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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理由 ...

  •   陈邵青的担心也不无道理。
      宇文浩成只是歪头,穿着袜子踩在脚踏上:“你和知珩,朕真是不知道说什么。”
      在他心软的时候,劝他想清楚是不是圈套利弊。
      在他怀疑圈套利弊的时候,劝他真心待人。
      在他真心待人的时候,劝他不要陷得太深。
      在他深陷情感、几近疯魔时,劝他大局为重。
      现在大局为重,又问他,为什么好像突然不在心软,失去感情。
      “这是皇宫,她是娘娘,所有的事情都需要师出有名。”他有些无力。
      是真的无力。
      从前以为是权利不够才无力挣扎,如今大权在握,也难以改变现实。
      曾经初遇,他是为了四方游龙玺才救她的,那个时候他只有两个选择,不动手,或者一起救。
      但他不能不动手,他有他的责任,这是他救她的理由。
      后来在崖底,他失去了意识,没有选择权,只能等她选择,留下或者离开。
      她没有走,这是他留下她的理由。
      后来试探她,又爱上她,要么伤心要么丢命。
      试探和爱,都是他留她在身边,带着她走进自己生活的理由。
      再后来她离开,留给他的选择也只有打破平静或者假装无事发生。
      维护晋王府的名声,是不愿意大张旗鼓寻找,假装无事发生又刻意露馅直面杀手的借口。
      于他而言,他只是遇到了一个人,爱上了一个人,又失去一个人。
      如今侥幸重逢,能不能见面,该不该说话,也没有太多的自由。
      日日想见,孝道请安是他的理由。
      赶走温氏女,是帝王被操控的不满;发难秦文正,是帝王的立威。
      掩盖的全然是疯狂,是嫉妒。
      送她礼物,是符合礼制;送她归府,是拉拢人心。劝她待在后宫女主人的位置上,又何尝不是他自己痴心妄想,而又无可奈何。
      总有理由,总有借口。
      自己总有理由,总有借口,却又希望她可以坦诚相待,以爱为名。
      总在失去分寸后被冷漠刺激才能恢复理智。
      她病了,哪怕只是称病。也是拒绝。
      她不想见他,所以总有理由,总有选择。
      这不是好事,也不是坏事。
      命运多机遇,只是好像路走得越来越窄了。
      “她是国母,是嫡母,是太后。”宇文浩成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情绪下才能说出这句话的。
      她是可以出宫的,她本就是自由的,是他的出现影响了这种自由。
      他认清了现实,甚至他从前也能认清现实。
      认清了现实,就不会陷进去吗?
      答案当然是否认的。
      陈邵青没说话,只是低头站着。
      其实宇文浩成和许中源聊过,致仕书曾经出现在父皇的书案上,他在国安寺边买了一个院子,他打算在那里住,陪着自己的女儿。
      许家打算退出权利中心了,新一代的许家一个在南方做官,一个在北境做官,天各一方也可以让新帝安心。
      他算好了一切,却又突生变故,从他宇文浩成坐了皇帝,一切就都变了。
      或者从她去北境的时候,又或者从归元十九年皇长兄死的时候,一切就都变了。
      又或许,一切都没有变,命运早就写好了他们所有人的故事,只是他看不到结局。
      他起身,拍了拍陈邵青的肩膀,是安慰他,也是安慰自己:“别太担心了,这是皇宫,没几个人敢胡来的。”
      “你要是担心,今晚在这睡吧。”他挑眉笑。
      陈邵青手指向自己:“我啊?”
      他一瞬间真的裂开了,他总觉得这些事情乱七八糟的,脑子都快糊涂了。
      他真的跟不上:“这是龙床啊?”
      “你在想什么?”宇文浩成觉得逗小孩还是有意思的,“叫人搬架软榻进来吧。”
      要是真躺在一起,明天应该就要提前开朝了,规劝的奏折肯定来得很快。
      宇文浩成坐在床边,宫人们把雕龙屏风往外搬动几米,软榻靠着屏风,和龙床之间有些距离,陈邵青还是站着。
      甚至因为搬动的动作,他站得更远了。
      “洗洗睡吧,不早了。”他先躺下,单手垫在头下,盯着床顶悬挂的床帷,看不出来情绪。
      陈邵青还是在局促的心理建设中。
      作为御前侍卫,他其实应该在帝王床前守一整夜的。
      他不坐,也不躺下。
      其实也是抗旨。
      宇文浩成也不睡,只是睁着眼睛看。
      安静蔓延了很长时间,只能听见火盆里火焰弥漫的声音。
      “陛下——”殿外先是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又是扑通跌倒跪下的声音。
      殿外的侍卫拦着来的人。
      陛下休息,不允许打扰。
      门口的烛火先点亮,门外说话是长春宫的内监于涯:“陛下,娘娘突发急症,宫中值守太医无策,请陛下定夺。”
      他的声音很大,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殿外的侍卫还是拦着,涉及颇多,不会直接斩杀。
      宇文浩成起身往外走。
      陈邵青也反应过来,顺手抓住挂在屏风上的外袍。
      殿门打开,宇文浩成皱眉:“怎么回事?不是说养着就没事吗?”
      他是质问,脚步却没有停下,陈邵青快跑追了两步给他披上外袍。
      于涯顾不得刚被侍卫们打伤的胳膊,快步跟上去:“此前都是没事的,今日午后娘娘总觉得疲惫,早早睡下,总是不安稳,刚刚芷萝姑姑查看的时候,娘娘的气息已经微弱了。”
      “午后出什么事了?”他直接问。
      于涯似乎下定了很大的决心:“宁王妃侍女来长春宫请安送了些吃食,是娘娘喜欢的,便吃了些。”
      “没验过吗?”
      “验过,当时是没有问题的,杜太医刚也验过,说是慢性发作的特殊毒药,待发现时,娘娘已经……”
      “够了,陈邵青,带人去把薛太医,和刘太医带回宫。”他不想听这些解释。
      陈邵青领命,飞快离开。
      他走路的速度一向也不慢,今日着急,宫人们都有些跟不上了。
      长春宫还算安静,殿内的还是竖着金丝凤凰屏风,殿外宫人们煎药,烧水,殿内安静,杜太医跪在床边把脉。
      他走着,宫人们下跪,但都不敢出声,这是他们的疏忽。
      如果今天真出了什么事,所有人都没有活路。
      床帘挡着,她只有一只手伸出来,苍白,无力。
      “怎么样?”他开口。
      杜庆丰想要抽回手请安,宇文浩成挥了挥袖子:“不用了,直接说。”
      “娘娘刚刚吐过瘀血,又有些发热,多症齐发,眼下还是看接下来的几个时辰了。”他把脉,还没有安心。
      宇文浩成抬头,示意了旁边的人,悄然退场,毫无波澜。
      宫人搬椅子过来让他坐下,他也趁机理好了自己的衣服,端正坐下。
      杜庆丰还是跪在,全身心关注着娘娘的脉搏起伏,只是莫名冷汗直冒,被盯着。
      薛霖和刘安也很快赶进宫,略显匆忙。
      刘安是太医院院正,平日里是薛霖给娘娘请平安脉,最了解娘娘的身体状况。
      他们都到了,焦虑被分散,杜庆丰擦了擦额头的汗,三位太医交头接耳。
      宇文浩成坐在椅子上,他坐的端正,两个胳膊都撑在椅子上,把整个人撑起来,配上紧皱的眉头,整个人看起来都非常阴郁。
      刘安先说话:“陛下,娘娘情况已经稳定,接下来静养即可。”
      “说吧。”
      “娘娘中毒不深……”
      “这个意思是,此事与太医院的医术水平没关系,完全是下毒者尚有良心是吗?”他陪着坐了一整夜,语气冷到了极点。
      刘安叩首:“陛下息怒,请陛下赎罪。”
      其他人也跟着下跪,宇文浩成起身:“才初六,宫里就出了这样的事情,诸位未免也太松懈了吧。”
      “来人。”他挥手,御林军走进来,架走了一部分人。
      拖到宫门夹道,即刻斩杀,毫不留情。
      鲜血斑驳,但又很快被清理,一切进行地非常迅速,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以往宫里都是罚俸以示警告,这不是朕的作风,诸位既然活下来了,请牢记你们的命是和谁绑在一起的。”他伸手扶起来刘安,“几位太医辛苦了,娘娘恢复之后,赏赐不会少的。”
      恩威并施,杀伐果断。
      刘安跪了太久,有些颤抖。
      他似乎突然想起来:“哪位对外伤比较在行?”
      “相比之下,杜大人比较擅长。”刘安引荐杜庆丰。
      杜庆丰鞠躬行礼。
      宇文浩成点头:“那杜大人跟我走一趟吧,此后可休沐一旬。”
      “多谢陛下。”杜庆丰看了他们两个一眼,心一横,认命了。
      宇文浩成看向芷萝:“有筷子吗?”
      芷萝双手奉上,宇文浩成拿了一支,翻转手腕藏进袖子里。
      他负手在前面走,杜庆丰跟在后面。
      宫门隐蔽处,陈邵青持剑站在门边,宫外走进来的是宇文明修。
      四目相对,陈邵青招招手,御林军围住里三层外三层。
      “陈大人是什么意思,本王可是皇族。”宇文明修似乎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在做什么,下意识的慌乱。
      僵持,仅仅只是围住,也没有人会真的杀了他。
      御林军低头退散,宇文浩成越过人群走过来:“王兄,宫里住着不舒服吗?”
      宇文明修笑得尴尬:“怎么会?”
      “不会吗?朕特意选了王兄母妃的宫殿,王兄就这样回报朕吗?”他顿了顿,“王兄想住养心殿吗?”
      “陛下……”宇文明修想解释,却又梗在喉咙。
      “朕是陛下,王兄该跪朕的。”他走进宇文明修。
      宇文明修不太想跪,宇文浩成动手,筷子从宇文明修的左边肩膀插入,牵动他整个身躯,让他不得不跪下。
      宇文浩成蹲下:“王兄,你应该残忍一些的,这样朕也可以残忍一些。”
      杜庆丰打算冲上去给宁王包扎,陈邵青按住他的肩膀就控制住了他。
      “拖走,去坤宁宫,给宁王妃被笔墨纸砚。”宇文浩成还是下令,血还是在流,疼痛才能带来教训。
      坤宁宫的院子里摆着笔墨纸砚,王语婧坐下,两边站着宫女,对面坐着宇文明修,宇文明修的肩膀上还在流血。
      王语婧手在抖动。
      宇文浩成坐在桌子侧面,可以同时看到他们两个人:“王嫂给王兄画张像吧,琅琊王氏的字画,可是天下闻名的。”
      “陛下,臣妾已经……”
      “筷子还有另一只,下一次就不是肩膀了。”他的语气平淡,“朕与王嫂师出同门,不要刻意改变什么。”
      是威胁,是杀意。
      满配兵甲的御林军,要杀他们两个太容易了。
      宫人研墨,王语婧提笔,沾墨水。
      落笔流畅,提笔先画了衣服,左手按住纸张,右手落笔。
      左右手交叠的一瞬间,左手抽出匕首,狠狠划自己的右手,血溅在画纸上。
      陈邵青推了杜庆丰一把,他上前开始给宁王妃清理伤口。
      王语婧跪下:“臣妾无法完成作画,请陛下赎罪。”
      宇文浩成啧啧两声,扶额叹息:“你还真爱他,他可想要你死啊。”
      “谋害太后的罪名,你担得起吗?”他走到宇文明修面前,伸手,缓缓抽出那支筷子。
      他下手太狠,袖口上还有血迹:“王兄,朕等你说。”
      “陈邵青,把温婉媛也接进来团聚吧,要是不顺利的话,可以学许主司。”他随意摆手,“围起来吧,宁王兄有事随时找朕吧。”
      筷子随手丢到地上。
      “朕还是那句话,耐心有限,等不了。”
      他顿了顿:“朕也是师出琅琊王氏的。”
      “现在不是战时,否则送你上战场,一天你都活不了。”他觉得好笑,宇文明修这种自己送死的行为未免有些儿戏了。
      他转身离开,走得不算快。
      坤宁宫的宫门关闭,宇文明修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
      王语婧几乎是扑到宇文明修身边的,她想触碰,却又不敢。
      宇文明修右手推开她,她跌坐在地上。
      “没必要做到这个地步,画像画骨,他自己会画,也会看。”他撑着站起来,“本王知道的不比陛下多,与其欲盖弥彰,不如说说,温婉媛到底承诺了你什么吧。”
      “王爷……”
      “整个大周那么多宇文氏,难道个个都能做皇帝吗?”他的脸色变得苍白,杜庆丰搀扶他,他需要脱下衣服才能包扎。
      此话大逆,杜庆丰根本不敢听,也不敢说。
      他只是个处理外伤的行医者,这不是他该操心的。
      快速处理,留下药方,飞快离开,什么都不说,烂在肚子里才是他该做的。
      长春宫和坤宁宫的变故很快传出去,宇文浩成离开坤宁宫之后就去了长春宫。
      他需要去看看,赵旭已经安排好内廷司补充了新的人,许文鸢的贴身侍女只少了两个。
      他走进去,越过屏风,太医抓药,宫人熬药,三查六检,避免再生事端。
      床帘被拉开,她平静地躺着。
      宇文浩成掀起衣摆,坐在她的床边。
      芷萝想要出言制止,但又不敢说话,只是低头,屏退其他人。
      许文鸢是很虚弱,但是睡不着,她只是维持着微弱的状态,也睁不开眼睛。
      恍惚里只知道身边又安静,又热闹。
      宇文浩成一直等到所有人都退下了,也一直没有动作。
      他犹豫了很久,才慢慢牵上她的手。
      只是牵着,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
      许文鸢有些恍惚,恍惚里看见了人影,又看不清楚是谁,有一种陌生的熟悉感。
      她下意识牵回去,想用这种方式来安抚这个人。
      宇文浩成轻轻开口:“是醒了吗?”
      耳朵比眼睛更快认清面前的人,她明明没什么力气,还是抽走了自己的手,只是她刚有意图,宇文浩成就抓得更紧了。
      “是在躲我吗?”他其实没必要问出口的。
      他们两个是一样的,从出生开始就守着规矩两个字。
      每每逾矩,即使当下是快乐的,时候只会往后退更远。
      “是我的疏忽,抱歉。”他自顾自道歉,把她的手塞进被子里,又掖了掖被角。
      他又坐了一会儿,最后叹了口气才离开。
      芷萝隔的很远,又特意避开,只听见了叹息声。
      送走陛下,她又快步上前来照顾许文鸢。
      先帝的皇宫虽然嫔妃子嗣众多,但没有人把她放在眼里,自然也没什么事端。
      如今的皇帝空置后宫,倒是危机更多了。
      她承认自己确实疏忽了,她进宫是为了照顾许文鸢,没想到却有如此大的疏忽,她也该受到惩罚才对。
      许文鸢什么都知道,但是什么都没说。
      太医们三缄其口,她以为宇文浩成会觉得她是早就病了,此番才会这样严重。
      其实不管真相怎样,他都很清楚一件事情,那就是他们好像确实没办法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那些事情都是真的,那些感情也都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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