇文浩成看出来了,但什么都没说,这不是坏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父皇临终没说什么吗?”宇文瑜阳难得关心。
      宇文浩成挤了挤嘴角,有些无奈:“也没什么,兜兜转转还是在说皇长兄,让我常常尊敬,永不逾越。”
      “你该换自称了。”
      “皇兄也没有换对我的称呼啊。”
      宇文瑜阳也只是笑笑:“父皇这一辈子,他只有两件事情拿得出手,一个是嫡子的身份,一个是怀瑾哥哥。”
      “彼时多战乱,宇文氏的皇子不知道死了多少,才能轮到我们父皇坐上皇位。”宇文浩成是不否认宇文瑜阳的。
      战争都是需要些机遇的,也许一念之差,前朝太子宁骞和先太子宇文怀瑾也会出现身份的对调。
      只不过宇文氏是战胜者,才有了书写历史的权力砚山顾氏选了宇文信,以立嫡的名义扶持了至少三位皇子才轮到自己的女婿,极端嫡派。
      战后修复耗费多年,抵御外敌,下放权力,各地官员均有成绩,倒显得坐在皇位上的陛下碌碌无为。
      宇文浩成倒是想起来:“顾家主是极端嫡派,干嘛支持我?”
      “人品和学识可以培养,也可以改变,只有父母亲人不可改变,不是支持或者不支持,终究是有人会坐上这个位置的,你可以。”他也有些感慨,“不过皇长兄,确实是最优选。”
      他很喜欢宇文怀瑾,也不算讨厌宇文信,他只是很讨厌总是把很多事情糅杂在一起,永远成为压制旁人的理由。
      “锦彦去砚山了。”
      “顾家接纳求学之人,与血脉无关。”他顿了顿,“不过,说起顾家,你打算再来一轮殿试还是直接封官?”
      “直接封官?”
      “十四年前的武举,太子薨逝,直接封官不论先后。”大概又是提到了许家,举个例子,“许青玄就是那次武举的考生,许家又有功,直接封了四品平将,前往南方任职了。”
      “皇兄怎么看?”
      “你是皇帝了,你说了算。”
      “封官……”他敲了敲桌子,“顾家那个才十四岁吧。”
      “嗯。”
      “入御礼司吧,先从典籍整理、史书修撰开始吧。”
      “什么职位?”
      “六品司书。”
      “高了些吧。”宇文瑜阳说这谦虚的话,却没什么谦虚的意思。
      “昔日林君玮拜相也才十六岁,总要昭告天下,有能者居。”宇文浩成是乐见天才的。
      更何况是顾家的天才。
      宇文瑜阳继续道:“其他人呢?”
      “考虑家学渊源,除了薛頻荟之外,会分到御礼司、吏民司和刑狱司。”他没有明确规划。
      “淮南薛家?”
      “对。”
      “薛家不也是文官世家吗?”
      “许家也是文官世家,不也出了许青玄吗?”他想了想,还是解释,“薛家祖籍淮南,做监军司挺好的。”
      阜南军的军府之处,许青玄的居住地。
      宇文瑜阳震惊了一瞬间,了然一笑。
      “陛下还是有些想法的。”他当然不觉得宇文浩成是傻子,只不过大部分时候擅长听取别人的意见,倒有一种听话的假象了。
      他倒是真的好奇,父皇是被骗过去了,还是懒得拆穿。
      赵旭趁着这个当口走进来插话:“陛下,太后娘娘来了。”
      “既然如此,臣告退。”宇文瑜阳只是出来偷懒的,宝华殿总还是要跪着的,只是他的腿确实跪不了太久。
      走出御书房,给太后简单行礼,仅仅照面便离开。
      许文鸢被赵旭迎进去,宇文浩成还是坐着没动。这不合规矩,但她摆不了太后的架子,只是站在下位,让芷萝递上册子。
      她要自请出宫,为国祈福。
      “娘娘有什么要说的吗?”他单手撑着头,一手把册子丢到一边。
      她不需要行礼,只开口:“哀家并无子嗣。”
      “中宫之主为所有皇子嫡母,娘娘这么说,会让皇子们寒心的。”他说话的口气倒是不变。
      一如当年问她,是不是来杀他的一样。
      许文鸢知道这可以是理由,但不是她能用的。
      “国丧,新帝也需守三年孝期,朕无妻妾子嗣,后宫无主,谁来主持宫内事宜呢?”
      “宫里有温静公主和温家嫡女在,两位皆受先顾皇后培养的女孩,操持宫务于她们而言并不难。”
      “后妃的去向已然全凭娘娘做主吧,温氏女尚未婚嫁,留在宫中总是不合适,公主府早已建成,温静公主也该出宫去了,娘娘,这宫里还有谁能主持大局?”他放下手,坐正看她,“温纯媛是娘娘为朕选的中宫皇后吗?”
      她避开了眼神,只是开口:“温家姑娘蕙质兰心,是不可多得的贤妻……”
      他起身,只是朝她走了两步。
      “陛下!”许文鸢低声喝止。
      宇文浩成停住脚步,他还算好脾气,明明打定了主意,却还是对这些借口一一反驳。
      “陛下。”她稳定心神,尽量平和开口。
      他挑眉,等着后面的话:“娘娘请讲。”
      “哀家与陛下年纪相仿,陛下真能毫无芥蒂视哀家为母后吗?”
      “朕从来没有否认过娘娘的中宫主位,娘娘也不必妄自菲薄,至于娘娘的去向,至少等到时局安定再论吧。”他打断了她,“登基大典百官归朝,难道娘娘不想见见青玄大人和轻舟大人吗?”
      他看了一眼芷萝:“娘娘累了,送娘娘回去休息吧。”
      逐客令已下,她也无法拒绝。
      他看着她离开,只是自嘲笑笑。
      从前为了离开他,哄着他。
      如今为了离开他,偏挑些难听的话说。
      到底还是权力至上,父皇找到了他找不到的人,也留下了他留不下来的人。同样不算光彩的手段,有的是帝王权衡,有的是大逆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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