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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除夕 ...

  •   烟花这么一放,除夕算是彻底来了。

      这早,言蓁早早起来了。

      即使是除夕,父母也没耽误晨跑,餐桌上留有早餐,言蓁拿一个颗水煮蛋剥开,突然转身把目光落在楼梯口,要不要叫言汜呢?她一边犹豫一边坐下来,算了,难得休息。

      不知多久,言汜下楼的时候,她还留在餐桌上。

      “哥早。”她吃东西不上心又慢,边玩边吃,见了言汜慢悠悠打声招呼,尽了应尽的礼节后便不再说话,视线一直在手机里,好像有什么要紧的事。

      “嗯。”言汜落座她对面,想起昨日她借走了打火机,便想要回来,“我东西呢。”

      “好像丢了,我没注意。”

      这话说的随意,言汜颇为意外地看向她。

      “蓁蓁。”

      言蓁这才从手机里收回目光,睁着一双清透干净的眼睛,瞳孔黑白分明,“我不给你了,行吗?”

      言汜愣了下,放下手中餐具,刚斟酌着要怎么回答她,就有听见她说,“能不抽烟吗?家里就你一个人抽。”

      半响,他轻声,“戒不掉。”

      言蓁并不想对此有何评价,她知道言汜在谎,他是个很克制的人,如果他真有打算戒烟,根本不是什么问题,问题是他不想戒。

      她不想再聊这个,垂下眸看到萧雯君发来的几条消息,表情凝重起来。

      她的朋友萧雯君,在华人团圆的除夕佳节,被家人转光了银行卡所有的钱,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在警局跑前跑后,她在信息里说,她要报警,他们该为此付出代价。

      言蓁情绪彻底败下来。

      “怎么了?”言汜很难不注意到她变化,她在皱眉。

      “没事,”终归是人家的私事,她不宜多说,很轻易地扯开了话题,“你的打火机在我房间里,我晚点拿给你。”

      言汜点头,没再出声。

      她打字回复萧雯君的信息,那边传来一段语音,她点开转文字逐字逐句收进眼底,心情难免受及波动,没了进食的心思,她起身离桌,“我吃好了,哥你慢慢吃。”

      言汜看着她上楼的背影,心绪莫名。

      江家玧和妻子跑步回来,只见言汜一个人坐在餐桌旁用餐,偌大的房子安静无声。

      江家玧走过来,言汜起身给他倒水,他接过,问起女儿,“蓁蓁还没起来?”

      言汜淡声,“她吃过早餐了,回房了。”

      黎瑛打量言汜,隐约觉得两人单独相处时闹了什么不愉快,往楼上走,“我去叫她下来。”

      不多时,言蓁再下楼,显然已经消化好了情绪,面色如常,跟黎瑛有说有笑。言蓁和黎瑛在一起的时候,总是笑眯眯的,乖巧的,像小时候一样温顺。

      言汜若有所思,她脸上洋溢的笑容曾经也对他毫无芥蒂地绽放。不像现在,客气,生疏。

      贴对联的事被耽搁到今天,言汜写完了她念的那副吉祥如意的对联,又亲手把它们贴在门两边,江家玧替他扶着爬梯,感慨言汜变成了全家的顶梁柱。黎瑛打趣,“是啊,我们三口人等着言汜来照顾。”

      言蓁贴着母亲,闷声,“我也会照顾你和爸爸。”

      “那你就从国外回来。”江家玧自然地接过她的话。

      言蓁哽住,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她明白,几年分离好不容易等到她毕业,本以为可以团圆美满,却依旧是相隔两地,大家都对她留在柏林略感遗憾。

      她又想,除了言汜。
      言蓁真心实意地认为,不用见她,对言汜来说肯定是更好。

      言汜从爬梯上下来,大门喜气洋洋映衬着春节的气氛,他余光瞥见言蓁脸上强撑不住的笑意,敛下眸光。

      准备午餐,言蓁进厨房帮母亲。

      她在家时,母亲很愿意做一个贤妻良母,而平日里,她更多是当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江太太。黎瑛自己已然能掌控厨房,嫌她碍手碍脚越帮越忙,言蓁便被轰到门口,她也自得,安静站在门口守着她。

      客厅里,父亲在搬东西,言汜站在窗前在打电话,她用目光追随着他,发现他好像神色很柔和,他温柔的时候,周围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其实她很小就知道,他并不是温情的人,相反,他本身内在的底色凉薄,只有他在乎的东西,才能流露出不一样的情绪。

      她望了半响,转过来突然问母亲:“江言汜谈恋爱了吗?”

      黎瑛正在料理食材,闻言不满,“怎么直呼你哥大名?没大没小。”

      “哥哥有没有谈恋爱。”她重新说了一遍。

      “应该是没有,他一年到头忙个不行,也没见他有过什么异性朋友。”黎瑛看了眼炖在锅里的炖鱼,挑出一筷子菜让她过来尝尝咸淡,“怎么了,开始关心起他感情生活了。”

      两个孩子这些年什么情况黎瑛一清二楚。没有见面,鲜少联系,变成了一对不太亲近的兄妹。

      言蓁张嘴尝味道,点点头说盐够了,没有回答黎瑛的好奇,而是猜测,“或许他在瞒着您,偷偷摸摸谈恋爱。”

      黎瑛毫不犹豫地笑:“那样再好不过,他要是一直单身,我怎么向他父母交代。”

      可谁都明白,言汜身边没有人。

      “哥哥这种,假如不结婚呢。”言蓁口气恹恹。
      毕竟是一朵难摘的高岭之花。

      “不结婚也不错,他老了你养他。”

      养他啊,言蓁抿唇,她小时候经常会抱着言汜承诺,将来要照顾他。

      她眉眼寡淡,缓缓转身又看了言汜一眼,他站在那里身形修长挺拔,侧脸轮廓利落,整个人像画里的人一样清俊。她收回视线,声色淡漠:“我是能养他,但他才瞧不上我。”

      言汜的心中,父母永远是第一顺位的。若是将来有一天,父母离开,她和言汜两个人,连羁绊都没了。

      依照她在柏林念书时候的迹象来看,他们之间的大概结局就是……老死不相往来。

      言蓁想象着以后,心里有着难言的闷。

      她与言汜凭着这个家庭还有一点点联系,如果没有父母,她和他在这个世界上就不会相遇的陌生人。他的恩情是回报给父母的,不是给她的。

      这对于她来说,该是时刻铭记的。

      可是很难,言汜曾经拿她当亲妹妹,现在对她礼貌客气,她没法全然接受,她每次在心里琢磨这些跟他有关的事的时候都忍不住心生怨气。每每这时候,她在用正常的价值三观反省教育自己后,压下了那怨和怒。

      可是午夜梦回她思念他到极致时,又情绪不受控地告诉自己,自己是没错的,她为什么不可以怨恨言汜的冷漠。

      他把她的世界斩断成全然不同的两截,有他在身边的有人可依靠,没有他在时候的寂寞柏林。她在那七年的患得患失是什么心情呢。

      黎瑛仿佛能看穿她的心事,“蓁蓁,我们是一家人,不要质疑言汜对你的爱。”

      言蓁脸上的笑容突然僵了一下,她承认,言汜的爱她曾在柏林那七年里反反复复质疑,又一遍一遍说服自己,不要因为这几年分离的芥蒂而抹去完整十六年的悉心陪伴。

      可他把她捧在手心,又淡出她的生活,她感受不到一点儿他的爱和关心,让她以为失去他的爱。她的质疑从本质上讲没有任何不对,她觉得那是他的错。

      黎瑛默默地注视着沉默的女儿。

      客厅里响起江家玧同邻居说话的声音。言蓁很快又似没事人似的岔开话题,“妈妈喜欢什么样的儿媳妇?”

      黎瑛因她的转移速度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又顺着她,“你哥喜欢就好,我哪能挑儿媳妇。”

      “哦。”

      黎瑛像是在哄她:“我喜欢蓁蓁这样的女儿。”

      她轻轻笑了。却继续刚才的话题,“柳殊姐怎么样?”

      黎瑛感受到,女儿似乎对言汜情感生活这个问题格外关心。她道,“柳殊嘛自然是好的,能力出众,品行好,待人也亲切,但他们要是互相喜欢肯定早就在一起了。”说到这里,黎瑛眸光陡然变得好奇,“你很喜欢她?”

      “喜欢。”言蓁顿了顿,脑海里浮现15岁那年第一次看到柳殊和言汜站在一起的画面冲击感,她第一次知道什么是天造地设的登对,俊男美女,羡煞旁人。她压下心头情绪,缓声道,“如果她当嫂子的话,我会觉得很好。”

      黎瑛轻笑,“这看他们自己,合不合适要当事人才知道。”

      言蓁和母亲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直到父亲来敲门。

      “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

      言蓁转过来,挽着他胳膊,“没有啊!我都被妈妈嫌弃。”仿佛那个可爱黏人的言蓁又回来了。

      新年总归是热闹的,一家人平平安安团聚在一起,都是福气。

      吃过午饭,要去墓园祭拜言汜父母。

      父母回房间换衣服,言蓁走至大门口,外面空旷新鲜,可空气太冷,寒气袭人。

      言汜在前院打电话,他嘴里叼着一根烟,另一只手掀打火机,他把烟点燃,他眯着眼深吸一口,烟雾缭绕而上,衬得他周身很冷淡。

      言蓁停下来,不再上前。

      言蓁的手中,同样捏紧了一支打火机,她无声端详了一阵,忽然间手一扬,打火机被抛进了垃圾桶,金属质地的打火机碰到塑料垃圾桶发出声音,许是察觉到有动静,言汜转过头来。

      冬日阴沉,大门背阴柱身下正站着言蓁,正在打量他手中的烟。

      那么静默无言,见他转过来便也抬眸看着他,眸色是平静的,莫名一股气。

      或是察觉他打量的时间长了,言蓁变了表情,把眼睛调整到笑眼弯弯,朝他说口型,“扔垃圾。”

      尽管如此,言汜也没有移开目光,而是朝向她走过来,顺手挂了电话。

      言蓁的假笑彻底挂不住,在他走近之前转身回了客厅,把自己埋在沙发里,不愿理他。

      他诱发了她的坏脾气。

      她很想抛开隔阂和平共处,可惜言汜时时刻刻的存在都在提醒着,她不重要。

      宛若那只打火机一样,他多的是备用,她手里那只要不要回来也无关轻重了。

      她觉得难过。

      大门口,言汜站定,不再跟上去,视线下移落在垃圾桶上。

      ……

      除夕下午,一家人去墓园扫墓。

      那天言蓁怀里抱着一束唐菖蒲走在父母身侧,言汜走的很慢,落在后面,有些沉默。

      墓地里这天来扫墓的人很多。所有的墓碑被夜间的冰霜洗得干净发亮,一对夫妇的仪容镶嵌于墓碑静默寡言,墓碑上的女人有一张坚毅的脸,男人儒雅,被永远定格在了这里。

      言蓁将唐菖蒲放在在碑前,默默注视着她们的遗相,心里涌起些许旧日回忆,时隔多年再见,她依旧对他们感到亲切如初,只是不知道长眠于此的他们可曾还记得一个她。

      言蓁有记忆以来,每一年的扫墓祭奠都会被带来这里,她知道这里躺着言汜的亲生父母,故而言蓁虽未曾见过他们,却从父母的言谈之间捕捉到他们是怎样拥有优秀人格和理想信念的夫妇,言蓁觉得他们了不起,同样视他们为父母,唤他们爸爸妈妈。

      她把心事和烦恼都曾告诉过他们,甚至包括她年少时和言汜闹别扭时的倾诉。

      “言蓁很久都没来过了,跟他们说说话吧。”父母们祭奠完后先行离开,还要祭拜其他祖先,让言蓁陪言汜留下来。

      言蓁像小孩一样,如数家珍诉说着近些年的生活,“爸妈对不起,蓁蓁来看你们了。”

      “疫情几年我没有回国,但我把自己保护的很好,都没有生过病。我这些年过得很好,我毕业了,柏林是个漂亮的城市,我在那里学习我喜欢的建筑专业,现在在一家建筑设计事务所工作,我的老师是建筑界的传奇,我很敬佩他。”

      “哥哥在那里为了买了一套很温馨的房子,朋友们待我也很好,天气好的时候我们会去隔壁的各个城市游走一圈,但更多的时候我喜欢窝在房子里画设计图。”

      “今年终于回国了,但我感冒了,当晚就进了医院,我很想念你们,蓁蓁以后会经常来看你们。”

      言蓁语落,看向言汜。

      言汜眉目寡淡,身形落拓,不知在想什么。

      言蓁不由想起年少时期,言汜带她来的每一次,都是这副模样,面对父母并不说话,只是牵着她来,立在那站半天,又牵着她离开。

      言汜难过的时候是很平静的,眼睛里盛满秋水,有着谁都走不进的世界。

      言蓁从前舍不得他这样平静孤独,抱他的时候,他轻轻拍着她的头,反过来哄她。言蓁说她会陪他的时候,他微叹一口气,叹在她耳间。

      言蓁心底无数次的疑惑,言汜在他们家里幸福吗?

      父母视他如己出,在她还未出生时,就已经和父母和谐相处多年,言汜知恩图报,孝顺懂事,事业有成,几乎没让父母操心过,反倒是为家庭添了光。

      可除去这些外在的因素,言汜的内心世界没有谁能窥探究竟,他有着天生孤独的心。

      多年后的此刻,言蓁从侧面望他良久。

      她不在的几年,他独自一人无数次的来到墓前看他们。

      也是这样,安静无声。无端让人想抱抱他。

      心口的隔阂好像已经暂时隐蔽不见,言蓁心疼言汜,她没有办法不在乎言汜,终于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她的哥哥……

      言汜看着覆在自己手上的手,微微意外地看向言蓁。

      “蓁蓁。”她回来后的冷淡和躲避他不是没察觉。

      男子也握住她的手,握在手里紧了紧。

      言蓁仰起脸,慢慢问出口,“哥,你是幸福的吗?”

      言汜眉眼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什么,却止于唇齿间。

      他最后看了一眼父母的墓碑,牵着她转身,“回去吧。”

      她弯起双眸,握紧了他的手,“每年过生日,我都会许三个愿望,其中有一个永远是——言汜永远幸福。”

      言汜笑了笑,眉眼间清冽如冰寒融冻。

      言蓁也笑,她仰着脸,许久,轻轻说,“言汜,别让我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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