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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契子 ...

  •   下过雨的夜,一轮明月高高挂于枝头,些许雨水顺着路边的竹叶簌簌而下,宋府外响起了一下两下的打更声,已是二更天了。

      平日里,院里的大黄狗总会在打更人走过时吠上那么几声,今日却在小窝里睡得异常安静,屋檐下的灯笼里红色烛火正发出噼啪挣扎的声音,一股湿漉漉的血腥气悄然在院内弥漫开来。

      素雪斋内,妇人替孩子撵了撵被角便悄声下了床,她拢了拢耳边的碎发,望向夫君未归的床榻。虽说平日里夫君也是公务繁忙不能时常归家,但只要他不回来便是满心的牵挂,明明出门前还说好,会早些回来的,可此刻都已经二更天了。

      昏黄的烛火衬得她明眸含星,粉面如霞,虽已是花信年华,却仍如少女娇艳明媚。她拿起桌上的剪子拽了拽烛芯,期待地打开了系在腰间的香囊,那里面是一枚刻着她名字样式的印章,朱砂里嵌着一株迎风浴雪的高丹草,灼灼其华,人间芳茂。

      印章是宋故深临行前往她手里塞的,他出门时天际已亮却微微沐雨,上轿前他低头在妻子耳边低语:“丹娘,诉相思,道情长,正好此刻惆怅却来烟雨……还是老天懂我。”

      他眉眼浅笑,轻柔地抚着丹娘的手倾诉着,语调温和如故。仍记得当年成婚时,他用朱漆称挑下红色盖纱,映入丹娘眼帘的便是宋故深的笑容,她唤他故深,遇一人便一生如故。而宋故深却握着自己的手,轻轻道着7岁时第一次在姑父家中见到自己的场景,原来那一眼便是多年。

      少年相识,婚殿重逢,热血柔肠,意气风发。

      夫君待她极好,这些年,只要朝堂无事,他们不是登峰望雪,便是游湖寄情,年年岁岁里便错觉可以相依一生。

      “丹娘,年少时,我总觉得老天待我过于刻薄,可自从娶了你之后,我便懂,上天早已对我做了最好的补偿。”

      宋故深早年家贫,老母为了让儿子能读得上书,受尽了白眼和唏嘘,靠着抄书借学得来的学识,他一步步踏入官场,却因出生贫民不愿与贪官为伍,在官场得罪了不少人,贬黜又召回,召回后又再次贬黜,起起伏伏的日子总让人不禁感慨往事如烟如尘。

      成婚七年的时间里,前两年未有所出,婆母总劝着他纳妾生子,宋故深气得砸碎了母亲送自己的玉坠,道:“这辈子我唯有丹娘一人,有儿无儿都是我自己的命,母亲若是实在想带孩子,我可以替您开一间收孤院,您想要多少孩子,我便收多少便是。”

      当然收孤院最后也没有开起来,华发老母却是气得当晚回了邢州老家,可宋氏夫妇间却愈加恩爱了。七年的时光,将人打磨的愈发成熟,在官场上他清廉公正,明明清秀儒雅却谏言刚正。他们的孩子也同宋故深长得很像,明明是一双盈盈的桃花眼却时常含着清冷审视的目光,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倒不像是个五岁的孩子。

      父子两人总是变着法子让丹娘高兴,大的今日是一朵“花似卿来,人如故”的白玉兰,明日便是“丝萝缠乔木”的金发簪。小的呢,今日是偷藏的糕点,明日便是溪边捡的水色鹅卵石。她总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幸福的,可偶尔也会怕,如今时局动荡,万一有一天,自己的家也……不敢往下想,她只觉得全身潮热烦闷。

      现下丹娘怀了第二个孩子,虽是心里高兴,可身子却不如往昔轻快,总觉得呼吸不畅,晕眩恶心,平日里不是食不下咽便是尽数吐尽,即便到了半夜也总是心慌得睡不踏实。

      滴滴答答的雨水声总是让人心生厌烦,丹娘刚想起身倒水却听到一阵喧闹声从前院传来,不一会,火把的光亮与喧闹的人声离她的院子越来越近。

      深更半夜的发生了何事?怎么没有人支会她这个当家主母一声?

      她悄悄将木窗打开一丝缝隙,只见一队官兵正一间挨一间地冲入院内的屋中,不一会便提着带血的人头从屋内走了出来,可整个宋府竟没有丝毫反抗的声音,甚至连一声受伤吃痛的呼喊都没有。

      她害怕得往后退了一步,不行,她没有害怕的时间了,他们的孩子还在床上,傍晚的时候孩子吃了晚饭便昏昏欲睡,一觉不醒,看来,有人在府内的饭菜中下了迷药,而她却因孕吐反胃没有吃下带毒的饭菜,才能保持此刻的清醒。

      无意中,泪水已涌上她的眼眶,她没有时间擦泪,这是上天给了她唯一生的机会,她要把这个机会留给他们的孩子。她冲向床前,不舍地将五岁的孩子藏入丈夫书桌边的花瓶中。花瓶是他们平日里玩闹躲藏的地方,孩子醒后可以顺利地从花瓶中爬出来。

      屋外的大黄狗被脚步声惊醒了,它摇晃着身子想守住这个带给它温暖和快乐的府邸,可它拼尽全力却只能发出几声闷闷的警告,一个缺了右眼的士兵,抽出一把沾满血渍的刀只那么轻轻一挑,它便飞上了天,瞬间,一道飞溅的血印出现在了丹娘的门窗上,大黄狗满身是血地横在了她的门前,怒目圆睁的双眼却仍狠狠盯着闯入府中的官兵们。

      砰,门被带头的士兵猛得踹开,妇人躺在床上装作迷糊不清地样子。

      缺了右眼的士兵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布袋,布袋底垂着有些凝固的血液。

      “是她吧?”

      说完便把手里的布袋扔在她的身上,丹娘摸过袋子,可怖的惧意涌慢全身,血腥弥漫,那一群人在自己的面前狰狞着。
      她颤抖地打开袋子:“故!!”熟悉的音调还在嘴中,却再也没有机会喊他的名字了,为首一个带着络腮胡子的将军已缓缓向她走近,她认识这张脸。可一瞬间冰冷便无情地划过她的脖子,温温热热的血呼得冒了出来。

      “将军,今夜共斩杀男子43人,女眷77人,如果算上那条狗便是……”

      “撤!”将军横了那开口的人一眼,那个说话的太监便噤了声,可又忍不住开口。

      “可是将军,这宋府小公子……”

      “这宋府上下都被你我屠了个干净,你还担心什么,天快亮了赶紧给我撤。”宋兄,好歹还是为你留了后,总该是对得住你了。??他撇了一眼花瓶,便带兵匆匆撤去。

      ???? 许久,院子里再也没有任何声息,只有浓重的血腥气迎着清晨冰冷的阳光。

      ???? 屋内的花瓶微微动了一下,转了一圈掉在地上,小男孩从花瓶里爬了出来。

      “娘!”

      他惊恐地看着母亲瘫倒在床下的身体,她怀里抱着的是父亲的人头,他哭着扑到父母身边,母亲的血流了满地。??忽然,她的手臂微微动了一下。

      泪眼模糊的宋璟怔怔地看着她。

      “平儿……不哭,要……要……”那句好好活下去,还未来得及说出,母亲的手便直直摔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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