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猫/戚顾]霹雳引》一点青霜

6、尘起情藏

　　第六章、尘起情藏

　　白玉堂阴沉着脸，有些焦躁地来回踱着步，视线频频射向不远处那座看上去格外宽敞气派的皮革大帐。
　　他的心情很不爽。
　　两个时辰前议事帐中一番开诚布公，展昭与他都选择相信戚少商，双方冰释误会、握手言和。因见日落斜阳，天色已晚，戚少商便留二人宿在寨中，并备下晚筵盛情款待。原本杯酒言欢、尽兴之致，却没想到，等酒宴散后，他不放心那只不胜酒力的猫儿、巴巴跑去展昭帐中想看看他有无不适，竟发现那人不在帐内，问了守卫的寨兵，才知居然是被戚少商又请去了他住的大帐！
　　白五爷一口气登时顶上了喉咙口，只觉胸口处憋得厉害，呼吸都不顺畅了。
　　——已经从下午说到了晚上，还有什么话没说完？偏要等到夜深人静了又拉去继续谈？
　　——就算真有要事，为什么不去议事帐里？偏要拉去私人帐中？
　　——明明白爷爷是与那猫同来的，为什么只拉展昭去谈？有什么话偏要背着我？
　　越想越憋气，越想越不安，他猛地刹住脚步、狠狠瞪视着戚少商的大帐，两道目光仿若出鞘的利刃，恨不能将那帐篷刺穿、撕裂、绞碎！
　　不是没有冲动，直接去掀了那帐幔、闯进去说上一句“聊什么呢，怎地不叫我”，然后大喇喇坐下，有何不可？
　　就凭门口那两个寨兵必然是阻拦不了他的。
　　可几经踌躇，最终还是忍下了。
　　展昭本就不愿他跟来连云寨，是他厚着脸皮硬要陪同前来，说到底自己没有官方身份，他们若要谈论案子细节，回避自己其实无可厚非。何况现下客居在人家寨中，不是在陷空岛可以为所欲为，不管不顾硬闯寨主大帐，一定又会被那猫斥责什么“不懂规矩”、“粗鄙无礼”。
　　只有他自己知道，一贯潇洒恣意、我行我素、浑不在乎别人评价的锦毛鼠，内心底里是有那么一点点、介意自己在展昭眼中的样子的。
　　不过只有一点点！
　　这还是因为鼠猫之争，无论什么事，自己都绝对不能在那猫面前丢了面子、处于下风就是了。
　　想到这里，便是再多的不爽也只能憋着、悻悻然放弃闯帐的念头。
　　然而，不上去掀帘子不代表不紧盯、不死守。
　　他也说不清自己心头突然涌现的不安究竟是为什么。
　　戚少商显然不会为难展昭，非但不会，他下午在议事大帐里已经表态会协助岁币一案的调查。
　　连云寨人多势众，对赤练峰一带又极为熟悉，有他们相助，猫儿想必能省下不少力气。
　　他应该与展昭怀着同样的心情，感谢九现神龙愿意仗义襄助。也许此时此刻，戚少商就是在与展昭沟通此事，毕竟酒席宴间当着其他几位寨主的面，实在不方便谈论太多案情。
　　可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放心不下。
　　脑海中蓦地闪过一个片段，是戚少商对展昭说的那一番话。他清楚地记得，展昭的眼眸在彼时彼刻乍亮如星，熠熠生辉。
　　当中，似乎还涌动着一些深刻的情绪。
　　那是相识以来他从未见过的眼神。
　　莫非戚少商的那段话，真的说到了展昭的心坎里？
　　其实，岂止是展昭，他听了以后同样受到了不小的触动。
　　因为那是他此前从没设想过的角度、从未意识到的层面。
　　——原来展昭真不是趋炎附势、泯灭了侠情、心甘情愿替朝廷做看门狗？
　　——原来他顶着御前四品带刀护卫的官衔，是为了用自己的方式“执法行侠、持剑卫道”？
　　——原来他表面看上去权力在手、风光无限，实则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压力，“上要与狗官权贵周旋抗争，下要跟恶霸强梁拼命搏战，既要保护善良百姓，也易受人误会侮辱”，那只猫，究竟有多辛苦、有多不易？
　　——原来，自己竟和绝大多数自以为是的江湖中人一样，都不肯设身处地去理解他，只知一味指责埋怨、肆无忌惮发泄怒意！
　　忆及当初乍闻展昭受封“御猫”名号，自己被气得上蹿下跳，极尽恶毒之言攻击他，还屡屡寻衅、无端给他制造了不少麻烦。哪怕日后慢慢了解到他的所行所为并未亵渎“侠义”二字，可嘴上仍不留情、见面仍免不了嘲讽贬损，仿佛不这样提醒，那人就会偏离正道、与那些贪官污吏同流合污一般。
　　——白玉堂啊，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这样待他？
　　——你怎么就不能如戚少商那般思想、那般理解、那般相惜？
　　——难怪臭猫深更半夜还愿意去见姓戚的，人家那般会讲话，可比你的冷嘲热讽中听太多了！
　　一念及此，白玉堂忽然觉得卡住喉咙的那一口气变得又酸又涩，引起胃里一阵强烈不适，不知是不是晚饭吃的那盘酱牛肉的醋汁味道太重了，酸津津的滋味此时不断向上翻涌，真真好不难受！

　　帐中的戚少商并不知晓外面还蹲着一只大半夜不睡觉、醋碟里浮浮沉沉的躁郁老鼠，他与展昭聊得越来越深入，越来越投契。
　　彼此间的称谓，也自然而然地改为“展兄弟”、“戚大哥”。
　　“你的容貌乍看之下与我一位故人有几分相像。”戚少商的目光透过面前人，仿佛又看到了昔日曾并肩作战过的那位铠甲戎装、白马银枪、英姿焕然的少年英雄。
　　展昭闻言唇角微弯：“戚大哥所说之人莫不是忠烈杨门的宗保将军？”
　　戚少商眼睛一亮：“你见过他？”
　　“我听公孙先生说起过，可惜至今无缘相见，”展昭不无遗憾地轻叹，“杨元帅故去后，佘老太君携天波府归隐火塘寨，想见上一面就更加难了。”
　　“不怪老太君心灰意冷，杨家将为保江山、三代英豪伤亡殆尽，满门孤寡只剩宗保一个男儿，仍坚持抗辽杀敌，忠心不二。孰料檀渊之盟后，边关危机方一解除，立遭奸臣弹劾，险些送了性命！”提及此事，戚少商面沉似水，蹙眉摇首道，“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当今皇上是非不分、忠奸不辨，忠良尽遭罢黜，佞臣庸材当权，相互勾结，表里为奸，滥额苛敛，民不聊生，官遏民反，叛乱四起，再这样下去，只怕内外交逼，江山难保。”
　　展昭道：“戚大哥所忧甚是，正因朝中朋党之争，风云色变，小人当道，奸臣得势，包大人才要交章议劾，直谏申议，捍卫律法，以树正义，不许奸恶骄横、姿意妄为、蛊惑圣上、颠覆朝纲。当年正是他一力保奏，才救下宗保将军、保住杨家最后一线血脉。展昭宁被武林同道误解也要誓死追随包大人，正是为此。我也知仗剑江湖潇洒快意，想打便打，要杀便杀，可如果每个人都以自己的善恶标准去评断他人，觉得是恶人就杀，那天下还有王法么？杀不是办法，一言定天下法，天下必要大乱，一杀施后患，到头来必然后患无穷，何况恶人靠杀是杀不尽的。包大人说大宋百年基业，元气尚在，大势所趋，不是群小奸佞颠覆便可得逞的。我们要保住民族正义、天道良知，对内扼制嚣横权吏，对外练军以抗外侮，倒看看是道消魔长、还是魔消道长。”
　　戚少商深深地望了展昭一眼：“可包大人如今也蒙冤入狱了。”
　　“所以我才定要侦破岁币一案，为大人洗刷冤屈、救他出狱！”展昭字字铿锵，口气坚决。
　　戚少商想了想，说道：“既然傅宗书曾派唐门与金刀门暗杀于你，此案想必与他脱不了干系，只是仅凭杀手死前一句指控，恐怕撼动不了分毫，他必然全盘否认，皇上也未必信你的话。你不妨仔细回忆一下，包大人此番遭诬陷前可曾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可供我们探寻的？”
　　展昭心中忽然一动。
　　他忆起了一件事。
　　彼时刚入七月，包大人正准备出使契丹。那日下朝回府、于书房落座，他与公孙策陪侍左右。还没说上两句话，忽听到一阵激昂乐音，不知何人在何处抚琴，乍听之下好似就在府门前演奏一般，声声入耳。展昭于音律并不十分精通，但即便如此，仍能听得出那琴音犹如电闪雷鸣，乌云密布之下狂风呼啸、暴雨滂沱、声势惊人。听着听着，眼前竟仿佛看到了万马奔腾、疆场鏖战、纷披灿烂、戈矛纵横、杀蛇斩鲸、壮阔豪迈。一曲终了，胸中翻腾的热血久久不息，竟欲即刻披挂上阵、金戈铁马、荡平外敌、捍卫国土。
　　“是《霹雳引》，却比原曲更激越豪迈、鼓动人心，这琴师恐非常人。”身旁的公孙策面露惊讶之色，忙唤王朝出门去寻。
　　半晌，王朝归来，言道问过门外守卫、并未见到有奏琴之人。
　　公孙策的双眉便拧在了一起。
　　“公孙先生，可有蹊跷？”包拯开言发问。
　　公孙策沉默不语，自怀中摸出三枚圆孔小钱，扣于双掌之中六摇成卦，得“水地比”变“泽山咸”，观之色变，忧声道：“巳火父母旬空、墓于当日，卯木官鬼难挡重迭之金，七月火伏而金生，大人恐有意外灾厄，需小心防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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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展兄弟，你怎么了？”戚少商的声音将展昭的思绪拉回当下。
　　“戚大哥，我想起一事，不知有无关联。”

　　一番恳谈下来不知不觉丑时已过，展昭谢绝了戚少商要送他回去的好意，告辞出来，返回自己的客帐。
　　却没想到，刚走出几步，暗影中忽闪出一人、一把就抓住了他的手腕。
　　展昭吃了一惊。原本凭他的身手，不可能被人一招制住，只是他满心里仍在思索方才的谈话，又因身在连云寨中不必担心会有歹人袭击，是以有些放松警惕。
　　正要反手挣脱、同时另一只手就要朝那人攻过去，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猫儿，是我。”
　　“……白兄？”展昭不禁呆了一呆，“这么晚了你怎会在这里？”
　　白玉堂觉得脸有些热。他很庆幸此时已是深夜，周遭漆黑一片，展昭看不到他的脸色。
　　“我……”迟疑片刻，他讷讷开口，“我……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