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绮绞缬》九簋

8、第 8 章

　　桑锦洌与时绮从万泰回了桑家，管家许叔又立在门房候着。
　　“我说许叔，我们若是有事不回，您老就跟这儿站到我们回来？”桑锦洌停在许叔面前，低头问着。
　　许叔抬起腰，“那可不，少爷您在德国待着的时候，我就老盼着您回来，我跟这儿天天等着，这不，您回来了，还带着少夫人一起，我等的时候心里更来劲了。”
　　桑锦洌拍拍他的肩膀，他从小就在许叔面前长大，若说起感情，竟比自己父亲还有浓些的。
　　时绮在一旁，见许叔似有凝滞，轻声道：“许叔，二娘让您来请的？”
　　“少夫人说的是，今儿二夫人请了客，人在主屋呢，请您二位。”
　　“单缺二爷和我？”
　　“三老爷、四老爷不在，二夫人请的客人，您二位也都熟悉，是外庄掌柜的韩旭初。”许叔说话慢，不急不慌的，说了这么多，才说出个人来是韩旭初。
　　时绮不动声色，转头看了看桑锦洌，果然这位二爷，脸上已僵，双手死死的贴着自己的裤缝，若是柳怀云在此，岂能看不出端倪。
　　时绮一把勾住了桑锦洌的手肘，将自己的手穿过去，挽着，并朝许叔笑道：“麻烦许叔，您同二娘招呼一声，我与二爷，换件衣裳就去。”
　　不管桑锦洌愿不愿意，被时绮勾着手臂，向他们院子而去。
　　进屋关门，时绮松手，走入后间，随意挑了家常短衫，自己先换上，转身出来时，桑锦洌仍是刚才那番模样。
　　时绮走到他面前，“是二爷自个儿换，还是我帮着二爷换？”
　　桑锦洌痴痴的转着眼珠，“与旭初同桌，我，我没把握。”
　　时绮抿嘴一笑，“旭初是二爷钟意的，什么有把握没把握的，我说二爷咱能不怂嘛，快些着，换了衣服，去主屋，我给二爷撑腰，也叫旭初瞧瞧二爷的男子气概。”
　　时绮说要给桑锦洌撑腰，从出房门那一刻，他就挽着桑锦洌的胳膊，神情犹如玩虫的常胜将军。
　　韩旭初早在他们穿过廊下时，已起身站立，直至时绮挽着桑锦洌齐齐跨过门槛，隔着八仙桌与他对望。
　　“少东家、小，少夫人。”韩旭初的脸上挂着笑，却不好看。
　　桑锦洌的身子又崩的笔直，时绮知道他又楞了，看向韩旭初笑道：“快坐下吧，还要多谢二娘请了旭初来，也不知你何时启程，耽不耽误你的时间。”
　　韩旭初是上海外庄掌柜的，因着桑锦洌大婚才从上海坐火车回来，于公是给少东家恭贺，于私，韩旭初可是与桑锦洌一同长大的，韩旭初的父亲当初跟着桑老爷子打拼，将万泰的有色布进驻到上海，积劳成疾，韩旭初还未成年，撒手人寰，桑老爷子仁义，待韩旭初念完大学，便将上海的外庄交到他手上，让他子承父业。
　　韩旭初当上掌柜的不过三年，而这三年正好是桑锦洌身在德国的三年。
　　韩旭初缓缓摇头，一旁的柳怀云轻笑道：“旭初啊，不走啦，锦洌啊，旭初与你一同长大，都是知根知底的，当初老爷在世时，就有意要招旭初做女婿的，如今寻儿也大了，这婚事啊，正好提上议程。”
　　座上四人除去柳怀云，全都正色凝滞，可真是睁眼说瞎话，桑老爷子何时说要给桑寻柔招女婿入赘了，桑锦洌去德国前，他父亲总说桑寻柔是女儿，要娇养，不想嫁人，就可如二姑姑一般，游山玩水，好不自在，桑家养得起。
　　“是吗？我不曾听父亲提起过，寻柔的婚事，且不论她如今不足十八，高中不过刚念完，夏天一过，就是要入大学的新时代女性，即便是大学毕业了，再论婚嫁也不迟，我桑家的女儿要嫁人，上赶着提亲的，从这里排到长安街也是有的。”桑锦洌冷着脸说道。
　　柳怀云笑笑，“知道锦洌与老爷一样，都是疼惜寻儿的，可方才的话，我听在耳朵里，就要替旭初鸣不平了，那些提亲的哪里比得上旭初呐。”
　　不过两句话，面上叫桑锦洌与韩旭初离心，更深一层呢，韩旭初是她柳怀云看上的准女婿，桑锦洌再多说什么都没用。
　　“你......”桑锦洌被气的就差根火柴，划拉一下，着了。
　　时绮的手悄悄盖在桑锦洌的膝头，缓缓安抚着，直视韩旭初，“旭初的才貌，放在今时今日还未娶妻，确实可惜。”
　　柳怀云咧嘴笑，“还是你会说话，旭初与寻儿，郎才女貌，他们成婚之后，旭初进了桑家门，留在万泰也好帮着锦洌，咱们到底是一家人。”
　　“旭初你自个儿也同意了？”时绮略弯起嘴角，这样的表情，美中带着危险。
　　“父母之命，岂能不从，二夫人已与我的母亲定亲，今日下午刚下的聘。”韩旭初直直看进时绮的眼底。
　　“今儿这一天可真热闹，我晌午还在祠堂诵读家训，转头下午，二娘就给寻柔妹妹定亲了，有个词儿叫什么来着，兵贵神速，放在这里正合适。”时绮笑的更好看了，他转头看着桑锦洌，已成定局，再难扭转。
　　桑锦洌用力抓住时绮放置他膝头的手，“原是这样，这样好的喜事，该阖府上下庆贺的，就请........”
　　柳怀云抢了话头，“自然自然，明日我在望澜楼摆了席面，这样好的事情是要庆贺的。”
　　时绮攥紧了手在桑锦洌的掌心蹭了蹭，“二娘考虑的周到，今日高兴，我与旭初亦是好友，不如我下厨，做道拿手的，旭初，拔丝红薯，还爱吃吗？”
　　“怎能劳烦少夫人亲自下厨？”韩旭初站了起来。
　　时绮摆手，“不烦不烦，略坐坐，我一会便来。”
　　离开时，时绮抬手捏了捏桑锦洌的肩胛，桑锦洌抬头，见他眼中有话，但他此刻脑子乱，真是猜不出了，“我陪你，给你打下手。”
　　时绮笑得入耳，“瞧瞧，还不放心我呢，那便一起吧。”桑锦洌面无表情的跟着时绮离去。
　　席上只柳怀云和韩旭初两人，柳怀云可是千年的人精啊，怎会看不出这三人之间的波涛暗涌，她沉着脸与韩旭初说道：“时绮与你当真是恋人吗？瞧不出啊。”
　　韩旭初平淡的说：“二夫人会意错了，我与少夫人是旧识，并非什么恋人。”
　　“行了，在我面前还藏着掖着，当初锦洌将他带到我面前，我已派人查了他的底，你们是在上海认识的，怎么认识的我不清楚，但同进同出，是恋人又怎么了，人家如今飞上枝头了，一脚踹了你，若非我钟意你，你想与他平起平坐，等下辈子吧。”
　　韩旭初笑了笑，“二夫人，现在说这些都毫无意义，我既然答应了与三小姐成婚，就一定不会反悔。”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以前的事一笔勾销，你娶了寻儿，眼里看的，心里想的，就只能是我的寻儿，从前的总总，找个地儿，好好埋了，埋严实了，明白了吗？”
　　韩旭初点头，“明白的，二夫人。”
　　桑锦洌跟着时绮来到后头厨房，下人们见着他俩，忙停下手里的活儿，殷切的张望。
　　“少爷、少夫人要什么，吩咐咱们来。”说话的是厨房里专司掌勺的鲁大厨，鲁大厨人如其名，是位鲁菜师傅，高高大大的山东壮汉。
　　“是我技痒，可以准备些红薯吗？”
　　鲁大厨点头，“少夫人是要做拔丝红薯吧。”
　　“不错。”
　　“我给少夫人准备食材，少爷与少夫人请稍等。”鲁大厨瞄了一眼面色发黑的桑锦洌，招呼着厨房里的其他人赶忙走出去。
　　时绮走到炉灶边，见旁边的空碗碟，拿起一只，又翻了翻糖罐，舀出许多搁在空碗中，放在手口边，“桑先生，咱们不难受了。”
　　桑锦洌此刻的心情不是难受，而是感到了背叛，他缓缓抬眼，眼神逐渐凌厉，“难受吗？”
　　“桑先生问我？”
　　“那日成亲时，我已觉得不妥，旭初喊你小绮，你俩究竟是怎么认识的？”
　　时绮笑了笑，走到桑锦洌的身边，“桑锦洌，背叛你的是韩旭初，不是我时绮，如今还与站在一处的不是韩旭初，是我时绮，你此刻枪口冲着我，你可想好了要与我反目？”
　　时绮只用了“背叛”就让桑锦洌心房打颤，原来能懂自己的竟然是时绮。
　　桑锦洌苦笑，“我没想过旭初会与柳怀云合作，而且还是以这样联姻的方式，如此不给自己留后路的方式。”
　　桑锦洌从来没有跟韩旭初告白过，他俩从小一块长大，桑锦洌自认为两人是心意相通的，所以去德国前，只与韩旭初交代了一句，等他，三年过去了，他不知道韩旭初的心怎么就变了，他以为的韩旭初，是从前那个，于他父亲死后，趴在他怀里哭红脸的样子，这人是何时变的？
　　“我与韩旭初认识三年，这三年发生什么，现下说不了，一会应付了他们，我慢慢说给你听，我同你交个底，韩旭初确实对我有意，若你不能接受，那咱们的交易就此结束，你的现圆我一分也不要，今夜便离开你桑家大宅。”
　　桑锦洌苦笑，“我猜到了，不怪你，也不怪旭初，只是，你别走，我，求你，别打退堂鼓。”
　　桑锦洌的瞳仁里印着时绮的脸，这张脸，慢慢贴近，唇峰擦着他的鬓角，“没有退堂鼓，万泰还有我的8%呢。”